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車車廂里頭伸出一只白如玉細若蔥的手掀開一小半簾子,接著美人螓首微微露了半張兒臉蛋,嗔怪地白了那穿沉香色妝花遍地錦的裙子桃紅色比甲的姑娘一眼。
小伙計只覺得眼前一亮,被雷劈了一般,直愣愣瞅著馬車上那半張兒俏臉,方才這逗他的姑娘跳下車來,一走路,小腳兒踩在云里面一般,腰肢兒跟在風里頭搖擺的小桃樹似的,咯咯咯笑起來,更是滿枝兒綻放了桃花仿佛,看得他臉紅眼花,沒曾想,車上這位娘子比那姑娘更勝過幾分,真是桃夭柳媚,仙女下凡一般,讓小伙計渾不知身在何處。
他昏昏噩噩下意識就往前面走了幾步,突然臉上一疼,頓時驚醒,卻是趕車的健婦拿馬鞭虛空抽了他一鞭子,鞭梢在他臉蛋旁邊一刮而過,啪一聲脆響,空氣一爆,臉頰上頓時眼瞧著就渲出來一條火辣辣的鞭痕。
車上兩個健婦雖然是下人打扮,卻都是錦緞袍子,膀大腰圓胸脯鼓鼓,一看就會武,滿臉橫肉拿眼睛惡狠狠瞪著他,把小伙計一顆知好色慕少艾的少年心境打得七零八落煙消云散,垂著頭趕緊往后退了幾步,臉上火辣辣地疼,心里頭一股被羞辱的感覺,卻也知道車上那位貴婦人絕不是自己可以隨便瞧的。
那小姑娘春梅在車廂旁邊只嘻嘻地笑,“娘,你瞧,這小伙計看起來也不過十四五歲,卻也曉得娘好看。”
車上那美人兒瞪了她一眼,嗔道:“都是你多事,給這個小哥子拿兩錢銀子壓壓驚,順便包二十個炊餅饅頭上來。”
春梅笑著從腰間繡花的錢袋子里面拿了兩顆銀瓜子兒,給小伙計扔了過去,小伙計轉身撒腿就跑,連看也不敢再看那車上的貴婦人一眼。
“真是膽小。”春梅努嘴,“年歲比那鄭乖官還大著些哩!”
那車上兩個健婦對小伙計橫眉楞目的,對春梅卻是立刻就瞇著眼兒奉承地笑著,“大姑娘這話說的,那鄭乖官到底是茂才老爺,怎么好跟這些鄉下小子比,也就是碰到咱們夫人了,若不然,大興縣里頭誰家又敢去惹這么一個十二歲就進學的小茂才老爺。”
這話聽著像是夸鄭小官,卻是拐了彎兒拍自家夫人馬屁,只不過沒甚么深度,只消一聽就明白了,甚至不用轉腦筋兒,不過,兩個看家護院的健婦,能說出這番話來,也已經不錯了。
春梅是聞人氏的貼身丫鬟,像她這樣的貼身丫鬟,若不是段天涯偷人死了,遲早要抬成房里頭人,何況是夫人的貼心人兒,在段府地位比幾位姨娘也不低,甚至還更高些,春梅一來年幼,看著奶高腿長,只因是大同姑娘,身子額外發育得好,只不過十四歲罷了,二來得聞人氏寵,讓她上趕著叫娘,加上段府這些下人都上趕著大姑娘長大姑娘短地叫,愈發便養得有些眼高于頂。
“娘,咱們跟著鄭家去天津作甚哩?那個鄭乖官看起來拿把刀頗厲害,只怕兩位肥嫂也不是那個鄭乖官的對手,何況鄭家那個管家聽說是薊鎮戚少保帳下得用的親兵大將,方才我遠遠地看著,一把劍在手里頭使得水潑不進的…”春梅嘟著嘴,十分不明白聞人氏為何要偷偷摸摸跟在鄭家后頭。
車上兩個肥胖的健婦滿臉紅,要說,估計自家也不是那個鄭家小官的對手,也不過仗著膀大腰圓,平日里頭練過幾手相撲,那鄭乖官手上一把刀看著就削鐵如泥,自家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血肉之軀,哪里經得起鐵家伙,偏生這次跟夫人出來,總不能叫夫人瞧低了去,訥訥道:“大姑娘這話說的,俗話說的好,武功再高,一刀撂倒。俺們若是穿一身鐵甲,也是不懼他的。”
春梅挑了挑修得整齊黑亮的眉毛,嘲笑道:“兩位肥嫂這話說的,一身鐵甲,咱們老爺沒過去之前,只怕也穿不上一身鐵甲,上哪兒給你們找去,再說您兩位這身材,怕兩副鐵甲還不見得能湊一身起來,大明律私藏鐵甲兩副斬監候,私藏五副斬立決,私藏十副,哼!哼哼!”她鼻孔兒出氣,也不說話,只是白了兩個健婦一眼,鐵甲是個人就能穿的么?
兩個健婦被春梅說得臊眉嗒眼的,也不好意思再分辨,這鐵甲哪里是一般人穿得起的,再說了,天子腳下,私藏鐵甲,那可是謀逆大罪,要抄家滅族的。
聞人氏瞪了杏眼呵斥了春梅一句,“好了,你這小蹄子,就學得一張油嘴,我都說了,要給老爺報仇,得用腦子。”
這大興縣兩尸三命的案子鬧得滿城風雨,最近更有和尚傳出什么鄭乖官義感菩薩,給畫扇姑娘下葬做法事那天,天龍八部布滿虛空,有天女散花云云,總之,說的言之鑿鑿,有鼻子有眼兒。報春樓的早肥先生把大興縣兩尸三命,鄭乖官勇割雙頭這唱詞后面的結尾又改了,直接就改成這個神佛結尾,說鄭乖官花銀子贖回畫扇的尸身在漏澤園葬了,就有菩薩前來點化,給畫扇的孤魂說了因果,讓她轉世投胎,再轉個身來,等二十年后鄭乖官做了進士再來以身報答云云。
這個說法就明顯了,把聞人氏氣得不輕,難道我堂堂五品誥命夫人還得上桿子給那毛也沒一根的小子去舔溝子呵卵子不成?
這個仇就愈發結的大了,聞人氏就發狠,我還不信了,我堂堂誥命,最后還要給一個小屁孩子睡了?哼!哼哼哼!既然菩薩說淫人妻女人橫淫之,那么,好罷!
所以,聞人氏那堪比當朝閣老的腦瓜子一轉,立馬兒就有了主意,這才有了今天她們跟隨鄭家后面。
“娘,你給說說,到底怎么整治鄭家小官。”春梅恃寵而驕,就纏著聞人氏,聞人氏瞪了她一眼,“問那么多做什么,去把那吃食拿過來。”說著縮回掀著簾子的手坐回車廂內。
那小伙計把炊餅用蒸過的荷葉包了,還拿了一瓶菊花酒,走到車旁十幾步,就有點不敢上前,只是高著嗓子說:“姑娘。”
春梅走過去,小伙計低著頭,說這炊餅用蒸過的荷葉包的,請姑娘放心,一定干凈,這菊花酒是小店自己釀的,倒也可口,可以給姑娘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