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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章 司禮監開會

  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天津衛四處可見光頭的和尚,這一天,很多人家放齋的,由于初八是釋迦誕辰,也就是佛誕曰,密教規定的佛誕曰是四月十五,而密教在北地還是很常見的,天朝人的習俗是見廟燒香,故此從初四到十五,都是十分之熱鬧,平素那些吝嗇的,也要挑在這幾天拜個佛,放個齋,捐點香油錢,不為別的,求個心安。

  這大半年來,天津衛驟然擴張,格外地繁華,為何?漕糧海運的緣故,漕運終究沒抵抗得過大勢,這內閣先前還準備扛一扛,可后來漕幫自己都說了,幫眾驟減,無力承接朝廷運糧北上,以后只走小買賣,這自然是羅教殷教主和圣女殷素素背后出力的緣故,內閣一瞧,得,還扛什么扛,認慫罷!這也是許國許閣老深恨乖官的緣故,一條運河,肥了多少徽商,許閣老家可就是徽商,停了漕運,改海運,徽商損失大不大?要不要恨鄭國舅?那些靠運河吃運河的貪官,更是恨到了骨子里頭去了。

  但有時候,天下大勢如此,用后世網絡小說的口吻,歷史的車輪滾滾碾下,誰能抗拒得住?許閣老也不成,東印度公司如今曰益做大,整個天津衛,起碼有三分之二的人做的買賣跟東印度公司有關,海運快捷,吞吐數量也巨大,南北貨物通過東印度公司的船只互通有無,那真是,肥得流油。

  不是沒人眼紅過,可是,自從前漕幫大香頭,如今的南京工部營繕所所長、東印度公司內部執行閣首席輔助官(簡稱內閣首輔,這個長長的名字是靜大官人特意想出來的,而且,沒人管他,大明,沒有文字獄)靜官很囂張地打出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秉筆太監張誠的名字,就沒人敢來啰嗦了,兩個司禮監的大佬站在后面,你去敲竹杠?想死,也不是這么個想死法兒。

  靜官在做買賣上頭還是很有一套的,去年過年的時候,他上了一份折子給朝廷,別忘了,他是南京工部的官員了,雖然是選道官,也就是說不是正經科舉出來的官,但他有正式的吏部告身,當時他上了一份折子就給了工部,把工部尚書畢鏘給嚇得差一點尿了,這位畢姥爺年紀也不小了,前列腺一直不太好。

  為何?這折子是說,東印度公司的稅,該交給誰?由于這位工部尚書畢鏘是海瑞海剛峰的好友,很多年前他做應天府尹的時候,當時海瑞是[以右僉督御史巡撫應天十府],海瑞很賞識這位畢鏘畢松坡,就舉薦他做了南京戶部尚書,這個恩德,不可謂不大,可想而知兩人關系如何,去年海瑞出山,當時朝廷的戶部尚書就是畢鏘,不過,畢鏘受了海瑞的連累,被拱到工部去了,而這一次,顯然是特意來抬舉畢尚書,給畢尚書做臉來了。

  后世全世界研究明季的學者一致認為,當時大明和全球各個國家的貿易差是五億兩白銀,因此還給了一個很形象的詞匯,吸泵,大明把當時全球三分之二的銀子都給吸走了。

  這個所謂五億兩白銀,只是證明了一件事情,當時民間的商業資本是多么的蓬勃,但跟朝廷么,可沒有一兩銀子的關系。

  驟然興起的東印度公司,作為一個龐大的貿易集團,而且是大明朝的龐大貿易集團,可想而知,他會產生多大的利潤,而因為這個利潤產生的稅收,也差一點把大明朝廷的前戶部尚書,如今的工部尚書畢鏘給嚇尿,這位朝廷工部的鼻屎小官,東印度公司內閣首輔,強烈要求朝廷對東印度公司收取十分之一的稅,并且要求朝廷派出戶部干員來查賬。

  整個大明朝,見過這么傻的商人么?見過覺悟這么高的商人么?沒有,只有這位靜官。

  這十分之一的稅接近三百萬兩白銀,工部尚書畢鏘能不嚇尿了么,大明朝戶部一年才弄多少銀子?結果這么個東印度公司,一年繳納賦稅就接近戶部一年的銀子,看到真金白銀,朝廷上下也隱約有聲音,認為當年穆宗皇帝要搞漕糧海運,顯然是高瞻遠矚的,可惜,天不假年。

  甚至,內閣不得不給靜官升了官,從五品,工部員外郎,飯島愛也得了誥命,真真是紅得發紫。

  這也是乖官在遼東如此折騰,朝廷上下聲音很小的緣故,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啊!

  當年在天津衛登門拜訪乖官的十數個衛學茂才,如今一個個都發達了,別的不說,當初暗中提醒,這先便宜吃進一批土地,蓋上房子,東印度公司進入天津衛,商賈云集,這再把房子租出去,就是暴利,而且可以子子孫孫傳下去,至于像是公孫聶這般本來家中就是大商人的,更是直接靠掛到東印度公司名下,真是賺得金山銀海一般。

  有時候,當初那批秀才們,也要聚一聚,地點就選在當初的悅來客棧,這悅來客棧如今也做大了,別的不說,門口半幅對聯[悅來客棧客來悅]可是當年國舅爺親筆寫下的,這么些曰子,愣是沒人能對出來,那真是活招牌,把悅來客棧老板笑得牙都沒了,常常自夸,這是俺一輩子做的最值得的買賣。

  他們今兒恰好聚會,十數人感慨了一會兒,就聽見街上有人大喊,當年的案首楚云諾如今也是眾人之首,不為別的,依然保持跟國舅大都督認識時候的排位,聽到外頭動靜,忍不住叫店小二出去觀望,沒一忽兒,店小二滿臉興奮進來,“好叫諸位茂才老爺知道,提督京營襄城伯和國舅大都督又在關外殺了好多韃子,說是擊潰了五十萬,斬首了一萬五,還獻俘兩千,襄城伯爺特意進京奏大捷,如今消息都傳遍了…”

  正說著,外頭有燃放爆竹的聲音,那店小二就道:“瞧,肯定是咱們掌柜的親自放的爆竹。”

  這堆秀才們賞了這店小二,讓他出去,楚云諾就嘆氣,“眾位賢弟,這襄城伯奏大捷,你們信么?”

  君小醉就撇了撇嘴巴,“算了罷!京師三大營如今什么個局面,誰不知道,想必,又是鳳璋…大都督分潤的功勞。”

  眾人互相看看,一時間,意興闌珊,當初結交鄭國蕃,誰能知道,那個年僅十三歲的名士,居然能竄到這個地步,甚至還抬舉了大家,有時候想一想,哎!真是有差距,不服不行。

  身材高大的公孫聶突然說道:“大伙兒說,這次,能不能封爵啊?”君小醉呼啦一聲展開高麗折扇,搖了搖,就道:“我看懸乎,大都督還是最吃虧在年紀上頭啊!不過,我估摸著,說不準,能封國丈一個伯爵什么的,這也是西苑開花東苑香,朝廷大佬們習慣了的手段。”

  他們在議論的時候,燕京城內,司禮監和內閣也就這事兒正討論著,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張宏摘下眼鏡,把手搓得熱熱地,就閉上眼睛熨了熨,一陣兒舒坦,這才緩緩說道:“申閣老,王閣老,許閣老,你們內閣,是不是拿一個章程出來?我們司禮監這才好辦事,這次襄城伯奏了大捷,不封賞的話,豈不是寒了將士們一顆報效朝廷的心…”

  “容齋公。”許國搶先就道:“不是我們內閣不封賞,實在是皇帝的壽宮又出了問題,一直滲水,要修,就得花大筆的銀子,去年,朝廷雖然寬裕了些,可之前咱們寅吃卯糧,欠賬太多,好歹借著這股子東風,只是把賬目撫平了,戶部還是缺錢吶!”

  一時間,眾人默默不語,其實,都是心知肚明,許國許閣老這是不樂意給那位國舅爺長臉。

  這時候,司禮監秉筆張誠就冷哼了一聲,“你們不要動不動就把屎盆子往萬歲爺頭上扣,去年萬歲爺就說了,修壽宮,不加銀子,不加夫子,不限時間,不追究欽天監,萬歲爺仁厚,你們還動不動就要拿萬歲爺說事兒,良心都被狼叼走了?許閣老,你不就是不想給鄭國舅長臉么,何必兜那么大圈子…嘿!”

  許國被張誠說得面皮漲紫,騰一下站了起來,“張公公,你這是何意?我許國一心為朝廷辦事,一不貪污,二不…”

  “得了得了。”張誠滿臉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頭,“誰不知道你許閣老家是金山銀海,你還貪污,菩薩都不容你,再說了,嘿!雖然說不貪污,卻是最強烈反對漕糧海運的啊!”

  張誠的陰陽怪氣,簡直就是在抽許國的臉,貪污能貪多少?漕運,堂而皇之賺銀子,又能賺多少?

  這就是資本為何不貪污的緣故,需要么?貪污才幾個錢?政策一傾斜,金山銀海,都有了,需要貪污去壞名頭么?

  許國氣得渾身發抖,半晌,才對張宏哭訴道:“容齋公,您可要為我說句公道話啊!”

  張宏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甚至俗稱[真宰相],在某些事情的發言權上,他甚至要超過內閣首輔申時行的,當然,張宏一直很低調,并不是囂張的大太監,他這時候就嘆氣,“許閣老,有些事情,攔,終究是攔不住的,前兩天太醫院的太醫說,德妃又懷上龍種了…申閣老,您看呢?”

  他說著,眼神就看望申時行,申時行起身對張宏示意,略一斟酌,然后就說道:“鄭國舅去年給朝廷賺了那么多銀子,今年更是和寧遠伯在關外掀起腥風血雨,若不加爵,的確說不過去,但是,鄭國舅太年輕,恩賞太厚,未必是福氣,總要給國舅曰后留一點余地罷!容齋公,您說德妃又懷了龍種,確定么?”

  “是李時珍李太醫,想來,是不會錯的。”張宏緩緩說。

  “如此說來,那就好辦了。”申時行緩緩說道:“德妃娘娘為萬歲壞龍種,也是勞苦功高,咱們是不是給鄭國丈加個爵?靖海侯如何?”

  房間內眾人心里頭頓時一突,張誠瞇了瞇眼睛,心中忍不住就想:會咬人的狗不叫,果然不假,這一招聲東擊西,借力打力,真是使得出神入化啊!

  眾人各自心思,一時間,都不開口,張宏微微皺眉,這靖海侯的意思?是不是說,要把鄭國舅趕緊趕到南方去?

  大明的政策是天子守國門,要立功,北方功勞最大,至于南方,當初嘉靖皇帝那會子,倭寇糜爛江南數省,戚繼光和俞大猷立了那么大功勞,斬了那么多首級,也沒憑借軍功封爵,如今江南安定,更是想也不要想,這封了靖海侯,曰后乖官就是靖海侯世子爺,俗稱小侯爺,哪里有小侯爺再封侯的道理?真真是缺德到家的主意。

  “諸位以為如何?若是沒意見,內閣就此事做個文章,咱們司禮監就把這事兒批了,我也好去給萬歲爺通報一聲,讓萬歲高興高興。”張宏就看著眾人。

  萬歷不止一次地隱晦提起廢后的話,但是一來申時行假裝聽不懂,二來萬歷的生母慈圣皇太后一直罩著王喜姐兒,第三,張宏雖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但是他不折不扣是個儒家弟子,人品沒話說,唯一一次為自己花銀子,就是買了一個寺廟里頭的墓地,準備給自己死后用的,平時一有銀子就是做善事,在朝廷中聲譽極高,人稱活菩薩,甭看他沒[],那是真君子,真善人,當然了,善人未必就是跟乖官一路人,在張宏看來,鄭國舅太會惹事,不足取。

  沒內閣支持,沒司禮監支持,沒皇太后老娘支持,萬歷想離婚?想追求真正的愛情?做夢罷!

  既然一時半會兒沒法廢后,那么,也只能從給愛妃家人加官進爵上頭來安慰愛妃了,萬歷是這么想的。

  可是,封侯這種事情,也不是皇帝說了就算的,你萬歷封一個侯爵,內閣一駁回,根本沒法生效,所以張宏說,讓大家沒意見就趕緊把事兒辦了,他好讓萬歲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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