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心要留下來的匠人聽到紅裳的話,臉上現出了喜色: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有幾個機靈的便跪倒在地求懇起來。
繪制花樣子的幾個匠人卻回身狠狠瞪了一眼那幾個跪在地上的:這些人還在妄想什么?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能回頭嘛?可是那幾個人卻對他們的目光視而不見,只是叩頭求懇趙府能留下自己。
繪制花樣子的匠人又氣又羞,卻也無可奈何。
趙一鳴卻是一臉的為難:似乎還是不想留下這幾個人,但又不能置夫人之言不理不睬。
趙一飛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兄長,嫂嫂一直都是菩薩心腸,既然為他們開口求了情,不防就留下他們吧。”
趙一鳴沉吟了一下:“好吧。”跪在地上的匠人大喜,連連拜謝趙一鳴兄弟,更是對著窗子那里的紅裳叩了幾個頭;而繪制花樣子的幾個匠人臉色更是臉色更是難看起來,他們幾個湊在一起,咬著耳朵商議起了什么。
趙一鳴掃了一眼議事的匠人,對著拜謝的那幾個人擺手道:“你們先不要謝我們,我還有幾句丑話說到前面。”
那些匠人的喜色褪了下去:不會是降了他們的工錢吧?
“你們留下來,我們會一視同仁,不會降了你們的工錢,也不會讓人為難你們;但是,你們卻要同我們趙府簽一種押身契——日后你們如果要辭工不做了。卻要提前三個月告知我們,而且還要同我們商量何時離去的時日,不然我們便會把你們告到官府中治罪。”
“當然了,在押身契中也會言明,商議何時離去的月份不會多于半年。在你們提出辭工不做時算起。”
所謂的押身契當然是紅裳想出來的主意,而她也不能為了剝削這些手藝人,所以這押身契只是保證了同樣的事情不會在發生在花坊中。
但是考慮到了這個時代的特殊,所以紅裳并沒有在押身契中提到,這些藝人出去后多久之內不可以到同行那里做工:那是會餓死人的。
當然也不能讓自家吃虧,所以紅裳在押身契中提出來:趙府會多給他們三個月的工錢,但是這三個月里他們不能到任何一家花坊中做事。
當趙一鳴把押身契的內容說清楚后。跪在地上的人心一下落回了肚里。他們知道這是趙府為了防日后再有相同的事情發生,并且也沒有對他們不利的事情:白給三個月的工錢,他們認為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趙一鳴看匠人們同意了,便一指帳房先生那里:“你們過去撿字畫押吧,我想地保就快要到了;這押身契可是經過官府報備的,你們簽下便不能反悔了。”
幾個匠人都沒有異議,每人都過去簽下了押身契。
趙一鳴掃了一眼繪制花樣子的匠人:“你們可還有話說?沒有就結工錢吧。”
向個繪制花樣子的匠人恨恨的看了一眼趙一鳴等人:“我們幾個近來畫了一些新花樣子…”
趙一鳴卻打斷了他們的話:“那是你們的事情。這些同我們趙府無關!既然你們去意已決,那我們也不多留你們了;來人,為這些人結清了工錢——記住,不要少了一文!”
說完他盯視著留在原地的人:“結清了工錢后,就請諸位離開吧,我們兄弟便少陪了。”說完起身對管事們道:“你們帶著這些人到花室去,一會兒我們便過去。”
吩咐完后,趙一鳴兄弟連看也不看留在原地的人,起身就進了屋子。
繪制花樣子的匠人一下子面色如土,但是已經回天無力。只能帶著那些想去薛家的人去結工錢了。
而留下來的人,也知道了東家脾性:不會受要脅;趙氏的宮花坊與后來又買下來的宮脂坊幾百年中再也沒有發生過同樣的事情,因為所有的匠人都知道趙氏的祖訓。
繪制花樣子的匠人帶著一些人灰溜溜的走了,他們的走并沒有讓趙氏花坊里的人有半絲羨慕。
趙一鳴兄弟回到了房中也沒有坐下,看向了紅裳:“現在,我們的宮花是不是能按時交到宮中,就全看你的了。”
紅裳起身一笑:“你們只管放心就好。”走了兩步后又回頭:“不然。你們跟來一起看看如何?”
趙一飛笑道:“我原就是要跟在嫂嫂身邊的。”他瞟了一眼趙一鳴:“哥哥向來是嫂嫂走一步跟一步,豈能獨留在帳房中?”
趙一鳴彈了彈衣袍:“正是。”兄弟二人便轉身隨紅裳走向了花室。
紅裳心中暗自好笑,卻沒有再說什么;他們兄弟倒不是不相信她,只是擔心她一個女子身處一大群男人中不安全吧?只是他們兄弟不說,她也不會挑破此事。
花室中眾匠人都靜靜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因為少了四成左右的人,所以花室里有些空蕩蕩的;不過眾人都沒有慌亂,他們看到趙府的主子們如此鎮定,就一定是有法子可以過此難關。
經薛家這么一鬧,趙氏花坊的人同趙府當真的上下一心起來,不要說薛家和那人沒有料到,就是趙府的人也同樣沒有料到。
趙一鳴和紅裳在前,趙一飛在后進了花室,并落座。
紅裳掃視了一遍花室里,然后微微一笑道:“我是婦道人家,原本懂得道理便不多,此事也不應該由我一個女子來多嘴;只是夫君和叔叔在衙門本就勞累了,剛剛處置事情后更是有些疲倦,所以我才代夫君向大家說一說。”
眾匠人都知道趙府的長房夫人是位誥命,所以并沒有人因為她是女子而輕視她。聞言后更是消了心中的一點疑惑:為什么趙府的男人不做主,反而讓婦人出頭。
紅裳便問起了花匠們一日能做多少朵宮花,而一朵宮花是如何做出來的,并請一位老匠人演示了一遍。
匠人們不懂紅裳這是在做什么:不是說要代趙府的主子說事情的嘛?趙一鳴兄弟也不解紅裳問這些事情是為了什么。
紅裳看到眾匠人真得是一人做一朵花,只有極復雜宮花的底托才是由另外的匠人所制:其實只要形成流水作業。這些匠人制作宮花的速度一點會快上二三倍的。
紅裳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匠人們當然不愿意接受:因為他們祖祖輩輩相傳,就是一個人制做一朵宮花,如此制出的宮花才會有神韻。
紅裳只得說此事是權宜之策:只要完成了這批宮花,日后還是讓大家依著老規矩行事的。匠人們雖然有些固執,便卻不是不通世事的,知道宮花不能按時交上去的話。他們也會沒有了飯碗。最終都答應了下來。
紅裳便給匠人們了分成了一個個的小組:一般的宮花,一個老匠人帶幾個年少的匠人制作;而給貴人們制作的宮花,就由三個老匠人帶幾個年少的匠人制作——宮花的精致部分當然是由老匠人來完成。
經過一天多的熟悉,每個小組做出來的宮花已經如同一個人做出來的一模一樣了:因為年少匠人只是負責一種工序,所以熟練度很快就提升了上來,如同是做了幾年的樣子。
紅裳還同匠人們說了新的工錢計算方式,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計件而已;但是對于匠人們來說極新鮮;紅裳按一個年少匠人的速度計算了一下新的工錢:足足多出了三成來!
匠人們一下子興奮起來,如果自己每天在花室中的時間再久一些,手上的活計再熟一些,那一個月的工錢多出來五成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每組的老匠人除應得的工錢外,還會視手下所帶年少匠人完成的宮花部分而得到一部分獎勵。
趙一鳴和紅裳他們還沒有走出花室,匠人們已經開始著手制作宮花了,甚至在商量要做到晚上某個時辰:他們現在比趙府的主子們還要著緊此宮花的數量、質量。
老匠人為了自己這一組的工錢能再多一些,教手下年少匠人時也就多了一些耐心,甚至一些珍視的技巧也會說出一二來——這里面除了錢,還有面子問題。
紅裳聽到匠人們的議論后又吩咐管事。一定要保證匠人們有充足的睡眠,不能任由他們一直做事到深夜。
趙一飛是一肚子的驚喜,只是礙于管事在面前,所以他才強裝作平靜的樣子:嫂嫂的法子真是太好了——他們原來讓匠人們加長做事的時間,雖然也有獎賞但卻不會讓匠人們如此主動。
趙一鳴在車子上握住紅裳的手,沉默了好久后才笑道:“裳兒,就像錢道長所說。你真是為夫的福星啊。”
紅裳輕輕一笑:“不過是在原來的法子上稍稍改動了一下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夫君如此夸獎,讓我羞愧難當。”她頓了頓:“就算沒有我的法子,你也一樣能解決此事。”
趙一鳴輕輕搖頭:“有法子當然是有法子,我剛剛也想過了,但我的法子比你的法子要差太多,尤其是那個押身契,那可真是讓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好法子。”
紅裳臉上微紅:她到這個時代中,幾乎沒有怎么動用過上一世的知識;而她現在所用的法子,在那一世也不是一個人的智慧所得,如果趙一鳴能想得出來就是神人了!
因此,紅裳也當不起這樣的贊譽,便岔開了話題,言及了趙府的日后:趙府的日后,就是紅裳子孫的日后,她豈能不上心?
趙一鳴被紅裳的話引開了心思:一家之長當然不能只看眼前;趙一鳴和紅裳商議起,如何能給花坊定個什么規矩,以便以世世代代傳下去,才能保證趙氏花坊的久盛;而此時,薛府正在宴客。
薛老太爺宴請的正是時不時會出現在孫氏房里的那個婆子:現在他當然不是婆子打扮,而是一身天藍色的長袍,長相說不上俊美來,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柔;不過,他的五官并不女性化,但給人的感覺就是陰柔。
薛老太爺現在也只知道這位是人稱五爺的“貴人”,其它的事情他所知并不多;只是,對于薛老太爺來說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出的主意,就要幫他奪回那一半兒的生意了。
所以,他才會如此破費,訂了一桌參翅宴請五爺:這等貴人,他要好好的巴結,說不定貴人再他出個主意,他的生意便能日進斗金——五爺可不是缺錢花的主兒,出手那個大方!聽人說五爺的錢可都是他自己賺來的,稍稍點撥一下他,他還不賺大發了?!
五爺拱手:“薛老爺子這不是太客氣?我們是忘年之交,如此實在是太破費了,不必的,實在是不必的。”一臉的誠懇。
薛老太爺笑得眼睛都沒有了:“不值什么的,你可是幫了我大忙的,這桌子菜品也只是小意思而已;他日事成,就是一個莊子也不在話下的。”
五爺已經坐下聽到薛老太爺的話一下子站了起來:“老爺子如此說話,那我老五不敢再坐下去了——老爺子當我老五是什么人?圖錢財為老爺子出謀劃策的嗎?”
薛老太爺急忙相讓:“我說錯話了,五爺你莫怪啊;我所說的意思只是表示謝意,五爺莫要錯會了意思。”
兩個人又好生的說了一番知心話,這才各自落座。
酒過五巡后,薛老太爺看五爺的酒吃得有些意思了,便又喚了兩個年輕貌美的丫頭上來侍候他:五爺除了好酒便是好色了。
薛老太爺認為這也沒有什么,真男兒嘛,就應該是如此的。
有了丫頭一旁伺候,五爺果然高興起來,這酒吃得越發盡興了。薛老太爺和五爺正吃喝的高興時,外面管家來報:“老太爺,趙氏花坊的工匠們來了,說是要投到我們花坊中做工。”
薛老太爺聽了以后眉頭一皺,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了:“五爺,沒有想到趙府居然不舍得那點銀子,真把匠人們給辭了。”
五爺摟著丫頭正親熱呢,聽到此話不在意的道:“來了也是一樣,先收下再說。”
“收下?那工錢可是需要很多銀子的,雖然我的花坊里也的確是缺少些人手,但…”薛老太爺一計算工錢,便開始肉疼起來。
五爺抬頭:“人是一定要收下的,不能讓他們再回到趙氏花坊去,不然他們的宮花到時候交了上去,我們不是白費了心思?至于這些人的工錢,不是要到月底才給嘛,到那時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除了在薛氏花坊做工還能去哪里?要給他們多少工錢,還不就是你老爺子的一句話嘛。”
薛老太爺一聽大為高興,立時便命管家帶那些匠人去花坊安置。
五爺卻又道:“且慢,那安家費還是要給的,不然讓這些人生了疑可就對我們不利了。”
薛老太爺的臉一抽,不過他立時便想到了法子,便咬牙道:“去帳房取銀子給他們。”管家答應著去了之后,薛老太爺又道:“這些銀子就是他們日后幾個月的工錢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一陣一陣的心痛:那可是銀子啊,他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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