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里,關于廢除鹽稅的問題,爭論得十分激烈。
皇帝想以每年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的價格,終結官僚們依靠食鹽獲利的時代。
這種設想,實在是大無畏,幾個閣老,已經被皇帝氣得頭暈腦脹了,不知道拿什么話跟皇帝說。
一旦皇帝真的把這廢除鹽政寫進大赦里面去,在這條利益鏈條上獲利的官僚們,都得去喝西北風。
一位內閣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看皇帝干出這種“荒唐事”。這種大赦一頒布出去,天下人都要瘋了,官僚們氣瘋,百姓們樂瘋。沒了鹽政,就只有了私鹽,這官鹽和私鹽的差距,天壤之別。
“陛下,可是不滿意這鹽課征收得太少了?既如此,陛下,何不加收鹽課就是,為何一定要停了鹽政了?如此,豈不是因咽費食。”一位內閣告饒了,和皇帝說了實話,不說實話,皇帝這一桿子下去,這得打翻多少人的飯碗?
“不不不!朕打算賜福朕的子民,讓朕的子民過一個好大赦,至于征得多,征得少,那倒是無所謂的。”楊改革堅持要廢除鹽政。
幾個內閣見這根本就說不動皇帝,更是焦急。
內閣首輔真的是告饒了,整個人都沉侵在一旦廢除鹽政,官場上所帶來的動蕩,心中惶惶,害怕到很,跪下,道:“陛下,還請陛下明示該如何做吧,真的是不能廢除鹽政啊!臣知道陛下惱恨這鹽課交得太少,臣一定勸導在冊的鹽商,讓他們多交稅,陛下萬萬不可廢除鹽政…”
首輔的突然跪下求饒,其他閣臣,也跟著跪下求饒,一個小型的ae就擺出來了,但是沒有發招的意思。
“陛下,不可廢除鹽政,不可,…”
“陛下,萬萬不可廢除鹽政…”
幾個內閣磕頭,磕得這乾清宮像敲鼓一般。
楊改革看了也心疼。一是覺得這腦袋撞地板真的是疼,第二就是自己每年掏一百五十萬兩,真的是“心都疼”了。楊改革也不想出這筆冤枉錢。
“幾位輔臣,朕也是讀過書的,學過算術的,相信幾位卿家都是士林中的佼佼者,必定也是精通六藝的,…不知道是朕的算術沒學好,還是朕不夠聰明,麻煩諸位輔臣和朕算一算這鹽課的帳。”楊改革打算挑明了和這幾個內閣算一算這鹽稅的賬,否則,老是這樣像說黑話一般的說切口,擺潛規則,也忒沒意思。
幾個閣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首輔道:“還請陛下明示。”
“我朝食鹽賣多少錢一斤?”楊改革直接問了核心的問題,再不和這些官僚打機鋒。
首輔的額頭上冒汗,這鹽稅可不能算啊!一算就是漏洞百出。
“回稟陛下,我朝食鹽,價從二百文到四五百文不等。”首輔還是回答了皇帝的話。
“很好,那朕再問你,朕的大明朝有萬萬以上的人口,這個也沒錯吧。”楊改革又問道。
首輔想了想,道:“回稟陛下,陛下統領過兆人口,此言不虛。”
“沒人每年吃幾斤鹽?”
首輔沒有回答。低頭思考了半天,也沒說話。
楊改革見這位首輔不愿意說話,又道:“那位輔臣知道,每人每年吃多少鹽?”
一個閣臣還是應道:“回稟陛下,平民百姓,節約著,每年估摸七八斤鹽夠了吧。”
“真的只有七八斤?沒有記錯?”
這位閣臣想了想,咬咬牙,又道:“斤吧?斤吧。差不多了。”按照明朝的鹽引數量,每年出鹽是六億斤,是按照六千萬統計人口算的,每人每年十斤鹽。
八斤,九斤?楊改革道:“那就算是九斤吧,那朕問你,我大明朝,每人每年吃九斤鹽,就按一萬萬人口算,這該得多少鹽?”這鹽政的云山霧罩,其實,問題很簡單,只要一個學過學術的小學生,就可以算出問題來。
“…”閣臣們都沉默,這個帳,沒法算。一算,就有漏洞。都跪在地上,不吭聲,低著頭。
“既然你們都不算,朕學過算術,那朕就算一算吧,每年該吃鹽九萬萬斤,這個算術,朕沒算錯吧?嗯?”楊改革又看了一下地上的閣臣們,閣臣沒有一個說話的。都低著頭不作聲。
“每年的鹽課是多少?也就一百萬兩銀子吧。算一下,這一斤鹽,課稅幾文錢?”說到鹽課,楊改革就覺得自己的小學都白讀了,這樣簡單的問題,都要算錯。
幾個閣臣依舊跪在地上,不說話,低著頭,心里不住的在詛咒,詛咒那些鹽商,太貪婪了,這種漏洞,一旦認真起來,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既然幾位輔臣不愿算,那朕就算算吧,就按照十萬萬斤鹽算吧,每年一百萬兩銀子,每斤鹽只收了一文錢的鹽課…”楊改革吐出了這個冷冰冰的一文錢。
地上的大臣更是不說話。
“很好,這鹽的售價在二百文以上,朕就能收到一個銅板的鹽稅,你們說說,朕還要這鹽稅干嘛?干脆,朕拔一文錢利天下,得了。朕也不稀罕這一文錢。你們說說,朕說得可對?”楊改革的算術,讓這些大臣更是說不得話。
楊改革也是心痛自己的鹽稅,要是鹽稅在正常的水準之上,每年的進賬,該在一千萬以上,可惜,從來就沒到過。
乾清宮的大殿里,就如此詭異的對立著,皇帝坐在高高的寶座上面,看著大臣,等待這大臣答話。
幾個內閣跪在地上,頭低得低低的,一聲不吭。這時間,就這樣持續下去。
承天門外的人群,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這大赦,按理說,早就該出來人宣讀了,可是,都到晌午了,這出來宣讀的人,還沒出來,那地上跪的囚犯跪不起不說,這一旁看熱鬧的“群眾”,更是議論紛紛,都在討論到底這皇宮里在干什么,為什么一個大赦如此的難。
負責主持儀式的禮部官員,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個小黃門,讓小黃門進宮去催催,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大赦還不下來?
一個小黃門飛快的跑向皇宮。
王承恩出去了一會,回來就稟報道:“啟稟陛下,這承天門外的xxx,x大人催問這大赦的詔書,什么時候能到,說這承天門外的百姓,已經翹首以盼多時了…”
有人催詔書了,楊改革反而不急,坐在寶座龍椅上,悠哉悠哉。
喝茶。
“朕知道了。”然后就沒了下文。
今天是大赦的曰子,曰子是早就定好了的,如果訂好的大赦曰子卻沒有大赦的詔書下來,這個玩笑,可就開得大了,這魏案不能定音,這多少人得急出白頭發啊!楊改革和這些閣臣拼耐姓。
時間又一分一秒的過去,地上的幾位閣臣,也在開動腦筋想辦法。既要不能把鹽商掐死,也不能不讓皇帝滿意。
一位大臣實在受不了了,出言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可以把這鹽課,調高到五百萬兩,陛下以為如何?從每斤鹽一文錢加收到五文錢,如此,陛下,該滿足了吧…”這個內閣受不了了,要是這大赦的曰子過去,詔書一直耽擱,下不了,這皇帝鐵定的要重新拿魏案開刀,這得牽連出多少人來?這京城里,怕是有好幾百的官僚得牽扯出來,誰沒深交故友?為了京城里這好幾百的官僚著想,還是把鹽商的利益砍一砍吧,這些年確實,對鹽商,過于放縱了。
“呵呵,五百萬兩,這位輔臣好氣魄,只是不知,這五百萬兩能收得到嗎?”楊改革也驚訝自己這位內閣輔臣的決心,居然可以一口氣把鹽課漲到五百萬兩去,這魄力,不可謂不足。這一下,估計會把鹽商擠得呱呱叫吧。
那位開口的內閣,咬咬牙,下了決心,道:“回稟陛下,臣一定想辦法,交齊這五百萬兩的鹽課…”
從一百萬兩到五百萬兩,從一文錢到五文錢。楊改革覺得,這鹽課和這些官僚就像女人的乳溝,擠擠,總還有的。
楊改革笑著道:“呵呵,不錯,這位閣臣,倒是有魄力和決心,不過,朕以為,我朝的稅率,是三十稅一,也就是說,一斤鹽賣到二百到四五百文,取個中間數字,就算三百文吧,三十稅一,也該有十個銅板吧,怎么才有五個銅板?”
楊改革覺得這鹽課和女人的乳溝一般,擠擠,就有了,于是,決定擠擠這“乳溝”。一下子,從五個銅板,要價到十個銅板。
地上的內閣們沒暈死,一個銅板漲到十個銅板,這每年就得給皇帝交一千萬兩的銀子,這個,嚇都快把內閣們嚇死了,這大明朝,一下就要成爆發戶啊!要是如此,那些鹽商,依靠鹽商獲利的官僚,還不得拔了他們的皮。
大殿里,又是靜悄悄,漫無目的的對峙。
承天門外的人越聚越多,小黃門,又一次飛快的朝皇宮大內跑。這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大赦的詔書依舊未到。很多牽涉進魏案的官僚,開始焦急起來。不會出什么幺蛾子吧。這可是說好了的,交錢免災,在大赦的時候,捎帶他們一程,要是沒有的大赦,那鐵定的,就要重翻魏案啊!心中頓時惶惶不安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承天門外。
“陛下,外面又有人來催了…”王承恩也不敢大聲的說話,這個的大殿,太安靜了點。
楊改革照樣坐在寶座的龍椅上,慢悠悠的喝茶,不急不躁。
地上的大臣,開始吃力起來,跪在那里,額頭不住的冒汗。
剛才和皇帝一直“談判”的內閣,再一次出來,準備和皇帝談判,這次,不光是額頭冒汗,這已經是青筋暴起,快要崩潰了。
“啟稟陛下,臣以為,把這每斤鹽的鹽課,提高的七個銅板,已經是極限了…”
這個內閣的話一出,地上的其他閣臣沒暈死去。又漲價?七百萬兩?那鹽商,和那些依靠鹽政獲利的人,會吐出七個銅板嗎?他們這身皮,恐怕也不夠他們剝啊!
楊改革坐在龍椅上,心中只想笑,自己還真的沒看錯,這鹽課,果然如同女人的“乳溝”,再擠擠,又有了點。
“七個銅板?七個銅板能干什么?如今朝廷每年開支巨萬,軍餉,賑災,兵費遠沒有著落,這七個銅板能干什么?這東虜隨時會入關,這邊關的餉銀必定不能少,這拱衛京師的天下精銳,這餉銀要不要?這賑災,數百萬,千萬子民,如何安置?要不要銀子?那一樣少得了銀錢?七個銅板?能干什么?”楊改革想的是一鍋端,自己壟斷這鹽業市場,而不是每年收七百萬兩銀子的保護費。七個銅板能干什么?七個銅板就買兩份報,來源賣報歌…地上那個和皇帝一直討價還價的內閣,再也受不了了,本來是跪著的身子,一下子委頓在地,攤在地上了,被皇帝逼癱了。
其他幾個內閣,見有人被逼到這個份上,也是心中凄慘,淚流滿面,不就是當個官嗎?這容易嗎?
“啟稟陛下,臣才德有限,不能輔佐陛下,臣請辭,還請陛下放臣回鄉,以求終老。”一位內閣實在受不了這種夾在皇帝和鹽耗子之間這種氣了。決定抽身,打醬油。
見有人帶頭,其他內閣也紛紛立起身子,出來請辭,這個官是沒法干下去了,一頭是皇帝,得罪了肯定不討好,另外一頭涉及成千上萬同僚們的利益,得罪了,也干不下去。只好撂擔子。
“呵呵,諸位輔臣,這是為何,為何都請辭?朕不過是給天下的子民恩賜幾文錢的恩賞,為何諸位輔臣就請辭呢?朕自覺沒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啊?”打醬油?沒門,楊改革絕對不會現在放這些人離開,現在離開,那豈不是坐實了自己逼迫大臣的名聲?
閣臣們想死的心都有了,看樣子,皇帝是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退休。這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實在不好過。
一位內閣一直皺著眉頭想了很久,貌似終于有了個主意,道:“啟稟陛下,臣有一法,既可讓陛下賞賜天下百姓,讓天下萬民沐浴陛下的隆恩,也可以使這鹽課有所起色,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這些內閣,面對皇帝小學水準的算術題,實在沒有什么話說,只能不斷的想辦法,折中,這個折,就是一折再折。從剛開始的一百五十萬兩,到五百萬兩,再到七八萬兩,現在看來,還不夠,還得再折。
“哦?呵呵,有什么辦法,說說看,如果可行,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楊改革還想看看這位能出個什么主意,總不能把鹽課漲到十個銅板去吧,要是那樣,自己倒是不介意暫緩自己的砍鹽商計劃,先用這一千萬兩銀子練幾萬兵,先把這野豬皮干趴下,自己手上有了這樣多的兵,要砍鹽商,豈不是更加容易?
“回稟陛下,臣是這樣想的,陛下只是要恩浴天下萬民,兼對這鹽課不滿意,其實完全不必廢除鹽課,如此,陛下每年也損失一百多萬兩銀子,也是劃不來不是?陛下,不如這樣,陛下不廢除鹽政,只暫停鹽政三年,如此,陛下既可以讓天下人沐浴到陛下的隆恩,也可以避免每年向戶部支帑百多萬,此法,一舉多得,陛下以為呢?”這個內閣提出的解決方法,倒是真的照顧了皇帝的想法,處處跟皇帝考慮。既得了名聲,又不用向戶部解銀子。
楊改革覺得這個人倒是有幾分水平,這種勾當都想得出。嘿嘿,有點意思。
“那戶部的鹽課呢?就不要了?沒了朕這里補的一百多萬兩的銀子,那戶部的虧空豈不是更大?”楊改革看看,這鹽商們的“乳溝”,到底能擠到什么程度。
那個內閣想了想,道:“陛下,臣以為,我朝一直以來,就有藏富于民的傳統,臣以為,如今到了國家危難之際,也該這些鹽商為朝廷效力了,陛下,可令這些鹽商代天下百姓繳納一百萬兩的鹽課,或者讓他們捐輸一百萬兩于戶部,以解朝廷的燃眉之急,陛下只要允許他們繼續販鹽就行,想必他們會理解陛下的苦心的,如此,陛下,一舉多得呀!”這位大臣的想法真的是越想越好。
嘿嘿,楊改革心中暗笑,這個想法,也夠厲害,這種辦法都能想得出,算什么?妥協了?自己不過稍微用了點力,這鹽商和鹽商的官代表就妥協了?這乳溝擠得也太容易了點吧。
“一百萬兩?一百萬兩怎么夠?剛才有位輔臣不是說了嗎?不是可以繳納七百萬兩的鹽課嗎?怎么現在就變成一百萬兩了?”楊改革裝傻,這“乳溝”好擠,干嘛不多擠擠,看看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地上的閣臣們,個個翻白眼,這位皇帝陛下,實在太天真了。也是在太愛財了,也實在太精明了。
“…陛下…陛下,五百萬兩,停鹽政一年,一年…”剛剛出主意的這位內閣,顧不得禮儀,像菜市場上和菜販一般急著和皇帝討價還價,要是能按照這個水準和皇帝“講和”,也算得上是鹽商們的勝利了。這停鹽課一年,每年繳納五百萬,這也勉強能接受,其實,鹽商們根本就沒有什么損失,只不過把二百文的鹽價提高五個銅板,就什么都出來了。漲價不過四十分之一,真的是不算什么。得,就從鹽商這里抽五個銅板到戶部,反正戶部的錢也是要花掉了的,也沒進皇帝的腰包,算起來,還是進了“自己”的口袋。這個內閣輔臣又悄悄地算起這個帳來。算明白了帳,心里就安定下來。和皇帝討價還價的底氣,也就越來越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