第四百五十三章明火執仗 辦學的事,一出現,就立刻在京城攪起風浪,立刻成為整個京師熱議的焦點。
一座清靜的茶樓上,兩個清靜的人,正在抿茶。
“陛下此次辦學,韓兄如何看?”一位老者抿了幾口茶之后,忽然問道,這安靜的茶樓上,這才打破了平靜。
“喬老弟啊!這次,陛下的所圖非小啊!”一位更老的老者,抿了口茶之后,笑道。
“哦?如何個不小法?”老者問道。
“那林釬是個老實人,沒有人從中撐腰,依林釬的品性,又如何敢如此行事?開千年未有之盛事,可不是說著玩的。”更老的老者笑道。
“唉…,喬某也疑惑,不懂這到底是何意,到底是支持陛下辦學,還是勸說陛下。”老者有些迷惑的道。
“呵呵,喬老弟啊,你我是同年,我也不瞞你,說實話,陛下以圣人之理想為招牌,豈是你我二人能阻止的?能說個不字的?可別忘了,你我可都是圣人門徒,如果你我二人說個不字,這和反出山門有和區別?這世上,可還有你我二人的立足之處?這罵名,怕是要背上千年的…”更老的老者笑著說道。
“這…,這倒也是啊!喬某于此事,也覺得心中惴惴不安,這反對的話,總是說不出口!可又總覺得有不妥,心中總是模糊,還請韓兄指教一二。”老者連忙向那位更老的老者請教。
“哎,我大明,未知是福是禍啊!如今陛下年輕…”說道這里,這個更老的老者沒說下去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韓兄,還望不吝賜教啊!否則,喬某這豈不是稀里糊涂的做事?”老者見更老的老者說到半道不說了,立刻追問。
“唉…,既然老弟追問,那韓某就說一說吧。”更老的老者還是決定說些什么。
“恭請韓兄賜教。”老者連忙拱手作揖。
“此事…怎么說呢,好是好,確實是好事,…千年難得一見,你我皆不該,皆不可阻止,…可,這也是陛下布下的一個局,喬老弟可想過,如今我朝讀書是為了什么?”這位更老的老者也是疑惑了半響,左右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將此事說出來。
“我朝讀書,為了學習圣人之學,知書,明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老者立刻答應道。
“喬老弟說得太冠冕堂皇了,如果僅僅是這個答案,這話,也就沒必要說下去了…”更老的老者笑著說道。
“這…,說得直白一點,怕在村夫野老看來,讀書,就是為了做官,如何?”老者想了想,又立刻補充道。
“呵呵,不錯,喬老弟終于肯說實話了,如果不是為了做官,僅僅為了圣人學問的人,不過寥寥啊!”更老的老者笑道。
“這…”老者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是,那最后的一點窗戶紙,始終是沒破,窗外的事物,只能看到一個影子。
“天下人都是為了做官才來讀書,喬老弟,這天下人有多少?這官又有多少?”更老的老者以啟發式的發問問道。
“這…”老者疑惑得很。
“圣人的理念乃是天下大同,大家都有衣穿,都有飯吃,都有書讀,這是好事,可卻和如今我朝的開科取士相抵,朝廷每三年取士不過三百,余者皆碌碌無為,如果天下人都來讀書,這中舉做官的人卻寥寥無幾,喬老弟覺得,還會有那么多人來讀書嗎?”更老的老者笑著說道,一副看透世界的模樣。
“這…”老者不知道該說什么。
“再,我朝對士人,是有有待的,中了秀才就可以免賦稅,有特權,更別說舉人,進士了,喬老弟可想過,如果天下人都讀書,都中了秀才,舉人,這又該如何?”更老的老者更是瞇笑的道,一語道破了這辦學的天機。
“這…”老者忽然恍然大悟,一直蒙在眼前的那層窗戶紙,立刻被捅破了。
“韓兄的意思喬某明白了,一旦天下人都讀書了,這秀才,舉人,居然肯定數倍激增,如果天下有小半中了秀才,那這天下又有何人繳納賦稅?是嗎?韓兄,喬某可說得對?如果天下人都來讀書,不能中得個秀才,又怕沒什么人來讀書,是不是?韓兄?”這個老者經過那名更老的老者開竅,終于明白這里面的大問題了。
“不錯,喬老弟終于開竅了,辦學這件事,按理來說,是件大好事,千年未有之盛事,可這事,也是也一廂情愿,或者說,和我朝的科舉、國策,乃是相悖的。”更老的老者嘆息一聲,以一個看透了的人的眼光說道。
“這…”老者沉默了許久,才道:“…唔…,也就是說,圣人的理念,于我朝的國本乃是相悖的,追求圣人的理念,就是動搖國本…”老者徹底的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問題,大家都來讀書確實是好事,可這讀書的人多了,就肯定得多中秀才,舉人,不然誰來讀書?一旦中的人多了,大家都免稅,誰又來交稅?不敢多說,如果天下多增一小半的人不交稅,這個本不富裕的朝廷,立刻就會完蛋。
“呵呵呵…,不錯,如今我朝的賦稅,本就不足,如果辦學,讓更多的人讀書,這肯定的,得把秀才舉人的名額提高,否則如何安撫那些讀書人?這秀才舉人可都是免賦稅的,都成了秀才舉人了,誰來繳稅?誰來服差役?呵呵…,南轅北轍,悖論啊!悖論…”更老的老者憂慮的說著,說著說著,臉上居然是一副可笑的表情。
“…枉我韓某自認讀書無數,通了圣人的道理,卻沒料到,到老了,才明白這學問,這圣學卻會和國本相悖,卻會是如此的南轅北轍…,可笑,可笑至極…”更老的老者一副可笑的表情,長呼短噓起來。
“韓兄…,這…韓兄的意思是說,陛下要借辦學的事,謀求收稅?”老者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呵呵呵…,喬老弟莫非以為,不解決這個悖論,這圣人的理念還能做下去?天下人都讀書了,必定會牽扯到誰繳稅服役的問題,只不過如今看到這一層的人不多而已,喬老弟以為,是該都不繳稅,還是我大明朝徹底廢棄讀書人免稅免役的優待,一同繳稅服役?”更老的老者緊盯這比他年輕些的老者問道。
“這…,喬某以為,都不繳稅怕是不成的,…看來,陛下是要借圣人之手,來行繳稅之實啊!”老者如此說道。
“不錯,不管如何,陛下以圣人的言論、理念為靠山,基本立于不敗之地,如今天下,都是圣人門徒,誰敢反駁圣人的話?圣人豈能出錯?所以,圣人必定是對的,那么,就只有大家都繳稅了…”更老的老者表情里,帶著可笑,帶著沮喪,帶著一絲欣喜,總之,五味雜陳。
“韓兄,喬某未必有韓兄那般悲觀,一來,此時談此事,畢竟還為之尚早,再者,或許讀書歸讀書,做官歸做官,只要將這中秀才舉人的籬笆扎牢一些,或許,韓兄擔心的這些事,不會發生…”老者沒有那位更老的老者那般悲觀,提了個辦法。
“喬老弟,你還沒看穿?如今你我在這朝堂之上,或許可以阻止這種事,可陛下如今勢大,只要稍稍動作,就可以將這中秀才,中舉人的口子撕開,大家都是讀書人,沒理由不準別人中秀才,中舉人,到了那時,還不是一樣?更何況,如今陛下已經將那些個好名聲的都招攬到林釬的旗下,一同商議辦學之事,一旦時機成熟,這事豈能有不說出來的?到時候,倒是是大家都繳稅服役,還是停止辦學,停了實現圣人的理念,喬老弟莫非以為,那些個愛名聲的家伙,會放棄這千年未有的盛事,停了辦學?他們可是拿著圣人的話當圣旨,那個比圣旨還管用,一定會不管不顧的將辦學進行下去,以博取他們的名聲,倒時候,不用陛下出面,那些個好名聲的人恨不得天下人都是秀才,都是舉人,以顯示他們的成就,天下誰人繳稅的問題,他們未必關注,在他們看來,名聲是最重要的…”更老的老者一副狠狠的,可笑的,可悲的表情集合在一起,很糾結。
“啊!韓兄是說,劉宗周,劉大人他們?”老者一驚!這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林釬那里,已經聚集起了一批有名望的大儒,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順天府尹劉周宗了,這位,即是儒學的大佬,又在朝堂上,有說話的分量,更是好名聲,現在一心的撲在那個什么辦學的事上,已經是一個辦學的鐵桿了,以他在士林的名聲和聲望,以他在朝堂上的分量,這就是說,皇帝通過了某個子虛烏有的事籠絡到一大批的人馬,這批人馬將會為了皇帝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搖旗吶喊,比如收稅。
“不是他們還是誰?”更老的老者苦笑道。
“那要不,我去勸勸劉大人,說清這是陛下的陰謀,或許劉大人不會在為陛下搖旗吶喊了,陛下要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就沒那樣容易了…”老者立刻提議到。
“唉…,陰謀?喬老弟還覺得這是陛下的陰謀?這明明就是陽謀,明明就是明火執仗啊!想那劉宗周乃是我東林黨人,乃是士林首屈一指的大儒,在士林有相當的威望,他又是個極好名聲的,一心想做那辦學的千古第一人,豈可能聽喬老弟的勸說,呃呃呃…,好一個陽謀,好一個明火執仗啊!這小子虛烏有的事,就將我東林士人拆成了幾伙,自己跟自己斗…,呃呃呃,陛下,您真的是,叫我韓某人如何說您啊!…”這個更老的老者,一邊說,這臉上的表情一邊變,一會是嚴肅,一會是可笑,一會是無奈,一會又成了苦笑了…
“啊!…”老者終于明白自己的這位同年為何是這樣一副表情了,原來這里面的水居然是這樣深,劉宗周是他們東林黨的大佬,這絕對沒錯的,又是當世的大儒,也是首屈一指的,坐頭把交椅的,如今,皇帝以辦學的幌子,將這個好名聲的劉宗周拉攏到辦學的旗幟下,這廝為了名聲,為了辦學,估計會不顧一切的和反對皇帝的人叫板、對陣,即便是東林黨,怕到時候在他眼里,東林黨就是一個亂臣賊子,皇帝以一個虛無縹緲的事,已經將他們東林黨拆得七七八八了,而且將來還極可能是自己打自己,這樣的結果,到時候怕很多人都會吐血。
老者又仔細的算了算如今朝堂上的東林黨人,孫承宗可以算一個,不過,如今,已經是鐵桿帝黨了,替皇帝掌握著參謀部,實際掌控著皇帝的新軍,這位,于其他事,一半都不多嘴,專心軍事,所以,到時候這位不幫皇帝說話,都已經算是對得起他們東林黨了。
還有就是自己和自己面前這位,自己面前這位,又是一個有著公允名聲的人,當年可保全過其他黨的大佬,到時候,未必會為東林黨出死力,還有其他一些在朝堂上有分量的東林黨人,比如劉宗周,如今,投靠到辦學的旗幟下去了,為了辦學,可能會掉過頭來跟東林黨斗,還有周延儒,是有力的入閣人選,在朝堂上也有些分量,可如今,卻到陜西那個角落里當副欽差了,如今他一門心思的當移民欽差,為了來個千古留名,正在賣力呢。
稍稍的算一下,這個老者才發現,原本以為半個朝廷都是東林黨,可實際上,皇帝不經意之間,已經將東林黨拆了個七七八八,一旦有什么和東林黨有沖突的事發生,能站出來說話的人,已經不多了,而且更離譜的是,將會有東林黨人站出來跟東林黨斗,也就是說,到時候,東林黨可能成為“亂臣賊子”。
“呵呵呵,…呵呵,明火執仗啊…”老者終于明白自己的這位老同年為什么會這樣說了,皇帝明顯是瞄準了某些“東西”,這東西,隱隱的還和收稅有關,看那個辦學和收稅的悖論就知道,皇帝肯定是在圖謀這方面的“東西”,還有就是他們東林黨向來就是反對收稅的,當年為了對付皇帝收稅,可是打死個稅監的。現在看來,皇帝為了對付他們東林黨,為了收稅,一方面啟用東林黨,一方面,卻將東林黨拆了個七七八八,倒時候,用東林黨打東林黨,然后帝黨還站在一旁看戲。想到這里,這個老者自己也苦笑起來。
“多謝韓兄指點,令喬某茅塞頓開…”老者又給那位更老的老者拱手,正色道。
“呵呵呵…”那位更老的老者一臉的無奈和苦笑,沒有說話。
“韓兄,如今,你我已經獲悉了陛下的目的,是不是想辦法揭露?阻止陛下?”老者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立刻想阻止的辦法。
“揭露?阻止?晚了,喬老弟莫非以為,你我二人能反駁得了圣人的話?別忘了,你我可都是圣人的門徒,劉宗周那廝只要拿著圣人的理念當圣旨,扛著圣人的大旗,你我就毫無勝算,還可能落個圣學叛徒的名聲,更何況還有陛下在他背后撐腰,再說,為什么要阻止?”更老的老者說道。
“韓兄的意思是?…”老者也明白,這時候說確實已經晚了,劉宗周已經上了賊船,為了這千古辦學第一人的名聲,拉不下來了,如果說破了這事,更是會引發關于圣人國本之間的大討論,到底圣人錯了,還是朝廷錯了,那問題更加嚴重。
“喬老弟啊!你我二人,都是圣人門徒,老弟不覺得,這個悖論確實是個問題嗎?”更老的老者忽然笑著說道。
“這…,韓兄的意思是?”老者不明白更老的老者是什么意思。圣人的理念和國本之間確實有著深刻的矛盾,要達到圣人的理想,鐵定就會動搖國本,國家就會發生不可預知的問題。
“韓某的意思是說,或許如林釬林大人他們說的那般一樣,這確實是一個開創千年未有之局面的時代,或許,林大人他們可以解開這近兩千年以來的悖論,讓圣學徹底的發揚光大,或許,天下大同真的會有到來的那一天也未可知…”更老的老者望著遠處,悠悠的說道。
“韓兄,莫要如此天真呀!”老者立刻提醒道,他們這些做官的,什么時候這般幼稚過?天下大同?太搞笑了。
“呵呵,天真?喬老弟啊!你我也都老了,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有些事,該看開的,還是得看開些啊!…兒孫們的事,或許無須操那樣多的心,韓某看陛下,也是一位知人情的仁主,處理國事,也是日漸成熟,倒是無須替兒孫們操太多的心,即便是兒孫們一時受困,也總還有出頭之日,…或許,我大明朝真的會開創這幾千年未有的局面也未可知…”更老的老者帶著一絲沮喪,一絲玩味,一絲希望,一絲無可奈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