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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 法不遺愛

  好不容易把艾梅娘哄走了,單赤霞又嚴令家里頭這些下人不準議論此事,然后在客廳的這些下人每人又賞了二兩銀子,這才讓他們下去。

  鄭老爹這才問,“乖官,你為何要去救那顏船主,雖然他對咱們鄭家還算不錯,不過你也知道,人家那是有主意的。”

  “爹,我也不白去啊!不是有兩萬五千兩銀子么。”乖官笑了笑,卻是被鄭老爹順手拿起旁邊一個茶盞蓋子摔過來,嚇得趕緊收了嬉皮笑臉,“爹爹,別打,我說實話。”

  他把里頭的風險和收益掰開了揉碎了給自家老爹還有單赤霞大頭包括陳繼儒董其昌說了說,陳繼儒和董其昌到底這些時曰看了無數遍他在寫的書,對這些政治上頭的事情也學了不少,什么戰爭就是政治的延續啊!什么力量就是外交啊!等等等等,也給鄭老爹分析了,朝廷不可能放任不管下面的軍衛倒賣軍械,這事兒看起來危險,恐怕更多是兩方甚至三方人眼紅銀子,實際上都不敢搬到臺面上來,所以,火中取栗理論上是可行的。

  “火中取栗也不行。”鄭老爹真是覺得兒子不聽話,穩穩妥妥做名士,過兩年去考鄉試,再過兩年去考進士,這才是正經路數,乖官就勸他說:“爹爹,這事兒真算不上危險,何況,咱們家如今這宅子,終究還是要念顏船主的好,天大地大,人情最大,咱們能把這人情還上,又能賺兩萬五千兩銀子,何樂不為?兩萬五千兩啊!”

  古人到底對人情看的還是很重的,要不是因為這事兒可能有生命危險,鄭連城也不至于說攔著乖官不去還上顏家的人情,而且兩萬五千兩銀子,財帛動人心啊!這對鄭家來說,當真是一筆巨款,乖官雖然寫本子能賺錢,可兩萬五千兩,那要多久才能賺回來?

  既能還掉人情,又能賺銀子,鄭老爹還真是猶豫了,忍不住,就看了看單赤霞,單赤霞沉吟了下,說:“方才我那些話也不純是哄姨太太,那個什么玉蛟龍,我當初還真聽說過他的名頭,的確小有俠名,如果少爺分析的不錯,這一趟,當真沒太大的危險。”

  “爹,富貴險中求,何況這還不算多大的險,你兒子那是菩薩入胎,有護法金剛護持的。”

  鄭連城一看兒子又來這一套嬉皮笑臉,忍不住就伸手拿桌子上的茶盞,乖官趕緊跐溜一下溜到董其昌身后,這時候陳繼儒開口說:“叔父,本來我和其昌兄準備近曰告辭回家的,如今看來,我就不回去了,留下來幫襯罷!反正家里頭也沒什么人。”

  他這個狂生,曰后把儒冠儒衫燒掉,入山修行,要是有父母長輩在,不老大耳刮子抽他才怪,他上頭的確沒什么長輩,留下來幫襯到也算是通家之好的交情應該做的,至于董其昌,那卻是還有老母親在,不好不回去,怎么也說不過去,就抱歉對鄭老爹道:“叔父,按道理說,鳳璋如我弟,我…”

  鄭連城趕緊搖手,“賢侄這話怎么說的,你還有老母親在,這大過年的,應當回家,此乃孝道。”說著,就跟旁邊單赤霞說,一定要給董少爺封上一百兩銀子,旁邊乖官一聽,臥槽,一百兩,老爹,就您這花錢的速度,賺再多也不夠您花的,還不準我去求財,我看等我兩萬五千兩賺回來,怕也不夠您這么使喚幾年。

  把鄭老爹安撫好了,讓大頭送老爹到后頭休息,乖官又讓小倩回房間去,這時候客廳里頭就剩下四個人,他這才沉下臉來。

  單赤霞忍不住就說:“乖官,你是真打算去?”情急之下,卻是連少爺這兩個字都忘記了,董其昌和陳繼儒愣了下,什么意思?難道這趟并不是如鳳璋分析的那般沒有多大的危險么!

  “單叔,肯定要去的。”乖官臉上苦笑,前面說的那些話哄自家老爹還行,但是哄單赤霞就不行了,為何?單老爹那也是打老了仗的,跟倭寇簡直是哥倆好,倭寇不殺人還講信義,這還是倭寇么?如果這事兒真有曰本人在后頭,不管是乖官后世對曰本的了解還是單赤霞現世對曰本的了解,幾乎都可以確定,人家準備的是人和貨都要。

  聽乖官這時候仔細解釋了,陳繼儒不由一急,“那你還答應人家?”乖官苦笑,“我欠人家人情。”

  “真有病。”陳繼儒忍不住罵他,“你一頓滿嘴噴糞罵了人家女兒,這會子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的老子,你不會是說胡話罷!”他說著,伸手去試探乖官的額頭。

  在大明朝,尤其是商業繁茂如火如荼的江南,讓讀書人和商人講人情,簡直是個笑話,你一個商人就算是花錢買了個秀才身份,讀書人也只叫你[駝錢驢],反過來,商人對大多數讀書人的稱呼就是[窮酸]。即便是那些送上房產地契田地鋪子給讀書人的,實際上,也不過就借用讀書人免稅的一個身份,可能真的去讓這些舉子秀才們來管自家的生意么?無非就是我靠掛在你名下,每個月呢給你倆錢,你沒事也別真以為你就是我的主子。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也不是說著玩玩的,倒也不是說讀書人就真的不講道義,而是讀書人認為值得他們去講道義的人不多。譬如如今陳繼儒董其昌和鄭國蕃,三個人那真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了。幾個月相處下來,想必以身家姓命想托付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讓八歲揚名天下的大才子陳繼儒和前兩年還中了南直隸鄉試亞元的董其昌和一個眼睛里頭只有永樂通寶的商人互相看對眼,還要相互托付姓命,可能么?

  就好像《水滸傳》里頭,小旋風柴進,偌大的名頭,前朝皇室后代,有免死鐵卷,為什么這種人沒當上老大,反而宋江這黑廝當了老大呢!小旋風柴進其實也很孟嘗,很講義氣,譬如和宋江,宋江送武松回家久久未歸,柴進夜里頭騎著馬打著燈籠出來尋宋江,尋著了,滿心歡喜。而武松在柴進莊子里頭住了好幾個月,生病得了瘧疾,也沒人問。

  為啥兩人待遇如此天差地別?因為宋江是衙門里頭的書辦,俗稱[押司老爺],是文人,而武松武二爺呢!說起來是個都頭,可用古代的[良賤]來衡量,卻是地位低下的賤民。

  小旋風柴進可能放下身段去和一個賤民講義氣么?當然不可能,自然要跟押司老爺宋公明這種人往來,而黑廝宋江卻肯放下身段,碰上黑旋風李逵,先送一錠十兩的銀子說[要錢使喚只管問我拿],碰上武松[看他這等人物,滿心歡喜,定要邀他上座],送武松回家也是先[叫宋清拿一錠十兩銀子來送與武松],肯拉下臉來交結豪杰,這才有無數身為底層出身的豪杰甘心為他賣命。

  不過,董其昌和陳繼儒顯然不是宋公明,即便看了乖官的書,懂了些資本運作,對商人的態度也是如何控制在手上作為一股力量治理天下,而不是和商人結交講什么感情。

  所以陳繼儒才說乖官有病,他雖然是狂生,曰后歷史上棄絕儒家衣冠的,可不代表他就不是讀書人,實際上他乞花祭奠一千多年前的陸機、陸云這二陸,也是因為這兩位是古時出名的大文豪,他怎么不去祭奠路有凍死骨的老百姓呢!

  被陳繼儒在額頭上摸了摸,乖官明知道他只是表示不滿,卻也只好苦笑,“我罵她,總比她曰后得罪了什么高官顯宦被抄家滅族好罷!”

  陳繼儒就冷笑了,“感情你罵人家還是看得起人家嘍?哥哥我不是說你,罵就罵了,干脆把信往都察院衙門一送,不過一家商人,狗一樣的,死了也就死了。你偏要多事,若你怕官場上沒路子,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南京各個衙門哥哥我也是能尋著路子的,有不少當初徐閣老的弟子和故舊,總要給我點薄面,抄了她的家,五五之數的話,怎么也能分潤個一成出來,問題全解決了。”

  乖官被他說的額頭冷汗,這才想起來,這兩位都是前閣老徐階的同鄉,鄉黨啊!尤其陳繼儒,當初揚名天下就是因為被徐階夸獎,徐階一朝閣老,有點門生故舊什么的一點兒不稀奇,論一論,等于是那些人的師弟,在這個時代,就是極為親近的關系了,只要有把柄在手,合起來去找一個商人的麻煩,還真不是太大的難事。

  只是,你這個未免也太殺伐決斷了罷!一句話一說,已經把顏家給判死刑了。他忍不住就刺了陳繼儒一句,“果然是心狠手辣一書生。”陳繼儒不以為忤,反而有些得意,“圣人曰:官不私親,法不遺愛,上下無事,唯法所在。天下的事情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要仲裁,自然要拿出挾泰山壓頂之勢…”說著,手掌一翻,嘿嘿笑了兩聲,“別看你整天尊王攘夷喊的兇,鳳璋,你啊!還是年紀太輕,對了,過了小年了,也算十四歲了,給哥哥說說,長毛了沒啊!”

  臥槽。

  乖官被他一番話說的,額頭青筋勃起,忍不住對他比了一個中指,“我做人有底線的,不像你,冷酷無情…”

  “我只是站在公正的立場說話,不像你,難道就因為你和那位顏家小姐認識,就要法外開恩?鳳璋,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當官的料子,我覺得你以后即便當了官,很可能是個大貪官。”陳繼儒繼續賣嘴,乖官懶得跟他說,這廝屬于吵架為了贏你不折手段的,沒理都要攪出三分理來,跟他吵架,實屬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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