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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章 金山銀山

  這和尚瞧見鄭國蕃的時候,他坐在大廳內上位,地上鋪著精織的波斯毯,旁邊有兩個矮幾,上頭放著南蠻的蛋糕餅和葡萄酒,還有些他也瞧不出來的果子。而那位上國小老爺,則穿著一身兒寬松的錦緞袍子,舒袍緩袖、頭挽玉冠,斜斜靠在一個跪坐在地上的黑色肌膚的女子懷中,那女子身上衣裳燦若云錦,亮的耀眼,上面的圖案一格一格乍一看之下宛如蟒蛇蛇鱗,裸著雙臂雙足,手腕腳踝處都套著金環,頭上則戴著高高的烏帽子,帽子上頭卻是一塊一塊的說不出名堂的寶石。

  旁邊又有個同樣打扮的黑色女子,亦是身高腿長,裸著雙臂雙足,正小心翼翼拿著一把兩頭寬如鴨嘴的東西,把旁邊矮幾上頭一盤冒著熱氣的東西夾了幾個放到透明淺盞中,然后傾倒酒瓶,就倒了淺淺半盞嫣紅如血的葡萄酒。

  把安國寺惠瓊帶過來的是右兵衛菊人,乖官對這個建文皇帝時候流落扶桑的忍軍首領倒是頗有些好感,原因無他,這廝能艸一口北直隸官話,雖然隨著數代定居扶桑,他說官話未免也別扭拗口,但比起讓乖官自己艸著扶桑話跟別人說話,這自然是有區別的,故此就要對他另眼相看。

  “菊人兄。”乖官沖他招招手,就示意包伊曼遞給他一杯葡萄酒,右兵衛菊人趕緊匍匐在地,連稱不敢,像是他這樣的忍軍首領,說起來,似乎保護主公人身安全為主公打探消息,應該是主公最貼心的人,就好像大明的錦衣衛一般。可實際上,若說忍者,赫赫有名的服部半藏一輩子服侍德川家康可謂勞苦功高,若不是半藏說不準大烏龜家康早就掛掉了,但服部半藏直到臨死,也不過就是八千石的俸祿,這和他作為德川家譜代家臣、德川十六將之一的身份一比,還親自救過家康的命,真是屁也不是。

  像是右兵衛菊人,他是懂大明話的,可鐘離第一次見雷神老爹,老爹寧愿靠兩個人互相寫漢字,也不叫自己的忍軍首領過來做翻譯,這就可想而知忍者的地位之低下。

  所以,乖官給他一杯酒,他真是誠惶誠恐,覺得自己是不是哪兒做錯了?瞧他匍匐在地那樣子,乖官忍不住就啼笑皆非,這就像是《春秋》里頭所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這位菊人兄若從血統上頭來講,按說應該是大明人的,世界血統基本都是講父系血統,若論母系血統的話,譬如吐蕃,世代接受唐朝駙馬都尉和西海郡王的封號,難道能說他們就是漢人么。

  故此,從父系血統來說右兵衛菊人應該還算明人的,可實際上恐怕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扶桑人了。

  “菊人兄,不必驚慌,咱們其實應該算是老鄉的,你家祖輩那是順天府京畿人士,我鄭家往上追溯數代,也都是順天府人士,咱們不就是老鄉么。”這家伙能力有,背景沒有,培養起來,曰后就能用的得心應手,而像是跟小竇子一起過來的程瑞程百戶,他敢用么?人家家里頭世代錦衣衛,奉了德妃娘娘的命來保護你不假,可誰知道暗底下又有什么勾當呢!畢竟,這可是錦衣衛,乖官耳朵里頭曾經磨出繭子的赫赫有名的組織。

  所以他對那位程瑞程百戶不大親近,對右兵衛菊人卻是誠心拉攏的。

  右兵衛菊人聞言,抬頭瞧著乖官沖自己微笑,這才又以額觸地深施一禮,然后接過包伊曼手上的酒盞來,只瞧見酒盞碧澄如水,里頭的酒卻是嫣紅如血,酒里頭還有小指肚兒大小的冰魚兒,他心里頭激動,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冰魚兒在酒盞里頭就碰撞盞壁,發出叮叮當當的微微脆響。

  乖官這才努嘴,示意給那和尚一杯,包伊曼聽了小主人的話,微笑著從矮幾上頭端起一盞,單手在自己膝彎處一挽,微微站了起來,她身材丈量,放后世足有一米八還多,像是安國寺惠瓊這種土鱉,頂多不過一米六十幾,又是坐在地上,看著這么高的女子居高臨下遞過酒盞,臉上的神色就極為精彩。

  用這兩人在身邊伺候,實在是乖官的惡趣味所在,這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是沒貝荷瑞以及包伊曼高的,所以很是給人威壓之感,乖官自然就是偷著樂了。

  包伊曼身上的華麗云錦到了跟前愈發地耀眼,和尚甚至不大敢多看,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承認上國老爺的風采非扶桑小國可比,在乖官示意下,也有些不服氣,低頭飲了一口酒,頓時覺得其涼震齒,激靈靈就打了一個冷戰,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酒盞里頭的是一尾一尾的冰魚。

  他忍不住就道:“難道這就是閣下的待客之道么?若是明國的大人個個都如閣下這般,小僧倒要說一句,明國不過爾爾。”

  乖官坐在上首靠在貝荷瑞懷中就笑,自家端起酒盞來飲了一口,這才把酒盞遞到旁邊,坐直了身子,貝荷瑞頓時就接過酒盞來放在旁邊矮幾上。

  “和尚,我以嘉賓待你,奈何你卻是個不識貨的。”乖官自然要先嘲笑安國寺惠瓊一番,先聲奪人才能大占優勢,“你可知道我的女奴穿的是什么衣裳么,乃是三千年前埃及王國的王妃穿戴,我待你以王侯之禮,你卻不識貨,真是叫人唏噓呀!”

  安國寺惠瓊被三千年前這句話嚇著了,頓時臉上一紅,訥訥說不出話來,人類總是對上古文明頂禮膜拜的,即便到了后世,只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花旗國也要對著一千多年以前的瓷器嘖嘖稱奇,這就是人類對古老文明的天生向往,而扶桑雖然自稱有多少多少年歷史,可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憑借宗教力量治國的邪馬臺女王時期也算歷史的話,以這個為標準那華夏歷史起碼還得往上推衍個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出來。

  其實這不能怪和尚沒見識,這個時代冬天吃燙過的酒才符合養生之道,他在酒里頭放了冰塊,別說扶桑和尚了,即便是在大明國,恐怕也沒幾個人喝的慣。

  他一下先聲奪人,把和尚就給嚇住了,而右兵衛菊人雙手捧著酒盞,忍不住就覺得眼眶發澀,他還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呢!

  若說這個時代的富貴,無非就是人堆出來的,像是張居正做閣老的時候,有二十四個人抬的大轎子,在轎子里頭吃喝拉撒睡樣樣不缺,甚至轎子里頭還有花園走廊,像是這樣的轎子,打破扶桑人的腦袋他們也想象不出來是如何這般的富麗堂皇,而扶桑人自己的轎子,一個十歲的小孩子站起來都要超過轎子的高度,只能蜷起來坐在里頭,恐怕跟舒坦兩個字全無關系。

  所以扶桑人自己也是很沒有底氣的,乖官再擺出這般富貴來,一張嘴就是三千年前某某王國,和尚自然嚇得沒話說,他一肚子的詩書不假,甚至也能結結巴巴艸著大明話來兩句,可這個時代無非就是靠典籍上描述來推斷一下先人的盛況,年數稍微久遠,那就只能靠想象了,就像是明清人寫宋朝演義故事,他也寫順天應天兩府,他也提南北直隸,可宋朝鬼來的順天府應天府和南直隸北直隸啊!

  因此,明人所寫的歷史小說,只能叫金裝世情,和后世八點檔歷史言情劇沒什么區別,但它同樣有價值,后人考據起來,看了八點檔歷史劇,一男一女愛的死去活來,就知道了,哦!原來二十一世紀那時候是一夫一妻制度,就像是《金瓶梅》明明寫的是宋朝故事,但后人卻拿金瓶梅來考據明朝市井生活一般。

  或許再過五百年,后人也只能從《還珠格格》里頭來考據當時的人情風貌了,看到紫薇說[她說你們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都沒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后人肯定也會恍然大悟,原來那時候人講話是這個腔調啊!

  至于像是小閣老嚴世蕃那樣到冬天了身后站一排[]女人美其名曰肉屏風,終究還是下乘了些,不抵乖官這般手段,肉屏風哪兒有埃及王妃在身邊伺候來得有面子。

  故而乖官一張嘴就是三千年前,這的確很是先聲奪人的,和尚自覺自己沒那個本事去和眼前這位討論三千年前如何如何,想說他胡謅罷!卻又有些不敢。

  這時候大明和扶桑通商頻繁,實際上乖官所寫的話本已經流落到扶桑來了,而乖官又不像是明朝讀書人那般寫個話本遮遮掩掩的,他就很坦然把自己是玉散人掛在嘴邊的,故此和尚來之前,很是研究過這位,就覺得能寫出這般故事的,恐怕還真有些[生而知之者上也]的味道。

  看和尚說不出話來,乖官就微微一笑,旁邊貝荷瑞又端過酒盞來,他接過在手,飲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說道:“和尚,從西國遠來九州島,有何貴干吶?”

  被他這樣一問,安國寺惠瓊頓時坐直了身子,一挺胸說道:“我家主上聽聞閣下派兵攻打小倉城,故此讓小僧前來詢問,毛利家和大友家如今乃是盟友,為何卻擅自攻打我毛利家城池呢?”

  乖官故作張口結舌,“小倉城?”然后輕輕拍了怕自己的腦門,“啊哈!我想起來了,小倉城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你要的話,拿回去就是了。”

  安國寺惠瓊臉上表情頓時一滯,忍不住就出口諷刺道:“如今小野和泉守大人正在小倉城招兵買馬,在下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大人同意我們毛利家派出一支軍隊來征收小倉城呢?”

  這話就有些威脅了,可乖官如今卻是不怕威脅的,他最大的依仗是鐵甲船,正是進可攻退可守,扶桑又是島國,根本沒有戰略縱深,對于鐵甲船來說,那真是幾乎處處都是登陸口,他有什么好怕的?就像是立花道雪勸他的那般,扶桑只要是有港口的地方,應該都是他鄭國蕃的地盤才對。

  所以乖官滿不在乎,“那也行啊!反正我手底下鐵甲船最近閑得有些無聊。”他話里頭隱藏的含義就是,你們拿回去,我一轉臉,鐵甲船照樣轟回來。

  安國寺惠瓊差一點兒破口大罵了,這…這…我還從沒見過這般懶怠的大人物,卻是連面子都不要了么。

  扶桑有時候也會被稱之為地上佛國,和尚的勢力是極大的,所以幾乎沒人敢于怠慢和尚,可乖官卻是不鳥他的,何況在大明,和尚也沒那么大的聲勢,指著和尚罵賊禿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因此安國寺惠瓊最大的依仗卻是沒用的。

  看和尚氣得都要鼻孔噴氣了,乖官微微一笑,就說道:“和尚,我教你個乖,所謂發從今曰白,花是去年紅。這首詩的出處就不用我教你了罷!”

  安國寺惠瓊頓時一滯,這首詩是法眼文益所作,據說是當時寫給小唐王的,意思是勸他不要留戀富貴權勢,天下已經不是你們李家的了,不如急流勇退好勤修佛法,這首詩對照如今的毛利家,正好也合適,自從號稱天下第一智將的毛利元就死后,毛利家就失去了活力,龜縮在西國不動了,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征討別國,毛利家和羽柴秀吉結盟也是出于這種心理,我家西面有松浦黨,南面和大友家以及長宗我部家也不對付,而東面,織田右府大人雖然身死,但遺留下來的八百萬石龐大遺產卻被羽柴秀吉繼承了一半,如此一來,我毛利家既然做不了天下人,那么就做天下人身邊的人罷!

  而乖官對毛利家那也是垂涎的,要知道,毛利家地盤上有個極為有名的地方,石見銀山,這在當時的地球上來說也是世界級的銀礦,你說他能不垂涎么!

  而他為何準備要從金崎町登陸去扶植柴田勝家?倒也不單單因為阿市和茶茶、阿初和小督,關鍵是越后有個極有名的地方,佐渡金山,這座金礦要一直開采到西元1989年,這樣的地方要是不想方設法去占了,那真是傻了。

  像是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龍爭虎斗那么多年,說白了,還不是金山支持著兩人,武田家地盤上有甲州金山,而佐渡金山雖然是離島,但卻是上杉家的地盤,這,才是號稱扶桑戰國一龍一虎的兩大牛人為什么如此牛的真正緣故所在,而扶桑戰國后期,獨眼龍伊達政宗敢于挑釁豐臣秀吉的真正底氣,也是因為奧州金山,有了金山,他才敢弄出一支騎馬鐵炮隊出來號稱龍騎兵。

  再來看其余一些厲害的大名家,駿河今川家有富士金山、安倍金山,小田原北條家也有伊豆金山,金銀雖然不是扶桑的流通貨幣,更不能代替糧食果腹,但是金銀作為奢侈品,供奉朝廷,賞賜臣下,這些都是有莫大的威力的,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旦能把石見銀山和佐渡金山收于麾下,乖官這才稱得上富可敵國,到時候想造鐵甲船就造鐵甲船,造一艘扔一艘都沒關系。

  乖官肚里頭尋思這金山銀山,安國寺惠瓊則色厲內荏,“大人這是要和我毛利家宣戰么?我毛利家從大永三年開始,數十年制霸西國,可不是什么松浦黨之流可比的。”可心里頭卻著實慌張,要知道毛利家三面瀕海,要是真惹惱了這位大人,怕毛利家領內頓時就要生靈涂炭啊!

  入侵者和守衛者終究是不一樣的,就像西游記里頭的孫猴子,一開始無法無天,逮誰滅誰,但等他自己被規矩起來,頓時也就縮手縮腳再沒有齊天大圣的味道,而乖官如今正是無法無天的時候,反正也不在大明國內,怎么折騰怎么來,這要是在國內,他是萬萬不敢的,譬如說他做浙江巡撫,到時候福建巡撫不聽他的話,他能直接用鐵甲船和福建巡撫說話么?顯然不可能,但是在扶桑,誰不聽話,我就用鐵甲船和你說話,任你本事再大,碰上鐵甲船就要無計可施。

  當然,若是傾扶桑全國之力,乖官也沒這么囂張,畢竟手上只有三十艘船,可扶桑如今不正是戰國么,幾十上百家大名呢!讓他們聯合起來,簡直做夢。

  因此乖官單獨對上毛利家,我也不來占你的地盤,我就沿著海岸線搔擾你,你也要沒曰子過,這種戰術也是當時各家大名常用的手段,像是毛利家的村上水軍也是顯赫一時頗有威名,但扶桑的船終究登不上大場面,只好叫舢板。

  乖官老神在在信心滿滿,你毛利家不是專門出智將么,聰明人的毛病也不少,最常見的毛病就是瞻前顧后,我倒要看看你們毛利家碰上我的威脅,如何來解決。

  他微微一笑,“和尚,別這么說,你家有沒有叫毛利蘭的公主啊?送到我這兒來,咱們也可以和和氣氣說話嘛!甚至小倉城還給你家也是可以商量的嘛!”他是準備讓這個外交和尚嘗一嘗,什么叫做外交的力量,什么叫做力量的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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