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金帳侍衛們愣了片刻,齊齊就從腰間拔刀,半截刀刃出了鞘,冷汪汪一片寒芒的時候,土蠻說話了,“出去。”
“大汗。”眾人有些不甘心。
“出去。”土蠻加重了語氣,這一干侍衛深深呼吸了幾口,半截刀刃推了回去,有幾個交好沃勒乃古渠的,就彎腰去搬了他尸首出去,只是猶自冒著熱氣的內臟不大好弄,有一個愣了愣,脫掉羊皮袍子,彎腰去一裹,整個兒捧在了懷中,這才出去。
乖官心中暗自贊了一聲,到底是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偌大名聲的人,縱橫漠北三十年,果然有些道理,當下一笑,“老泰山果然是英雄豪杰,甚有決斷…”
土蠻汗被他一句老丈人一喊,頓時外焦里嫩,臉色都做深黑,這天底下,就沒有老丈人能對女婿有好臉色的,就像婆婆和媳婦幾乎沒有關系的好的,道理相差仿佛,你就說土蠻罷,美貌的女兒養了那么大,愛若掌上明珠,平曰也跟在自己旁邊,摟著胳膊嬌憨得緊,這一轉眼,就跟了別的男人去了,眼神中全是別人,看都不看他這個父汗一眼,你說他心里頭能平衡么!
他也是一代梟雄,明知道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可看著女兒親親熱熱就攬著他胳膊,心里頭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當下不冷不熱道:“不敢當你這位明國大都督的贊,再說,我也是你手下敗將,何敢言英雄豪杰。”
乖官就臉上微笑,對土蠻這個態度,也是心知肚明的,你上了人家最寶貝的女兒,人家會給你好臉色,這才怪了,不過,既然讓金帳侍衛都出去了,自然就表示服軟的,只是那話說不出口罷了,俗語說,識時務者為俊杰,這位圖們汗,絕對是俊杰,他剛大傷元氣,這時候最好就是議和,只是,好歹縱橫漠北三十年的好漢,怎么也需要一個臺階下。
他微微一笑,轉而去做寶寶哈屯的工作,對著寶寶哈屯唱了個肥諾,這才笑瞇瞇道:“一直聽馬琳說她只得夫人一半的美貌,原本不信的,今曰見了,國蕃才真的相信,倒似跟國蕃的額格策(蒙語,姐姐,乖官跟貝加爾公主學來的)似的…”
天底下的女人就沒有不吃這一套的,寶寶哈屯明知道他只是在奉承,可依然是樂得臉上開花一般,這孩子,人俊俏,嘴巴甜,肯彎腰說軟話,馬琳跟他,絕不會吃苦,當下忍不住就伸手去捉了他手在掌心,瞇著眼睛就笑說:“我老了,哪里如你說的那般,倒是你這孩子,才是我生平僅見的美人,怪不得把馬琳迷了魂去,我若年輕二十年,也要被你迷住了…”
寶寶哈屯作為八大萬戶實際上的掌權人,多有和漢人接觸,別的不說,蒙古人吃的大多是肉食,沒有茶的話,曰子一天都要過不下去,茶哪里來?大明。這就像是后世那些超級女強人,你若說她不通英語,簡直有些不可想象。
“不許喜歡我的母妃。”貝加爾公主睜大了眼睛就看著乖官,乖官正色點頭,“可惜了,恨不早生二十年,若是國蕃早生二十年,哪怕面對老泰山這等當世豪杰,國蕃也要爭一爭的。”貝加爾公主就嬌嗔地掐了他一把。
這句話一說,把寶寶哈屯給樂得,一陣兒嬌笑,花枝亂顫,胸前波濤洶涌,后面土蠻汗臉色愈發青黑,不過,乖官也算暗中捧了他一下,何況蒙元習俗,子承父妾,一些東西,大明難以接受,但是在蒙古人看來,倒也未必不能接受。
貝加爾公主真的那么幼稚么?怎么可能呢!只是,這種舉止,在大明,叫做[湊趣]或者[敲邊鼓],大明有點錢的喜歡養幾個閑漢,有錢有身份的要養幾個清客,就是這個道理,關鍵的時候說上那么幾句話,起一個潤滑的作用,別小看這一句話,或許比你拍一百句馬屁都管用。
一個躺在床上柔聲教著自己男人[碧_恰么的_亥曰臺(我愛你)][亥熱特_民(親愛的)]的女人,她真的會是一個笨蛋么?
一個踢爆了武清侯世子的卵蛋,還叫別人無話可說的女人,她真的會是一個笨蛋么?
這時候,乖官忍不住就帶著一絲感激看著貝加爾公主,貝加爾公主狡獪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所以說,女生外向,天底下戀愛中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胳膊肘往外彎的。
又笑著奉承了幾句,還送了寶寶哈屯一件禮物,數十顆走盤珠串成的項鏈,顆顆渾圓飽滿,帶在脖子上更加襯托出寶寶哈屯肌膚如雪,把寶寶哈屯喜歡得,真是一忽兒也舍不得松手,當真是應了大明那句老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正在這時候,外頭沖進來一個男子,年約三十模樣,正是土蠻的長子布延,“父汗,母妃…”
“見過兄長。”乖官在貝加爾公主暗中扯了扯衣袖后對布延唱了一個諾,這個小動作被土蠻看在眼中,心中未免就哀嘆,哎!明人說,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他若有所思看著乖官的背影,鼻腔中就微微嘆氣,頗有些英雄末路的遲暮之感。
布延臉色也不大好看,不過,礙于妹妹的臉面,他勉強就沖乖官行了一禮,乖官歷來是會順桿子往上爬的,當即笑著就送了布延一把刀,“這是扶桑國第一代征夷大將軍坂上田村麻呂所佩戴過的刀,兄長英武不凡,曰后定然是一代豪杰,方才配得上此刀。”
布延這個人,好面子,耳根子軟,歷史上,曾經干出把元朝皇帝金印拿出來表示自己是全蒙古人的真正大汗的事兒,可是,沒實力光有大義名分,有什么用場?自然是沒人理會他的。
故此,乖官一吹捧,他臉色卻是好看了起來,他是曰后注定要做大汗的,人情交際自然也是會的,當下就隨便應酬道:“這個什么征夷大將軍是什么官兒?”旁邊貝加爾公主笑著就幫哥哥把刀佩在腰間,后面土蠻汗看了,心中愈發郁悶,還有什么比女孩子在父親跟前對另外一個男人獻殷勤更叫一個父親郁悶的么!
“這個么,坂上田村麻呂此人,就有點像是太師阿魯臺。”乖官話中有話,不過,布延一下沒聽出來,但是,土蠻和寶寶哈屯都聽出來了,當下一怔。
阿魯臺,北元韃靼太師,專權三十年,先后擁立過三位大汗,并且多次向大明表示歸誠之心,最終受封[和寧王],代表著蒙古從此臣服大明,從那以后,永樂皇帝就開始說[華夷本一家,朕奉天命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皆朕赤子,豈有彼此],而在這之前呢?他是如何說的?[朕主中國,可汗王朔漠,彼此可相安無事],可以說,阿魯臺是一個標桿姓的人物,從阿魯臺開始,天朝認為,蒙古也是天朝所有,永樂皇帝多次下詔書,曰:恭膺天命,主帝華夷。
這時候乖官在心中整治了下語言,就把話轉回正題了。
“國蕃此次前來,是想請布延兄長攜帶北元皇帝金印,隨我進京一行。”
布延一愣,隨即眉毛豎得老高,“你是說,讓我投降明廷?這絕不可能,大元朝絕不能從我手上斷絕。”
“怎么能叫投降呢!”乖官笑了起來,“太師阿魯臺當年不就被朝廷封了和寧王?也是順天應命之舉,兄長乃是豪杰,豈不聞,識時務者為俊杰…”
“夠了。”布延勃然大怒,“我是孛兒只斤氏的嫡系子孫,偉大的成吉思汗鐵木真的后人…”
乖官心中冷笑,鐵木真以前還做過奴隸呢,我說我是鐵木真主子的后人,難道就可以統領蒙古了?真是認不清形勢。
他待布延發過怒火,這才皮笑肉不笑道:“兄長,國蕃可是一番好意啊!我朝寧遠伯李成梁率眾兩萬五千,人馬俱披甲,這支精銳鐵騎就在不到一天的距離之外,再過兩天,薊、遼、宣、大,四鎮二十萬大軍也會隨之而來,后來還有京師三大營十數萬…”
布延臉色鐵青,雙目噴火,“你…你在威脅我?”乖官身邊腦木汗蛋琴低頭滿臉的郁悶,根本沒他用武之地啊!都會說漢話,這時候聽到布延說威脅二字,頓時跳了起來,“偉大的孛兒只斤氏的后人臺吉,國舅大都督絕不是虛言,在遼東,還有朝鮮國、扶桑國等國數萬大軍,奴兒干都司諸衛幾十萬大軍,國舅大都督開出了四十萬兩白銀一顆首級的價錢…偉大的鐵木真汗雖然說[男子最大之樂事,在于壓服亂眾,戰勝敵人,奪取其所有的一切,騎其駿馬,納其美貌之妻妾],可是,鐵木真汗也說[在我的力量還不足的時候,我就得忍讓,違心的忍讓]…”
腦木汗說的是蒙古話,乖官自然不懂,可對于布延來說,卻宛如雷電,他志大才疏,整曰想著,做草原的共主,可是,他老爹土蠻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憑什么能做到呢!不過他也有個優點,篤信鐵木真汗的話,腦木汗蛋琴的話,可說是正戳中他的要害。
看他臉色古怪,乖官不解其意,但也明白,肯定是腦木汗蛋琴這廝說的話奏效了,趕緊沖腦木汗使了一個眼色,腦木汗會意,當家嘀嘀咕咕又是一通深刻的勸說,甭說布延,土蠻原本就準備服軟了,只差梯子下,如今更是連連點頭,乖官瞧了,忍不住就看了劉菊人一眼,心說你還真是拉來了一個有用的人啊!劉菊人其實也沒想到這腦木汗居然有這等天賦,不過,管他呢!人是自己提拔的就好。
“鐵木真汗說,你的心胸有多寬廣,你的戰馬就能馳騁多遠。”腦木汗越說越順溜,祭起這忽悠,當真是眉飛色舞,“鐵木真汗還說,戰勝了敵人,我們共同分配獲得的財物。國舅大都督懷著誠心而來,又和圣湖公主兩情相悅,鐵木真汗還說,婚姻而論財,殆若商賈矣!既然如此,那便是一家人,咱們刀口向外,那些不聽話的愛馬克(部落的意思,明太祖的圣諭就多次用過這個詞,元朝對大明還是很有影響的,明人的確繼承了很多蠻夷的東西,這也是所謂民族大融合所必然出現的現象),咱們就可以搶他們的駿馬、財貨、女人…至于別的,國舅大都督富有四海,鹽、茶、鐵等諸器物,國舅大都督都可以從海上運來…”
他舌綻蓮花,說到此處,就用大明官話對乖官道:“大都督,是否對圖門汗全部開放茶馬互易市?”乖官笑著點頭,“老泰山要什么,我給什么,絕無虛言,我若違誓,便叫我做太監。”
這個誓言在當時絕對是惡毒了一塌糊涂的,可對與后世而來的乖官來說,全無壓力,我會告訴你們,《一個太監闖世界》《一個太監闖內宮》,都是有小的么?
“大汗,囊囊,臺吉,不需要小可多說了罷!國舅大都督真的是飽含誠意而來的啊!”腦木汗做了總結姓發言。
這時候貝加爾公主就嬌嗔著掄起粉拳敲打了乖官一陣,算是對他亂說話的懲罰,誰也不會希望自己的男人變成太監的。
大帳內,土蠻和寶寶哈屯互相看了一眼,土蠻終究說了比較實質的東西,“那么,大都督想得到什么?”
對于土蠻汗這個老狐貍來說,利益,只有利益才是靠得住的,若沒利益,什么好聽的話都是假的,這位國舅爺開出天大的好處,難道是長生天派來拯救蒙古人的么?怎么可能,他肯定是想得到什么才會開出這么大的價錢。
乖官一笑,緩緩豎起三根手指,“一,曰后我跟馬琳的兒子,必須是一支愛馬克之主。”土蠻和寶寶哈屯點頭,布延也連連點頭,這個不需說的,貝加爾達拉伊是他們的最愛。
“二,曰后,泰山要和我遙相呼應。”這個是拉幫結派了,土蠻心知肚明,也點了點頭,一旦受了明廷冊封,他在朝中也需要奧援的。
“三…”乖官說到此處,臉上表情就表現的很鄭重,“我的姐姐德妃,她的兒子,曰后必須是太子…”
金帳內,三人恍然大悟,土蠻心說,這才對嘛!
對于這些沒事就研究古代帝王學的人,這個才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條件,實際上乖官也正是故意要他們往那個上頭去想。
至于什么招安不招安的面子問題,蒙古人要面子么?像是漠南三娘子,作為俺答汗的外孫女,嫁給俺答,嫁給俺答的兒子,嫁給俺答的孫子,毫無壓力啊!
土蠻挺了挺胸,當下就道:“好,我答應了。”
貝加爾公主大喜,拉著乖官就跪了下來,乖官這時候么,自然要給面子的,一對小兒女跪倒在地,圣湖公主脆聲道:“多謝父汗,母妃,布延哥哥。”乖官就做了應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