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顯然也被這個老狐貍的云山霧罩搞得有些糊涂,但是表情卻還是異常的淡定,問道:“太師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才好?既然太師說范愛卿所言不是上策,那么太師能否拿出一個上策過來?”
蕭太師拱手道:“圣上,其實處決自校尉以上的御林將領,便已經是對叛亂御林軍的極大懲處,只要這道旨意下達,非但能夠震懾全軍,而且天下人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皇帝猶豫著,在這群要處決的將領之中,自然有著皇帝精心培養的諸多心腹將領,此番隨蘇家父子叛亂,許多將領甚至是在皇帝暗中授意下而為。
為了培養這批心腹將領,皇帝亦是花費了大量的心血,如今卻要一刀砍下,對他來說,那損失巨大無比,而且這批將領一旦被殺,這兩大御林營是否還能在自己的穩穩掌控之中都是一個極難預料的未知數了。
但是當前之勢,若是不犧牲那一批將領,只怕連兩大營都保不住。
猶豫許久,皇帝才微微頷首道:“太師所言甚是。”
蕭太師眼中劃過一道光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到的光芒,隨即便聽他繼續道:“正如老臣方才所言,處決御林將領,已經是對叛軍的嚴厲處置,對兩營兵士必然起到震懾警醒作用。此外,又如范尚書所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對兩營兵士,不必將他們發配裁撤,卻可以處罰他們餉銀,以示懲處。如此一來,兩營兵士必然信服,而且更是對圣上的寬宏仁愛大是感激,日后必會更加盡忠圣上,報效朝廷!”
“好!”皇帝立刻道:“太師所薦,實乃上策!”
為今之計,只能棄車保帥了,犧牲一批將領,卻能將兩營保留下來,雖然眾多心腹將領會被一刀砍了人頭,但是這兩營根基尚在,假以時日,總能培養出一批新的忠誠將領來。
往日看到蕭太師蒼老的面孔,皇帝都會從心底生出一種反感情緒,但是今日卻對這個老家伙生出一絲絲好感來。
雖然他知道,這個老家伙必然不會毫無目的,但是保住兩大營,卻是對皇族利益的巨大保證。
皇帝心中卻是如電轉,依稀感覺這個老狐貍是不是向皇族示好?
以蕭太師的狡猾,看到韓漠領兵回來,十有八九猜測到西北發生變故,如果這條老狐貍猜測到蕭懷玉出了變故,勢必會產生巨大的危機感。
沒有蕭懷玉的蕭家,雖然在朝中依然擁有著不少官員,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的根基已經垮掉。
在這種情況下,蕭家再不是韓家同等級的對手,勢必要找尋新的盟友甚至是靠山。
皇帝心中隱隱覺得,這蕭太師是否是因為看清了局勢,所以準備往皇族靠攏,來抱皇族的大腿?
這卻是大有可能之事。
朝中三大勢力,蘇家滅,蕭家垮,如今能夠與韓家抗衡的,只有養精蓄銳許久的皇族,蕭家來抱皇族大腿與韓家抗衡,卻也是合乎邏輯之事。
范云傲皺起眉頭,那邊胡雪辛卻哪里容得蕭太師三言兩語便錯過裁撤御林軍削弱皇族的機會,身子一動,便要出列,猛聽得旁邊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之聲。
他先是一怔,沒有立刻出列,而是往咳嗽聲看去,卻只見發出一聲輕輕咳嗽的竟然是韓玄道,他疑惑之間,卻見韓玄道不動聲色地微搖了一下頭。
胡雪辛微皺眉頭,但是韓玄道既然提醒,顯然是另有深意,他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繼續發難。
蕭太師并沒退下去,只見他左右看了看,隨即才緩緩道:“兩營可留,只不過為了圣上的安危,火山營卻不能再作為內御林營駐扎在皇城之內。”
皇帝剛剛微舒展開的眉頭頓時再次皺起。
“此番動亂,兩營傷亡不小,加起來死傷兩千余眾…!”蕭太師若有所思,說話極為緩慢,也甚是低沉,他微頓了頓,終于道:“老臣請旨,將火山營合并至鳳翔營,而且原有的編制營名不可再用,重建一支新營!”
“重建新營?”皇帝眼中神色怪異。
“不錯,火山營不可繼續留在皇城之中,與鳳翔營重新編制,改營號。”蕭太師一字一句道:“如此一來,即刻保留這批精兵為國效力,亦可抹去這段不光彩的歷史。”
蕭萬長立刻附和道:“啟稟圣上,臣以為太師所言極是。火山營和鳳翔營都是叛軍營號,不可再用,兩營合編,另改營號!”
當即便有數名臣子出列附和。
皇帝猶豫一番,終是道:“那太師覺得改什么營號?”
“忠義營!”蕭太師絲毫不猶豫立刻道。
眾人心中頓時都想,老狐貍能夠脫口而出,只怕入宮之前,早就想好了這么一出。
“忠義營?”皇帝喃喃念了一遍。
不等皇帝多想,蕭太師已經繼續道:“兩營合編之后,忠義營設一指揮使即可,老臣在此舉薦一人,可擔此任!”
皇帝似乎意識到什么,兩手不由握起拳頭,沉聲道:“太師要舉薦的是誰?”
一直以來,御林營的指揮使人選,都是由皇帝親自制定,朝官不得插手,但是今日蕭太師連連進言,非但要將兩營合編為忠義營,而且還要親自舉薦指揮使,這卻是極其反常。
若是平日,皇帝一句話便會打回去,不可能讓內閣官員插手御林營之事。
但是今日的形勢卻是大不相同,這兩營是否能保住還成問題,若是沒有蕭太師力保,眾官員一齊上奏裁撤,面對朝官壓力,只怕真的保不住。
也正因如此,皇帝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蕭太師佝僂著身體,一字一句道:“老臣舉薦原火山營步軍護軍參領韓滄為忠義營指揮使!”
蕭太師就算舉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來擔任指揮使,也不會比“韓滄”兩個字更讓人吃驚,非但是在場的眾位重臣,便是素來沉穩的皇帝,也是豁然變色。
韓玄道本來一臉平靜,此時卻也是顯露出少見的驚訝之色,隨即皺起眉頭,瞥了蕭太師一眼,若有所思。
蕭懷金和蕭萬長則是對視一眼,臉上滿是錯愕之色,不敢置信,幾乎以為蕭太師是老糊涂了。
這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蘇家滅亡,朝中只剩下韓派和蕭派,在許多人看來,接下來的朝局,將是這兩派角逐的牌面。
但是蕭太師卻令人難以置信地舉薦韓家的子弟為指揮使。
這豈不是讓自己的敵手更為壯大。
乾心殿內的君臣,一時間都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殿內長時間地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
“太師,你所言,朕沒有聽清!”許久之后,皇帝才以一種極陰冷的聲音道:“你舉薦何人?”
饒是皇帝城府深厚,這一時間也是難以明白蕭太師的心思,甚至連他也覺得,這老東西是不是腦子一時糊涂了,才這般胡言亂語。
蕭太師一陣咳嗽,擦拭嘴角,才慢條斯理地道:“老臣舉薦韓滄為忠義營指揮使。此番兩營作亂,唯獨韓滄和手下幾名將領沒有參與此次叛亂,更是被叛軍囚禁下獄,足見其對圣上之忠誠。此外,韓滄文武雙全,其武,足可威震三軍,其文,亦是才智過人英杰。而且韓滄在火山營歷練多年,帶兵嚴格卻又不失小心,而且對御林軍十分熟悉,如此棟梁之才,正可擔任忠義營指揮使一職!”
眾人聽蕭太師如此一番話,這才確定,老家伙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說錯了話,只怕是早有這樣的想法。
皇帝只覺得怒火攻心,內臟氣息紊亂,一陣翻滾,他強自忍住,冷笑道:“韓滄…當真可以擔當此任?”
他此時才明白,不知不覺中,自己竟是被這老狐貍狠狠地擺了一道。
這條老狐貍輕描淡寫間便設下了陷阱,引著自己跳進去。
最近一直表現的極為低調的韓玄道終于緩步出來,躬身道:“圣上,古語有言,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韓滄雖是臣的兒子,但是臣卻敢保證,他對圣上之忠誠,天日可鑒。”頓了頓,也不去看皇帝那難看至極的臉色,繼續道:“叛軍將領大都參與此次叛亂,必須予以嚴懲,思來想去,臣卻也以為太師所言甚是,如今軍中可擔此任者,韓滄卻是極佳人選!”
皇帝心中怒火燃燒,心道:“你韓玄道便是心思不正之人,你的兒子還能對朕忠誠,真是荒謬!”
而此時蕭太師卻是贊道:“韓尚書這一句內舉不避親正是假話。老臣以為,韓尚書此番言語,乃是發自真心。父薦子,為國效命,為君分憂,必成一段佳話!”
他與韓玄道一唱一和,皇帝猛地覺得一股勁氣直沖腦門子,竟是感覺到腦袋一陣劇痛,眼中微劃過一絲痛苦之色。
但是皇帝的意志久經鍛煉,卻是極其堅韌,強忍著這一痛苦,臉上竭力保持著淡定,等到腦袋那股疼痛微微緩和一些,才抬手道:“朕…身體不適,這些事情,三日后…朝議,你們…先且退下!”說完,他靠坐在椅子上,疲憊不堪,不再言語。
“圣上保重龍體!”眾臣先是面面相覷,隨即一齊跪下,恭敬行禮,起身來,背退至門,爾后魚貫而出。
等到臣子們離開,皇帝才睜開眼睛,艱難地坐起身體,臉色鐵青,那雙眼眸子里更是充滿著無比的憤怒,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玉杯,怒罵一聲:“一群亂臣賊子!”將手中玉杯重重砸了出去。
“嗆”的一聲響。
玉杯被砸的粉碎,而里面的熱茶,也灑濺在大理石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