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只不過從頭再來 八月的陜西。
全境都有一種生意好到了爆棚,那就是販賣牲口的生意。
官府傳出消息,要宰殺二十萬頭牲口做羊皮筏子,這一方面,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大批的災民有了活路不說,更是刺激了陜西的牲口買賣,刺激了牲口屠宰業。每個州縣都至少要宰殺兩千頭以上,一時間,到處都是收購羊,收購牲口的,這販賣牲口的生意,瞬間好到了爆棚,就連那些個以前無人問津的歪瓜劣棗,也被人搶購一空。
有一個人,在這次朝廷瘋狂“撒錢”事件當中,獲益不淺。
高迎祥是一個販馬的頭子,手下有一支專門販馬的隊伍,里面不乏能打能殺之輩,要不然,也不敢販馬,販馬,那得和草原上打交道,草原上沒點真本事,那是靠不住的。
高迎祥常年混跡在延安府,對陜北的情況很了解,對“江湖”上的傳聞更是了解,傳說七月二十三,陜北會有人舉旗造反,全陜準備來個遍地烽火,他也存了心思,琢磨著或許自己也可以有所動作,這陜西這地界,人真的是活不下去了,不想點辦法,除了等死,再沒其他辦法。
不過沒過多久,顯然風聲就不對了,二十三早就過去了,即便是爬,造反的消息也該爬到安塞了,安塞離府谷又沒有多遠。
七月底,他的牲口生意,就立刻好到爆棚了,以前賣剩下的老弱病殘,歪瓜劣棗,沒人要的牲口,特別是羊,一口氣全沒了。
伴隨而來的消息就是朝廷要宰殺二十萬頭牲口以救災民,每個州縣,至少需要宰殺兩千頭以上,而且還得盡快,最近,他們干販賣牲口,宰殺牲口,特別是羊的生意,好到無以復加。
安塞城外,一個巨大的牲口屠宰場已經自發的形成,這里需要宰殺的牲口,實在是太多了,以前整個安塞縣城,每天能宰殺幾頭,十幾頭牲口,那都是了不得的事,如今,每天翻了幾倍,牲口永遠不夠宰,那些移民官就拿著銀子,當場收購牲口,特別是羊,不講價。收購了就往這個屠宰場一送,由專門的屠宰師傅剝皮,然后借著安塞城外寬闊的地界曬羊皮胎,準備當成羊皮筏子運災民。
高迎祥的日子,最近過得相當的“紅火”。他在整個延安府,做販賣牲口生意都是有名的,所以,官府少不得要找他,于是,他自己親自坐鎮安塞,在這城外設了一座大型屠宰場,更是把手下的兄弟們,徒子徒孫們派到各個山溝里去抓羊了,不光是這安塞要,其他州縣,個個都告急,據說司農司的欽差徐菩薩下令,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宰殺足夠的羊,制作足夠的羊皮胎,用來做皮筏子用,所以,一時間,各處的羊都告急。
高迎祥盤算著,整個陜西要宰殺二十萬頭牲口,算起來,他這延安府,怕就有兩萬多頭,他又要占整個延安府的屠宰量的大半,所以,這次,宰殺一萬頭牲口是一點問題沒有的,每頭牲口價格高低不一,羊是三兩銀子一只,就得幾萬兩銀子,這是很大一筆錢。
高迎祥看著那些干得熱火朝天的徒子徒孫們,看著這熱鬧的場面,再回頭瞧瞧移民官在那里“爽快”的花錢買牲口,高迎祥就感慨,如今出了一個千年難得一遇的圣天子,舍得花錢,拿一千萬兩銀子砸進陜西,這陜西如此大旱,幾乎絕收的年景,眼看著就要起火,眼看著就要遍地開花的,現在居然就沒什么影子了,也沒聽說什么地方有什么消息,有消息,都只是一些原來就存在的土匪,山賊,強盜什么的,這些,都是陜西常有的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高迎祥盤算著,自己那事要不要跟兄弟們說出來,說出來,要是以前,他還有很大的把握,災民一多,他帶著徒子徒孫們把災民一喲嗬,就可以裹挾幾萬人,要說攻打縣城也有是有可能的,即便是攻打縣城不成,官兵也不敢追他的,可是現在,他那些兄弟,徒子徒孫們,一個個宰殺牲口宰殺的油光滿臉,吃肉吃得看到了肉就想吐,現在說出來,怕兄弟們都沒那個心思造反了。
很多災民一早聽說順著河走可以找到移民點,可以移民到南方去,有人供吃的,可以免受這陜西天災的煎熬,一個個都拖家帶口的往下游而去,在如今這個大災之年,這安塞縣城居然看不到多少要飯的…想到這里,高迎祥不知道是該夸皇帝,夸朝廷,還是罵皇帝,罵朝廷,他也算是有意要造反的,也是有聯絡的,串聯起事,他也是有份的,如今,如果說他是反賊,也是可以的,要是官兵真的追究起來,他跑不了一個造反的罪…,高迎祥又是一陣煩躁,官兵上月也突然似乎得了消息,開始警覺起來,白天也會封閉城門,這幾天又才稍稍的放松一些,不過明顯的,城墻上巡邏的兵多了,武器看著也明亮了許多,現在起事,怕成功的機會不大,高迎祥坐在陰涼處,看著熱火朝天的屠宰場,曬了一溜的羊皮胎,看著遠處高大的城墻,思緒感慨萬千。
楊改革絕對不會料想到,徐光啟大膽收購牲口的決定,會對歷史有多大的影響,花出去的錢,終于沒有白花。
八月的陜西府谷。
史可法整天都是樂呵呵的,原本傳來消息,說二十三會是造反日,不過,如今都到了八月了,也沒見有造反的消息傳出,早些天接到的消息,讓史可法嚇出一身冷汗,他所在的府谷縣是災民造反的地,這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有人在觀望,看移民是不是有力,是不是真的有吃的,有吃的就移民,沒吃的就造反,這讓史可法嚇得不輕,暗嘆自己多虧二十三那天堅持要出城,否則,這民變怕就在自己這府谷縣了。
府谷縣就在黃河邊上,對面就是保德州,移民們就在城外的開闊地帶上安置,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的災民。
如今災民的情緒,讓史可法放心了不少,原本,災民們都是比較麻木、驚慌的,甚至有很深的怨念,如今,情緒倒是穩定了不少,原因說起來怪怪的。
這兩天,來了一些人,說是從京城里來的,專門來陜西做慰問演出的,是皇帝派他們下來的,史可法剛開始覺得很奇怪,皇帝派幾個人到這陜西的偏僻角落里干嘛?唱歌給那些災民聽?這可就怪了,難道災民聽了歌劇不餓了?史可法覺的皇帝真的是幼稚,該往這里送的是糧食,而不是送幾個人來唱歌。不過既然是皇帝要做的,史可法也沒攔著,讓那幾個從京城里來的人在災民堆里教人唱歌。
不過,后來,史可法對皇帝的這種做法是大加贊賞,無他,經過這些人教了幾天唱歌之后,災民的情緒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也變開朗了,這災民堆里,也不再是唉聲嘆氣,麻木夾雜絕望,也有了些歡聲笑語。
史可法站在河灘上,看著遠處那幾個京城里什么“合唱團”的人又在安排那些小孩子唱歌,覺得溫馨得很,觀眾就是那些小孩的大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老掉了牙齒,笑得合不攏嘴的老大爺,有默默含笑注視自己孩子唱歌的母親。
那個“合唱團”的人,相當的和氣,一臉的微笑,指揮著孩子們站成幾排,小的就在前面蹲著,稍高一點的就站著,然后高一些的就站在土堆上,這樣,就有了幾排。
那個“合唱團”的人笑著道:“好了,‘昨天所有的…’預備…唱…”
那群小孩子已經練熟了歌曲,聽見號令,立刻用那稚嫩的童聲唱起來。
“昨天所有的…,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
“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期待的眼神…”
歌聲一起,看著那些孩子唱歌的母親,爺爺們,笑容依舊在,只是眼中多了些淚水,這分明就是唱的他們自己。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唱到這里,一些大老爺們也受不了了,跟著孩子們唱哼起來了。整個場面,感人至深,動人之極。
等唱到第二遍的時候,整個河灘,無數的災民已經自發的跟著孩子們唱了起來。
場面變得壯觀浩然起來。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歌聲已經從稚嫩的童聲變成了厚重的合唱。
史可法早已熟悉了災民們的生活,聽見災民們動情的唱著歌,也跟著吼起來,好在這歌不講究什么韻律,只要把內心的聲音吼出來就行。
“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這兩句,災民們唱了一遍又一遍,這句寫到他們心里的歌,只有不斷的唱出來,才可以把心中的酸澀表達出來。
“合唱團”的人見災民們把這兩句歌詞唱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舍不得停下來,知道這是災民們動情了,雖然宣泄情緒是好事,但是,時間也不宜過長,于是想了個辦法,立刻拍掌,打斷災民的歌唱。
“啪啪啪…”幾個掌聲的響起,災民們才從苦澀的心緒中回過神來,跟著拍起來,雖然這個規矩怪怪的,但是,河灘上,很快想起一陣“劇烈”的掌聲。有的偷偷的抹眼淚,有的紅著眼睛,有的眨了眨眼,把眼淚擠下去…
合唱團的領頭見史可法過來,連忙喊道:“鄉親們,我們請我們的史大人說幾句話好不好?”合唱團的人也算是見過陣勢,知道煽情、造勢的重要性,見災民已經動情,正是煽情的好時機,于是,立刻把災民們都比較信任的史可法拉了出來。
災民們一聽是要史可法這個好官講話,一個個都高喊起來:“好,好噢…”
史可法感慨起來,這幾個人,果然是有幾把刷子,簡單的幾首歌,簡單的幾句話就把人的情緒調動起來,當真是厲害。聽見要自己去講話,也不含糊,于是走上前去,就準備開講。
“鄉親們,這首歌,是唱到本官的心里去了,也唱到大家的心里去了,陛下說過‘不拋棄,不放棄’,只要大家相信陛下,陛下就一定會救大家的,這一點,大家毋庸置疑,如今,陛下已經準備了一千萬兩銀子來賑濟陜西,為的就是把大家都運到南方去,到那邊去重新開始生活,也就是這首歌里唱的,‘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只要大家堅信還有未來,只要大家如歌中所唱,再苦再累也要堅強,那么好日子就一定屬于你們的…,你們看到了吧,那邊那些羊皮胎,就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等這些羊皮胎干了,你們就可以坐著這些羊皮胎順河而下,以每天四百里的速度,只要幾天,你們就可以出陜西了,出了陜西到了河南,那邊,陛下已經準備好了大船接你們,你們會被分到洞庭湖,鄱陽湖,這些湖泊都是相當的大,可以圍出無數的良田供你們耕種,在那魚米之鄉,你們再也不會為這干旱煩惱…記住,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陛下的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一切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史可法越說越興奮,一邊大聲的為災民們打氣,一遍用手指著不遠處那個曬皮胎的場子,那里,全都是羊皮胎,都是用來做皮筏子的,有了皮筏子,史可法就不怕災民運不走,這是他信心的來源。
“從頭再來!從頭再來!”不知道災民當中那個忽然高喊了一聲,災民們跟著一起呼喊起來。
“從頭再來,從頭再來。”呼喊聲,久久不能平息,府谷縣的城外傳出的這陣慷慨而激昂的聲音,震動了府谷縣,震動了府谷縣的溝溝坎坎,震動了從府谷縣流經的黃河水。
“好了,孩子們,今天你們唱的非常好,都有獎勵…,來,排好隊,都來叔叔這里領獎品…”一個“合唱團”的人在孩子們面前宣布著什么,然后這群孩子快活的排好隊,在幾個“合唱團”那里領取獎品,有的是顆糖,有的則是一塊肉干。
看著孩子們“瘋狂快樂”的玩鬧,一邊的大人們則是欣慰的看著,有的則高聲呵斥孩子們不要搶,場面一片溫馨。
史可法再一次感慨,這幾個“合唱團”的人果然是厲害,一首歌,就把這些災民唱的安定下來,幾句話,一點小東西,就把災民的心拉到皇帝這邊來,災民的情緒現在變得非常的穩定,即便現在有人叫這些人造反,怕這些人也不會跟著去了,現在,這些人,都一門心思的要到南方去開始自己的新生活,真的是厲害,史可法對皇帝,那只能是深深的佩服。
史可法一個人朝著東方,深深的鞠躬遙拜。
官和老百姓,還是有距離的,盡管史可法已經很“親民”了,不過,災民們還是和他有著距離感,看到他,都會不自禁的留出一定的距離。
一個老大爺看著自己的孫子分到了一小塊糖,笑得合不攏嘴,見史可法就在自己身邊,于是,深深的鞠了一躬,局促的問道:“史大人,…小老兒有個問題想問大人,南方真的有那樣多的田等著我們過去分?”然后 一個老頭滿臉局促,不好意思的問自己,史可法稍稍的鞠了一躬還禮,道:“老丈,你可是問南方田地之事?”
那個問話的老頭很局促,和這樣一個官老爺說話,他這一輩子也沒有過這事,見這位官老爺和氣的和自己說話,更加的局促,干涸、黑澀的臉上一片通紅,道:“回大人的話,是的,小老兒想問一下,南方真的有那樣多田給我們耕種嗎?”老頭的這個問題一問出,周圍的人就自動的圍觀起來,這和他們日后有極大的關系,自然很關心。
史可法微微一笑,這是他在災民堆里聽到過的無數次的問題了,幾乎每一波災民都會問他這些問題。
“老丈放心,田地絕對會有的,不過,還需要自己動手圍墾出來才有,老丈可聽說過‘八百里洞庭湖’這句話?”史可法不厭其煩的給一波波的災民普及知識。
“回大人的話,小老兒也活了一把年紀了,這句話也聽過,說的是洞庭湖大。”老頭局促的回答著。
“那就對了,老丈,這次陛下就是要把你們用船運到洞庭湖去,八百里洞庭湖,是可以圍墾出幾百萬傾良田的,那洞庭湖更不會有旱災,水源充足,一年兩熟是沒問題的,勤快一點,三熟也不是不可能,除了洞庭湖,還有鄱陽湖,呵呵,老丈,還是那句歌唱得好,心若在,夢就在啊!~一切不過是從頭再來,就看自己愿意跟著陛下走哇!”史可法微笑著解說道。
“大人如此說,小老兒心里就有底了,我們莊稼人別的沒有,就是有一把力氣,只要有地給我們種,我們莊稼人不怕下力的。”那個老頭雖然局促,但是也很滿意,這回,他是徹底放心了。
周圍“旁聽”的災民也滿意了,這回,是親耳聽這個大官說的,應該不會是騙人的了。
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災民們懷著夢,準備開始美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