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淵這句話一出口,韓漠幾乎在一瞬間想到了花廳中的某人。
上次李固被地下黑市所抓,西花廳與蛇王發生沖突一事,就讓韓漠懷疑到花廳中必定有內鬼,否則李固在地下黑市打探消息那么久后,不可能再被地下黑市的人知道那件事。
李固行蹤隱秘,卻落在地下黑市之手,那就說明李固的行蹤被地下黑市的人掌握。
西花廳吏員行事隱秘,除非被內鬼出賣,否則以李固的能耐,地下黑市那幫人絕不可能找到李固,更不可能抓住李固。
當時發生那件事情,本來潛伏在外的不少暗黑吏員竟然聚集到霧水湖,這就讓韓漠當時很為驚訝和憤怒。
李固被抓,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某人卻召集了吏員過來,名義上是要救回李固,與地下黑市開戰,實際上卻是要讓廳里的吏員們都知道此事,看看韓漠將會如何處理此事。
韓漠心中十分清楚,幸虧最終帶回了李固,若是自己前往地下黑市,卻是鎩羽而歸,帶不回李固,那么自己在西花廳的威望必然會一潰千里。
當時霧水湖西花廳有著大批暗黑吏員在等待,就是等著事情的結果,自己一旦失敗,那么此后在西花廳將再無威望。
威望墮落,再想掌控西花廳,讓西花廳的人心悅誠服地服從自己的管束,那只能是不可實現的奢望。
在這一刻,韓漠也終于想明白,當夜為何蛇王會遇刺。
當時只有自己與蛇王二人在屋內,蛇王一旦被刺,那么地下黑市的人必定會將責任放在自己的身上,面對刺殺蛇王之人,哪怕韓漠是西花廳廳長,地下黑市的人也絕不可能交出李固。
李固帶不回,自己便告救人失敗,無法向廳中吏員交代。
韓漠握起拳頭來,目中顯出冷厲之色,原來那一次的陰謀,最終的目的,卻是要讓自己在廳中威望俱失,喪失部眾之心。
步步驚心,緩緩相套。
幸虧韓漠沒有失敗。
當時韓漠僅帶兩名部下,深入地下黑市的地盤,救了奢望,更是帶回了李固。
某人聚集吏員在花廳,本就是要讓這些人看到韓漠的失敗,或許在某人的心中,韓漠不可能成功,但是事與愿違,這一眾黑暗吏員目睹著幾乎是孤身深入地下黑市的韓漠帶回李固,這就不但沒能達到讓韓漠威望俱失的目的,反而讓韓漠在西花廳中更有威望,而被韓漠救出的李固,看著韓漠為了救回自己,孤身進入地下黑市,內心深處自然是生出些許感激的。
架空權力!
莊淵說的不錯,或許那人真的是要這樣做。
而韓漠在那個時候,就知道內鬼的存在,但是他一直按兵不動,目的很簡單,他想順藤摸瓜,揪出內鬼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誰。
今日,一語驚醒夢中人!
韓漠終于知道,內鬼背后的那位主子,竟然是燕太子!
“你是世家子弟,你們那位太子敢犯險拉攏你,所謀之事必然是非比尋常。”莊淵平靜道:“也就是說,在他的所謀之中,你手中的兩處勢力,必須成為他的棋子…至少不能成為他的阻礙。他肯定也會考慮你如果拒絕,那會如何做?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在這兩個地方安插人手,架空你的權力…!”
韓漠對莊淵已經是無比欽佩,也不好將西花廳已經出現內鬼的事情說出來,只是誠懇道:“老師放心,學生知道如何做!”
他主動起來,拿起酒壇子,正要喂莊淵飲酒,正在此時,卻聽得窗戶的木板“咚咚咚”發出三聲響動,韓漠立時放下酒壇,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匕首處。
也就在這時,房門推開,施連云動作矯捷,迅速到得窗邊,抬起手,在窗板上也輕輕敲了三下。
韓漠皺起眉頭。
這處隱秘無比,還能有誰知道?
莊淵卻是微微一笑,道:“是你師妹過來了!”
韓漠一怔,但是立刻醒悟,自己的師妹,那是蕭靈芷了。
他將手從腰間收回,坐了下去,神情有些古怪,自從宜春郡回來后,那已經是數月不曾見到那個冷傲的美人軍師了。
莊園在這里隱居,知道此處的,除了自己,也只有蕭靈芷了。
施連云在外面對上暗號,打開門,一襲黑色長裙的蕭靈芷便從門外進來,身上還披著黑色的大氅,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寒氣重,穿的自然厚實一些,只是再厚實的衣服,也無法遮掩她那窈窕曼妙的美好身段。
蕭靈芷手中拎著一只看起來蠻重的大包裹,在她身后,貼身侍女小君也是跟著進來,小丫頭更是拎著兩只大包裹。
進入房中,蕭靈芷抬頭,正看到了坐在桌邊的韓漠。
韓漠那一雙如星辰般漆黑的眼睛,此時也正看著蕭靈芷。
數月不見,蕭靈芷依然是那般的冷秀清美,冰肌雪膚,麗質天生,華貴的大氅披在身上,看起來貴氣,卻又嬌柔,只是那張美麗的臉龐,似乎消瘦不少。
四目相對,一時間相視無語。
小君在旁見到韓漠,顯出驚喜之色,但是見蕭靈芷不說話,也不好上去打招呼。
只是對視片刻,蕭靈芷神情冷淡,微低下頭。
屋內氣氛很是怪異,死一般寂靜。
莊淵看了看蕭靈芷,又看了看韓漠,搖了搖頭,笑道:“靈芷,這天太冷,日后不用這般勤來。這里離京城有百里之路,不要太辛苦。”
韓漠終是反應過來,快步過來,正要接過蕭靈芷的包裹,蕭靈芷卻是十分冷淡躲開,徑自將包裹拿到床邊,放在床上,轉身對跟進來的施連云道:“施大哥,這里面是幾套冬裝,天冷下來,你們好換上。”指著小君放在床上的兩大包裹,道:“這里是一些食物和糕點,天冷,不容易壞,可以多吃幾日。還有兩壇好酒,你和老師一人一壇…我們兩人帶不了太多,等十日之后過來,我再多帶些過來…里面還有上次帶來的補品,施大哥熬制時,量不要太多,師傅的身體只能慢補,不可求急!”
施連云顯然和蕭靈芷很熟識,拱手道:“辛苦蕭姑娘了,姑娘的話,我都記住了。”
蕭靈芷神情淡然,只是聲音稍微柔和一些,道:“你照顧老師,該是你辛苦才是。”她解下黑色大氅,從小君手中接過一只木盒子,走到桌邊,依然看也不看韓漠,只是向莊淵道:“老師,該梳理胡須和發髻了!”
莊淵溫和地看著蕭靈芷,溫言道:“回頭讓連云來做吧…!”
“施大哥終究是男人,心兒粗一些。”蕭靈芷拿起一只木梳,走到莊淵身后,神情淡定,開始解開莊淵的發髻,“我既然過來,自然是我來動手!”
莊淵凌亂的發髻盤下去,蕭靈芷便小心翼翼理開,然后拿起木梳,輕柔小心地為莊淵梳理起頭發來,就如同一個女兒在此后自己的父親一般,自然無比。
韓漠坐在旁邊,蕭靈芷根本不搭理,這讓韓將軍好生尷尬。
沉默一陣,韓漠才露出一個盡量好看的微笑,柔聲問道:“軍師…這一向可好?”
蕭靈芷也不看韓漠,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莊淵嘆了口氣,道:“靈芷,你心中有什么話,不要憋著,你師兄如今就在這里,想罵就罵,他不敢還嘴。他若是欺負你,我雖然殘廢,卻依然會為你做主。”
蕭靈芷咬著嘴唇,并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輕柔地為他梳著發髻,片刻之后,才淡淡道:“老師不要多心。他是師兄,靈芷會敬著他,至于說話…靈芷沒有話和他說!”
這話一說,韓漠愈加尷尬。
韓漠本來是個聰慧之人,但是面對這個情景,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有話沒話道:“軍師…軍師梳發果然好手藝…!”
蕭靈芷冷冷一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貴族,也從未將自己當成貴族小姐看…我這樣的人,這些下人干的事情自然也是會的。”
韓漠聞言,心驚肉跳,這妮子的話里帶著十足的火藥味啊。
“軍師…不,師妹啊,你這話…哎,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韓漠苦笑道。
蕭靈芷淡淡道:“我也不管你是何意思…只要不扯上我,你做什么說什么與我何干?”她放下木梳,開始攏起莊淵發髻,為他盤起來。
莊淵本想說話,但是他雖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對這種小女兒之事毫無手段,也就故意閉上眼睛,不多說一句。
小君更是在一旁候著,看著韓漠那尷尬無奈的樣子,想笑卻又不敢笑,只能低著頭,拼命憋住。
至若施連云,見到形勢不對,早就出了房,到外面躲自在去。
韓漠兩只手挫折,這種怪異的氣氛,讓他感覺實在有些不自在,想站起來,卻始終沒動身子,半晌才干笑道:“那個…老師這邊,還真多虧你照應。我事情多,來的少…師妹辛苦了…!”
蕭靈芷并不理會,盤好發髻,然后用一條絲巾扎起,用一根簪子穩住,這才到得莊淵旁邊,用木梳為莊淵梳好胡須,一切辦妥,才輕聲道:“老師,那包裹里,除了冬裝,還有換洗的內衫,回頭讓施大哥給你換上。我天亮之前還要趕回去,十日之后再來看你,你自己保重!”
莊淵睜開眼睛,溫言道:“你路上小心…夜黑風高,也要保重。”
“我曉得。”蕭靈芷收起梳妝盒,遞給小君,到此時也不看韓漠一眼,只是吩咐道:“小君,咱們走!”并不多言,過去推開門,便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