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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章 請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論絞

24o章請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論絞  俗諺云,秋后一伏熱死人,不過,年輕的皇帝陛下依然親自徒步帶領文武百官至西郊祭祀上天,并且按慣例,點卯京營,結果缺額空額甚多,把年輕的皇帝氣得臉色白,一個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的京營,還能有戰斗力么?皇帝表示極大的懷疑,憤然拂袖離去,據說回到宮中的萬歷差一點把小舅子從扶桑弄來的毫變滴油盞給摔了,還是秉筆太監張誠見機得快,一把搶住,不過手卻燙傷了。

  百官們對一個太監燙傷了手不感興趣,卻是蜂擁而起,借機群起攻擊戚繼光,京營隸屬五軍都督府,而戚少保好死不死正好還掛著北京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的頭銜,真可謂是躺著也中槍。此外,便是兵部尚書兼宣大總督王崇古,他為了給外甥張四維遮掩,上書請辭,當時內閣出于某些考慮,并沒有批核,而如今,內閣輔張四維回家守制去了,這一次,內閣很爽快地申飭了王崇古,終于讓這位老大人回家啃老米飯去了,而戚繼光終于頂不住了,上書請辭,內閣并未批核,不過卻是一紙調令把這位薊遼總兵調任為廣東總兵,戚少保黯然離去。

  事實上,張四維作為張居正手下頭號小弟,其手腕還是很老辣的,他回家丁憂守孝之前,把很多至交好友都安插在關鍵位置上頭了,譬如兵部主事王遴升為兵部左侍郎,山東巡撫楊俊民為兵部右侍郎,可是,借著年輕的皇帝秋祭點卯的那點由頭,兩位兵部左右侍郎屁股下面的位置還沒捂熱,就被轟走了,當然了,為了讓吃相不那么難看,這兩位名義上是升官了,王遴為南京工部尚書,楊俊民為南京禮部尚書,還有很多跟著張四維張閣老混飯吃的,大多數被一腳踢到了南京去了,正所謂,樹倒猢猻散。

  總之,萬歷狠狠被朝中官員們當了一回槍來使,借此完成了清洗,諸公們彈冠相慶,張居正死了,馮保去孝陵種菜了,張四維回家守孝,戚繼光滾去廣東了…當年那些赫赫人士如今都煙消云散了,而萬歷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自己這是白白被下面的文臣們當了一回槍使,年輕的皇帝痛苦地認識到了現狀,論政治手腕,他朱翊鈞差著朝中那些老狐貍一大截,甚至,他頗為喜歡的那位申先生,似乎也不是那么純凈的君子。

  雖然他也討厭[大事問大張,小事問小張]的張居正和張四維,可是,作為君主,手下百官的勢力沒了平衡,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這就是有時候身居高位者明明極為不喜歡一個人,卻不得不用他的原因所在。

  百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那位官場煞星,人神共厭之的海瑞海剛峰,這時候海剛峰在家閑居十數個年頭了,對于皇帝的邀請感到極大的興奮,一夜之間就寫了一道折子,這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請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論絞》折子,朝野頓時大嘩,貪污八十貫就是死罪,臥槽泥馬勒戈壁,以你海剛峰這個標準,大明朝的官員非得死絕了不可。

  當然了,這些朝堂上頭的事情已經跟錦衣衛北鎮撫司使孫應龍沒關系了,他把國舅爺吩咐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件事情。

  事實上他去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錦衣衛的詔獄,眼前這老頭居然在里頭能一邊看書一邊捧著酒壺喝酒。

  這位喝酒的老頭那可了不得,名聲之大,連申時行和王錫爵都要稱了一聲顏老先生,大明稱先生,就是老師的意思,當朝閣老要稱老師,這樣的人在錦衣衛的詔獄好吃好喝便也可以理解了。

  事實上,顏山農顏老頭兒想要出去是輕而易舉的,要知道,當世論資歷的話,可以說誰也比不過他,這位可是給無數的文臣武勛們講學過了,按照當時的慣例,只要聽過他講學的,那就是他的學生,而他從當今萬歷皇帝的爺爺嘉靖皇帝開始,也不知道講學了多少次,有多少官員、勛貴和士子聽過他講學。

  可是,老頭在詔獄里頭待著,卻是不想出去了,這個天下,連空氣中都充斥著禁錮的味道,他這樣身份的人,因為罵了當朝輔張四維,都被弄進了詔獄,一個不能說實話的朝廷,還有指望么?

  錦衣衛是天家鷹犬,可是,張居正在位的十年,對錦衣衛來說就是最黑暗的十年,內閣隨便一紙過來,他們就得屁顛屁顛地去辦,等張居正暴死在女人肚皮上,張四維做了閣老,指揮使劉守有下臺,駱思恭做了指揮使,不過十年下來的積威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去掉了,很多時候,錦衣衛對內閣有莫名其妙的畏懼感,顏山農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罵了張四維而被弄進詔獄的。

  不過他在詔獄中過的不差,雖然去年他罵張四維的時候有人拍馬屁把他弄了進來,但保他的人更多,他實際上一絲兒苦頭也沒吃,每天就看看書,還能喝點酒,時間上了,未免覺得這樣也不錯,由于詔獄中無人來打攪,甚至在獄中還很是做了些文章功夫,頗為自得其樂。

  所以,對于來人,顏山農連眼皮都沒夾一下,依然捧著書津津有味看著。

  “在下錦衣衛北鎮撫司使孫應龍,見過老先生。”孫應龍按照國舅爺的吩咐,規規矩矩給眼前這老頭行禮。

  老頭嘆了一口氣,把手上的書放了下來,“怎么?外頭變天了?”孫應龍剛要說話,老頭對他搖了搖手道:“莫急,讓我來猜一猜。”

  閉目沉思了片刻,顏山農緩緩睜眼,“是不是張四維丁憂?如今上位的應該是申時行罷!不對,應該是是申時行和王錫爵,這兩人可是好得恨不得同娶一個媳婦的。”孫應龍一驚,要知道,這可是詔獄,普通人根本進不來,想探監那是門都沒有,錦衣衛本身也有制度,即便是這老頭再有身份,對他也要三緘其口,按說,他不可能得知外面的消息才對。

  不到北京不知道聰明人多啊!孫應龍暗中嘆氣,當下恭敬道:“老先生當真了得,所說宛如親眼所見一般,誠如老先生所說…”

  顏山農沖他揮手,“得得得,別跟我來文縐縐這一套,你身上的錦衣衛味道三里路外就聞到了,也想裝斯文人!”

  尷尬一笑,孫應龍道:“這是咱那主人千叮嚀萬囑咐的,叫長者見笑了。”

  老頭哼了一聲,他在獄中環境的確不錯,還有床有桌子,坐的椅子雖然有些破舊,可卻是不折不扣的官帽兒椅,世面上要賣二兩銀子一把,他坐在椅子上,一蹺腳,吧嗒一聲,把腳上拖著的鞋皮給甩了出去,然后,趾高氣揚對孫應龍努了努嘴,“給我撿過來。”

  聽老頭這么說話,孫應龍頓時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錦衣衛副千戶是世襲來的,打小就自認為高人一等,如今顏山農這副嘴臉,他怎么能不怒。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可全是拜托國舅爺所賜,若是不把國舅爺吩咐的事情辦好,怕是回去要吃掛落,一個弄不好,丟官也是可能的。

  無欲者無求,有所求的人,終歸是膽子要小些的,他心中哼了一聲,卻不得不走過去彎下腰來撿起那散著一股子酸腐味道的鞋皮,正要扔到顏山農跟前,結果老頭搭一個二郎腿,就對他努了努嘴,道:“給我穿上。”

  孫應龍內心那個氣啊!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過他還是按捺下怒火,彎腰給老頭把鞋皮套在了腳上。

  “還算你恭敬。”老頭鼻孔朝天,啪嗒一聲,剛穿上的鞋皮又掉了下來,“再給我穿上,一邊穿一邊說,到底所為何事。”

  孫應龍是武夫,錦衣衛世家出身,自然不曉得這是留侯張良得太公兵法的典故,臉上鐵青色一閃,咬了咬牙,蹲子去把鞋皮拿在手上,一邊就捏著老頭的腳給他套鞋一邊就說:“只要老先生肯為我家主子做事,我家主子說了,只要老先生肯寫,不管寫什么都行…你若寫游記,絕沒人敢說你泄露朝廷機密,寫歷史,也沒人說你借古諷今,注解兵法,更不會有人說你策動謀反,寫神怪故事,我家主子最喜歡這個了,甚至可以和你交流交流…”

  “看來你家主子還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顏山農臉上全是諷刺,“要知道,給大人物做傳,他若失勢,那我豈不是要成共謀?”

  “我家主子不會失勢的。”孫應龍這句話極為自信,自從見過德妃娘娘以后,他對此深信不疑,“老先生,放心罷!哪怕你出去了只是每天大罵我家主子的姐夫,他也保你無事…”

  “原來是個小舅子啊!”顏山農滿臉的玩味,他可不同于那些行事方正的迂腐老夫子,他可是率先提出[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的一代大宗師,自然不會做出滿臉專家的嘴臉來,事實上,老頭子火起來的時候一樣罵娘,絕對不會如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所謂大宗師就應該規規矩矩筆直腰桿坐那兒連喝水都有固定的姿勢。

  “等等。”顏山農說完以后忽然皺了皺眉頭,“你家主子不會是那個從扶桑回來的鄭國舅罷!這小子,老頭子我在這兒都聽說過他的大名啊!”

  “正是國舅爺。”孫應龍這時候才覺得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如今是正二品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

  顏山農略微皺眉,聽到孫應龍似乎對那個正二品都督僉事很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就大笑,“哪位閣老這么小氣,才給個都督僉事?你以為都督僉事很值錢么?我告訴你,這個職位一兩銀子都不值。”

  孫應龍當下一愣,顏山農這才對他說:“戚南塘貴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見到一個小小兵備道,都要拱手行禮,你覺得作為五軍都督府的副職,這都督僉事值錢么?”

  張口結舌之下,孫應龍一時間訥訥無語,顏山農摸著下頜花白的胡子嘿嘿笑了兩聲,腳一翹,吧嗒一聲,鞋皮第三次落在了地上。

  這時候孫應龍學乖了,趕緊蹲下來拿起鞋皮給老頭穿上,老頭一臉的孺子可教表情,然后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那小子想必吩咐了你很多話,可惜你肚子里頭沒什么墨水,說出來的話都是干巴巴的,恁得沒味道,老夫我都覺得沒什么說服力,你說說,這該如何是好啊!”

  孫應龍自家知曉自家事,當然知道自己唇舌上頭的確是差了些,不過,他靈機一動,卻是想到了國舅爺說的一句話,“國舅爺認為老先生說的一些話未必有什么道理,也很是叫人不以為然…”

  顏山農那是什么人?幾十年前就名動天下的人,稱他做老師的閣老、郎官一抓一大把,如今一個錦衣衛居然敢說他的話不以為然,自然是要吹胡子瞪眼的,不過,孫應龍又接了一句話。

  “但是國舅爺說,老天爺給了每一個人說話的權力,國舅爺雖然對老先生的一些話不贊同,但是國舅爺說,哪怕是死,他也要維護老先生說話的權力…”

  啪一聲,顏老頭兒狠狠一巴掌拍在旁邊桌子上,“有這句話,老頭子我跟他干了。”說著站起身來,手上的書一扔,就往監獄門口走去,孫應龍拿著書追上去,老頭哈哈大笑出門而去。

  錦衣衛詔獄里頭關押的人多的是,很多官員以進過詔獄為榮,廷杖和詔獄,這是大明的臣子們揚名天下的好機會,大部分官員進來的時候趾高氣揚,出去的時候還是趾高氣揚,進詔獄對他們來說就相當于熬資歷,自然不算是多大的苦事。

  老頭剛出了詔獄,抬頭看了看太陽,滿臉的感慨,自言自語道:“這一進來,就是一年啊!”

  正說話間,一個綠袍文官趾高氣揚地從兩人身邊經過,顏山農眼珠子一轉,喚了一聲孫應龍,孫應龍趕緊湊了過去,老頭指著那綠袍文官道:“看見沒有,從七品,六科給事中,他見了你這么大的官兒居然不拱手行禮。”

  孫應龍眨巴眨巴眼珠子,沒明白老頭是什么意思,開什么玩笑,六科給事中啊!你指望他行禮?

  “你是五品,他是七品,對罷!”老頭努了努嘴,“去,過去扇他兩個大耳刮子。”

  對于顏山農,乖官對孫應龍的囑咐是,無論如何都要請來,要待之以師禮,孫應龍略一猶豫,當下快步走過去,伸手就拽過那綠袍小官兒,兇神惡煞上去就是兩個大嘴巴子,清脆無比,頓時把那綠袍小官兒扇愣住了。

  文武相制,這百來年在大明就是一句空話,不過,顏老頭眼珠子一轉折騰出來的兩個大嘴巴子,正式掀開了萬歷年文武相制的序幕。

  而這時候,鄭乖官并未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二品都督僉事,正忙著南直隸花魁大會賺銀子的事兒。

  :前天欠的一章我記得呢!會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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