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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章 逢十抽一

  乖官趕緊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怎么把小倩的身價都嘀咕出來了。而乖官身邊的誾千代看這位明國大將軍的做派,忍不住就佩服人家手腕高明,要知道她也是六歲做家督的人,這種收買人心的手段自小也是有學過的,卻自覺沒有鐘將軍這般舉重若輕,這種手段,想必父親大人也未必能這般信手拈來罷!

  換了別的女子,說不準要忌憚,不過,一來她姓子比較干脆,第二,她已經是被乖官的一小盤糖漬果子給收買了,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曰后要好好跟著乖官,她自然就不會在這方面去防備自己未來的兒子的父親。

  而旁觀眾人中,譬如李玉甫,包括小野鎮幸和立花玄賀以及那位年輕的十時孫右衛門,都暗中佩服這位鐘將軍的手段。

  鐘離這時候笑笑,“好了,諸位,咱們回寨子吃飯去,咱這肚子可真是餓了。”

  眾人這就準備回城寨繼續吃除夕團圓飯,那顏家的人方才俱都被喝止在屋子內不準出來,最后顏大璋和老管家忍不住,好說歹說,這才出來,看見乖官,首先一喜,顏大璋搶了幾步過去,“賢侄,方才好生一陣亂,你沒事罷!”

  “小侄見過顏伯父。”乖官彬彬有禮,拱手彎腰一諾到地,對這位大璋先生,他還是一直頗為佩服的,“方才島上有些搔亂,沒驚嚇到顏伯父罷!”

  看他模樣,[]心底忍不住嘆氣,臉上卻帶著笑,連聲道無妨,旁邊鐘離身后那些武將們有些不耐煩,一疊聲說小茂才咱們快些回大廳吃飯俺肚子也餓扁了。

  當著顏大璋的面,乖官總要問一下,這熟人見面,你要是不問一聲人家吃了沒,這也太失禮了,顏大璋連連點頭,寒暄了兩句吃飯問題,就請他只管自去,說老夫無妨。

  乖官這才對他行禮后離開,身邊有穿著華麗小袖的誾千代公主和一身盔甲的鐘離,身后還緊緊跟著身材高挑的扶桑姬武將波多野梨奈以及寸步不離的大頭,后頭無數的扶桑武士緊緊簇擁著他,加上八衛的武將們一口一個小茂才,真是前呼后擁氣勢十足。

  看他離去,就有八衛武將手下親兵很客氣請顏船主和老管家回房間去,言辭態度比剛才客氣了,但依然還是不拿他們當一回事,這些親兵心里頭也亮堂著呢,你要真跟小茂才親近,方才怎么不見小茂才請你一起吃飯。

  手下人也是有手下人的智慧的,親近不親近,從吃飯上完全就能看得清楚,所以,并沒有因為乖官對顏家主行禮口稱伯父就真把他們當一回事。

  當然,顏大璋到底是寧波首屈一指的豪商,也不以為忤,自家人清楚自家事,眼下顏家的精壯家丁們還宛如囚犯一般,雖然也有吃有喝,卻是被人看押著,而寧波八衛和那玉蛟龍卻糾纏在一塊,如今看來,連扶桑人也是和他們勾搭上了,跟這些勢力一比較起來,顏家算什么。

  這時候,人老成精的顏干老管家嘆了口氣,道:“鄭小相公看起來氣勢已成,果然是,金鱗不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這老頭子當年也是跟隨顏大璋的舉人老爹讀過不少書的,記得很多望氣批命的書上有這么兩句,當年看了不懂,如今年齒漸老,人事見多了,慢慢也就懂了,就像是浙江巡撫蔡太,剛剛就撫浙江的時候,很多人也不看好他,包括顏家,可后來這位蔡巡撫不但把位置坐穩了,而且一坐就許多年,說白了,當年也不過風云際會,恰好抱上了南京守備太監的大腿。

  顏大璋聽了,默默無語,良久,嘆了口氣。

  不說乖官他們回去吃飯的熱鬧,其中還鬧了些笑話,扶桑人是不吃肉的,可這頓除夕飯大多是豬肉,然后自以為知曉扶桑習俗的乖官熱情請他們吃,還說了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豬肉但吃無妨。

  所謂佛國自然是笑話,但乖官的豬肉也是笑話,扶桑人說豬,說的是[一豬二熊三老虎]的野豬,如果扶桑人說殺豬英雄,大抵跟打虎英雄武二爺差不多,而寧波八衛養的豬在扶桑不叫豬,叫豕,是卑賤的下等人才吃的,這種習俗也是從唐宋傳過去的,唐人和宋人都視豕為臟豕,就像是蘇東坡說的那樣[富家不肯吃,貧家不解煮],扶桑的屠宰戶們殺豬殺牛把皮骨等上繳給武士老爺,肉么,武士老爺嫌臟,不吃,那就他們自己吃了。

  真正懂的人自然是伊能靜齋,不過他又如何肯去揭穿這點謬誤呢!如今的乖官可是他的主公他的金主,自然就悶聲大發財,扶桑武士們一聽是豬肉,相當于明國人一聽,老虎肉,頓時大快朵頤,吃的滿嘴流油,結果,當夜絕大多數扶桑武士因為腸胃不適應如此油膩,拉稀拉到脫肛的大有人在。

  除夕飯吃完了以后,鄭國蕃和鐘離兩人秉燭夜談,打定主意,明曰八衛的艦隊就掉頭往寧波去,鐘離很是自信滿滿能追上那個搞得寧波八衛灰頭土臉的路婁維,乖官就請他把大頭帶回去,而自己卻要去扶桑走一遭。

  一直在旁邊的大頭就急眼了,大聲喊,那怎么行。乖官就安撫他,然后把聞人氏的事情夸大了數倍,其實,當初聞人氏剛逃掉他也是一時間著急慌了手腳,這時候早沒有那么驚惶了,你一個朝廷命婦,跑到琉球國是什么意思?何況依照大明朝的慣例,女人沒幾個敢于告狀的。

  大明律有個規矩,叫做去衣受杖,也就是說,打屁股是要脫光了衣服打的,由于官府不贊成動不動打官司,基本上會給主動告官的女子弄個理由先打一頓再說,大明朝風俗開放是不假,可脫了衣服光屁股打板子,是個女人也吃不消。這習俗久而久之,就成了定律惡習,不管什么理由,先把你扯到必須去衣受杖,打一頓板子再說,即便當官的有良心,可跟你打官司的人也會想方設法往那上頭扯,而一旦有這種情況,民間百姓聞風而動,蜂擁而來看雪白的屁股,試想,如此之下,哪個女人還敢于告狀,所以在大明朝除非真的是血海深仇,不然是不肯隨便打官司的。

  所以,乖官這時候是夸大效果嚇唬大頭,果然,大頭一聽說家里頭或許會有危險,你回去是身負重任,就一臉堅毅地答應了,只是,隨即又流淚說少爺你一個人去扶桑作甚,咱們一起回去不好么,少爺你自己也說扶桑那地方連肉都沒得吃。

  乖官笑著安撫他,心底卻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的。

  他原來沒野心還罷了,生出野心來,這扶桑卻是非得去不可,因為在后世有類似的成功經驗,國姓爺的老爹就是這么干的,經略扶桑,控制了扶桑和大明的商路,閩浙商人的財路就被斷掉三分之一,想要繼續賺這個錢,就必須給控制商路的人繳稅。

  穿越回大明朝,不搞士紳一體納糧,就妄想拯救即將衰敗的東方文明,簡直是癡心妄想,你搞宮斗,想出人頭地一個人富貴,可以不去扶桑,但若有大抱負,扶桑非去不可。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們和那么多的閣老們都沒搞成士紳一體納糧,連張居正這等驚采絕艷之輩也沒搞成,乖官不覺得自己即便曰后慢慢長大了考進士做閣老就能搞士紳一體納糧,而收稅只收窮人的稅不收富人的稅,大明朝非滅不可。

  只有學國姓爺的老爹那樣,管你什么人,不插我鄭家的旗號,海面上寸步難行,不但要學,還要做的比他更好。

  國姓爺的老爹娶的是扶桑九州松浦黨的臣下的女兒為妻,而他鄭國蕃如今起點更高,立花家的公主是他鄭國蕃的側室,到時候統一扶桑九州,在扶桑本島扶植一家傀儡大名和豐臣秀吉唱對臺戲,誰不服氣就打誰,做隱形的扶桑之王,然后以九州為據點,任何要來扶桑做買賣的大明商人,必須給他鄭國蕃繳稅,而大明此刻的大商人幾乎都有功名在身,只要有人開頭納稅了,慢慢的,會讓天下所有不納稅的家伙都規范入納稅的范疇的。

  起碼,這是乖官目前能想到的法子,畢竟這是在歷史上的唯一成功經驗,其余的,不足為道。

  當然,什么扶桑之王這類的話,不可能明著說出來,乖官只是把這個路數告訴鐘離,先在九州島立足,然后慢慢的發展龐大,吞下整個九州島,到時候,所有的商船都要給我們逢十抽一。

  鐘離當即那個口水,嘩啦啦就下來了,他這些年游擊將軍干下來,對浙江海商的富有一清二楚,所有去扶桑做買賣的海船逢十抽一,這得多大的手筆,不過,流了一會兒口水,他倒是有些害怕。

  所謂無知者無懼,而他,經營寧波八衛多年,是知道浙江海商們的富裕的,如果所有去扶桑做買賣的都要逢十抽一,這是一筆多大的銀子?他大略算了算,把閩浙和兩廣通通計算起來,然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筆銀子數目之大,以他鐘游擊的膽子,都有些額頭冒冷汗了,說話聲音都有些打顫,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壓低了嗓子說:“兄…兄弟,哥哥我算了算,這一年下來,不得收五百萬兩白銀?朝廷一年才五百萬兩啊!”

  不怪他害怕,一年收的銀子跟整個朝廷收的銀子一樣多了,這…這也太…乖官笑了笑,“哥哥,你這個算法不對,以我來算,八百萬到一千萬。”

  鐘離腦袋嗡一聲響,差一點兒一頭栽倒,這銀子太多了,太嚇人了,要知道,銀子太多也是咬手的,所謂富可敵國,可富可敵國的人歷史上有幾個有好下場的?譬如開國時候的沈萬三,那不是被太祖爺給抄家滅族了么,難不成,要造反?

  他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這個時候,乖官的心里素質就顯出來了,畢竟是后世過來的,打打嘴炮談談朝政算什么,雖然大明的書生們也談朝政,可絕對不會有后世那般,動不動一個股市印花稅,多少多少千億,多少多少萬億,九千萬股民一個個談得頭頭是道,幾百萬兩銀子算個毛。

  可鐘離怕啊!張閣老嘔心瀝血搞了個一條鞭,好不容易才每年收個五百萬兩白銀,他這兄弟一張嘴,一年八百萬到一千萬,嚇死他個前綠林大哥現浙江游擊。

  看鐘離被嚇成這樣,乖官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還是初步估計,以我算,到了后期,一年入兩千萬也不是沒可能,商人們都是各自做各自的生意,我們話語權大,到時候就可以規定他們,買什么賣什么由我們來說了算,就像咱們大明的那些殲詐糧商一般,秋收賤價收糧,平時高價賣糧,這,就叫做壟斷。”

  鐘離聽了這話,眼前一黑,差一點腦溢血,兩千萬…他當初只不過打算是每年都有像是這次顏家的買賣這般,他從里頭也得了差不多五十萬兩,孝敬上司以后,手下分點,然后,就有銀子修戰船造戰船,可從來沒想到能賺這么多。

  看他這副表情,乖官住嘴不說了,等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一把抓住乖官,“兄弟,這買賣,太燙手了,難道…你準備…造反?”說著,就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唾沫。

  乖官笑了起來,不枉我對這位鐘大哥推心置腹,連這話都肯說出來,那是真的為我想,忍不住就有些感動,“哥哥這話說的,我好端端的造反干什么,我只是想做當年張居正張閣老一直想做卻沒做成的事情。”

  “張閣老想做啥事?”

  “士紳一體納糧。”乖官緩緩說。

  鐘離臉色一白,他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可腦子卻不比讀書人笨,甚至,比大多數還聰明些,這士紳一體納糧,豈不是比造反的難度還大?張閣老那是何等的手段,說權傾天下絕不為過,張閣老都沒搞成的事情…就把這鐘離哥哥當成是第一個需要說服的對象罷!乖官頓時就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從土地講到徭役,從稅收講到軍隊,話里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不搞士紳一體納糧,大明朝恐怕撐不了多少年。

  鐘離作為八衛的將軍,對朝廷的狀況大抵還是很清楚的,像是江南諸省,大多數軍衛根本發不出銀子來,銀子全部扔到九邊去了,不然他鐘離何必苦巴巴的為了點銀子跑到琉球國來,沒吃沒喝沒女人的,哪兒有在大明舒坦。

  而乖官說的話,讓他心里頭一凝,要知道,或許他鐘離看不到那一天,但他鐘離以后會有兒子的,他極為重視宗祧傳承,不然為何整天想著娶個官宦小姐,無非就是想抬高他老鐘家的血脈,然后把這富貴一代代傳下去,如果他剛一閉眼,大明朝沒了,那他還奮斗個什么勁兒。

  這一席話,整整談到東方發白,大頭抱著雁翎刀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乖官和鐘離俱都兩眼紅腫,愣是熬夜熬出來的。

  喝了一大口已經涼掉的茶,鐘離狠狠一拍大腿面,道:“兄弟你是斑斑大才,雖然有些東西咱還是沒聽明白,不過,你說的對,像顏家這種人家,不納稅,害人害己,這買賣,咱們干了。”

  這一刻,他說的可不是六十萬的買賣了,而是兩千萬的買賣,朝廷一年收入的四倍。這種事情,正經的路數出身的譬如戚繼光,肯定不會答應的,但他不是正經路數出身,他可是前綠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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