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雇了兩輛馬車,單赤霞卻讓兩個車夫就同趕一輛,特意叮囑兩個車夫,小心著駕馭輕易不得顛簸,兩個車夫一來被額外賞了兩百文錢,二來兩個人駕馭一輛車,無形中就輕松許多,拍著胸脯滿口答應,說老管家放心,我們兩個都是二十年以上的把式,絕不會顛了你家員外。
順天府往天津三衛的道路朝廷每隔幾年就修繕一次,路是極好走的,但即便這樣,兩百多里地,也不是一天就能趕到到,單思南小孩子心性,全無離鄉愁悶,纏著鄭國蕃把小馬兒給自己騎了,這馬是牝馬,性格極溫順,他開心地騎著在官道上前竄后竄,鄭國蕃坐在馬車上看他騎著馬來回飛奔,權當一個樂趣,笑瞇瞇就瞧著。
倒是單老管家呵斥兒子,怕他傷了馬兒的腳力,單思南被老子一罵,乖乖地扯了韁繩放慢了速度,跟在鄭老爹鄭員外那輛馬車旁邊緩緩走著。
呵斥完單思南,單赤霞這才一邊趕著馬車一邊跟鄭國蕃說話,卻是把自己多年在外面行走的經驗說給乖官聽,套一個說法就是傳授行走江湖的經驗,譬如什么地方可以打尖住店,什么地方即便有店家也萬萬不可打尖住店。
大明朝雖然富足,但絕不是路不拾遺的君子之國,如此遼闊的一個中央集權國度,一個京都官員委派到地方,很可能要走上幾千里的路程,碰上攔路打劫的強盜、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實在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西游記里頭的唐長老他爹不就是被強盜劉洪殺了還霸占嬌妻穿上官服像模像樣的去上任做官老爺。
這種事情在大明朝真不是稀奇的事情,更荒唐的是,有史可查的歷史里頭居然有強盜殺了官老爺冒充前去上任,結果治理地方頭頭是道,還被上官考核評了一個“上上”,相當于后世做市長帶頭致富被中央通報號召學習這樣。
瞧瞧,連官老爺上任都這么危險,何況平民百姓乎?
所以,這江湖經驗是必須的,譬如那窮山惡水之間,突然有一家客棧,這能住不能住,就在兩可之間了,你若是大大咧咧住進去,說不準第二天就被做成了人肉包子。
單赤霞把這些經驗掰開了揉碎了,細細說給乖官聽,乖官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說著說著,到了晌午,前面正好拐彎處有家打尖的小店。
單老管家抖了抖韁繩,把馬車趕到路邊,就對旁邊乖官說,“在這樣的地方,最好停一停,一來可以補充干糧飲水,二來,也可以坐下來瞧瞧,會不會有人跟蹤自己。”
聽到這兒,乖官連連點頭,這不就是后世反偵察跟蹤的路數么,就像那些電影上,反跟蹤的往往要在人多的大賣場啊什么的門口停一停,很自然地張望一下,然后趁著人流掩護溜之大吉。
這個偵察反偵察,乖官絕不陌生,要知道他以前交往七年的女朋友乃是警花出身,他更是被女朋友單位同事戲稱為長江中下游平原警界第一家屬,何故?他為了追女朋友,硬是把合氣道練到了黑帶二段的水平,你說說,一個也算是文人靠寫作吃飯的家伙,每天跑去練合氣道實則為了泡妞,居然三年拿到黑帶,五年黑帶兩段,夸為警界第一家屬實在不為過。
這也算是把西門大官人泡妞把妹妹的五字真言潘驢鄧小閑的閑字發揮到極致了,當然,泡到警花的后果就是,同一家出版社的作者要是請他出去喝花酒,他得像是搞地下黨接頭那般,用小心翼翼都不足以形容,或許得說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因為只要稍一不慎露出馬腳來,警花說不準就要用竜卷投、天地投這些絕技教訓他,誰叫警花從小練習合氣道擁有六段師范資格而他只是兩段呢!
當然,七年摧殘下來,他的水平放出去起碼也有刑偵隊的資格,所以,單赤霞給他說行走江湖的經驗,他聽得津津有味,并且能夠迅速舉一反三,一上午聽下來,幾乎已經是相當于一個老江湖了。
他點了點頭,跳下馬車,剛準備走進路邊的小店,卻發現遠遠的有輛馬車,似乎早晨出城門的時候看見過。
“單叔。”他招呼了單赤霞一句,單赤霞眉毛挑了挑,笑了兩聲,意思自己早知道了,乖官這才汗顏,感情自己這反偵察本事也就一般,還是停留在被警花欺負的水平啊!
兩人進了路邊的小店,有伙計上來招呼,這里離大興縣只半天的路,大多數人往往也懶得在這種小店吃東西,不如快點趕路,一兩個時辰也就到了順天府了,什么好吃的沒有,因此生意極為清淡。他們隨意叫了兩斤冷切羊肉,十幾個白面饅頭,單赤霞叫單思南先給馬車里面鄭老爹送了一點去,隨即就在店里面吃著,乖官雖然懂這個反跟蹤的道理,但真正在生活里面運用,這還真是第一次,因此一邊心不在焉地啃饅頭一邊頻頻抬頭觀望。
單老管家咳嗽了一聲,乖官這才發現自己太緊張了,明顯舉止失常,有失水準啊!當下頗為尷尬,臉色就微微一紅。
單赤霞看他臉色尷尬,倒是和顏悅色對他說:“少爺,你今年不過十三歲,能做到現在這般,已經不錯了,倒不必羞愧。”說著,站起身來,“我去取個東西回來,你先坐著。”
乖官心說我何止十三歲啊!四十三歲還差不多,不過,隨即就用后世人不成熟來安慰自己,三十歲還像孩子一般需要父母照顧在后世太正常了,而大明朝十來歲成家立業撐起門戶也稀松常見得緊。
沒一會兒,單赤霞拿著一把長刀進來,把小店的伙計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往后退了兩步,老店主原本瞇著眼睛在柜臺里頭打盹,眼角瞧見,一陣風一般以他這個年紀完全不符合的速度竄出來護住那十來歲的伙計,“老客,你這是何意?這里乃是官道,天子腳下…”
這家小店估計是一家人開的,老店主顯然是父親,這十來歲的伙計顯然是兒子,而做飯的恐怕就是妻子。
單赤霞沖他笑笑,“掌柜的,小二哥,你們不必驚慌,我家少爺乃是游學的秀才,有資格佩戴刀劍的。”
他身高六尺,手足看起來又比一般人要長一些,說句直白話,那是一看就是個江湖高手的架勢,老店主護著兒子,聽他如此說,略放下心,只是,眼前這位老客身材高大,手上的刀看起來就不是凡品,在他這等普通人眼中看來,未免叫人起嘀咕。
單管家不去管他,走到乖官身前,把長刀遞過去,“少爺,你把這把刀佩著罷!”
乖官伸手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越看越覺得眼熟,“單叔,這把刀似乎是…”
單赤霞笑笑,“就是當年繳了倭寇的村正,后來戚繼光戚少保賞賜給了我,我一直也舍不得用,說起來,這些年家里面境況困頓,我還是有私心的,原本應該把這把刀拿出來賣了錢…”
他說起來有點唏噓,旁邊老店主一聽,薊鎮總兵官戚爺爺的手下?怪不得,果然是一條好漢,轉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就跑去店后面。
這時候乖官趕緊順著單赤霞的話說:“單叔這是什么話說的,這刀是單叔的榮譽,別的可以賣,但是男人的榮譽自尊卻是萬萬賣不得的。”
這話說的窩心,單赤霞聽了也窩心,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這刀是極好的,只是倭刀的樣式不合適文人佩戴,我又尋人改成了橫刀的樣式,這樣少爺佩戴起來也不顯得突兀。”
乖官心說怪不得看起來有點兒怪怪的,感情是混血產品。
倭刀的刀盤或者叫護手一般是圓潭狀,而且只有武士結,只能插在腰間卻不好佩戴,橫刀的護手一般是云形吞口,和寶劍的護手差不多,而且橫刀刀鞘上有波斯雙環,可以讓人懸掛在腰帶上佩戴,符合文人的身份,不然的話,一個穿著儒衫的文人腰里面別著一把倭刀,那真是和尚穿裙子,怎么瞧怎么怪。
眼前手上的這把刀,刀柄并不是一般倭刀那樣的纏刀繩,而是魚皮裹著的,比起纏刀繩能吸汗,魚皮刀柄更美觀,但吸汗能力差,而且倭刀一般沒有穗子,這把刀在刀柄末端刀鼻處則系著有一截兒童小臂長短的刀穗。
這也是中國文化的特色,武俠小說里面說的[刀衣]就是指這個,一般用淡色,古人出征,返陣的時候若是刀衣血紅,則視為戰功彪炳,是無上的榮譽。而劍穗也同一是理,可稱為[劍袍],刀衣也罷劍袍也好,最開始,都是為了彰顯勇士戰功的,后來慢慢演變為裝飾用,而且顏色也直接變成了紅色,卻是不需要用鮮血去染紅了。
而這把刀的刀鞘,也裹了黑色魚皮,刀鞘前端有兩道銅箍,上面綁著小指粗細的細繩,這就是所謂的波斯雙環,最先是從西域傳過來,后來就逐漸變成大多數佩戴刀劍的方式,可以懸掛在腰間,尤其得文人之鐘愛。
他輕輕撫摸著鏤空的刀盤,微一用力,抽出半截刀鋒,刀盤下面的截銅,又稱刀顎,主要是增加刀身和刀鞘的摩擦,刀的銘文一般也刻在刀顎上。
這把刀的刀顎上刻著[村正],刀顎下面的刀刃刃面上有鍛打所致的極為漂亮的云紋,乖官輕輕用手指撫過刀刃,一絲血跡就順著刀刃滑成一顆血珠,然后才感覺到一絲疼痛。
乖官一陣興奮,果然是村正,傳說中忍者神龜德川家康小時候也是被村正割傷手指,而他老爹和爺爺也分別死于村正之手,亦即妖刀。
當然,所謂村正絕不可能只有一把,村正是當時日本伊勢國的制刀世家的家名,只要是這個制刀世家所做的刀,都刻有村正的銘文,都是村正,以華麗的刃文和鋒銳著稱。
把手指在口中嘬了一下,乖官納刀入鞘,雙手捧著對單赤霞說道:“單叔,這刀價值不去說它,首先它對單叔就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乃是戚少保所賜,可以說這把刀代表著單叔一生的武勇,乖官不敢收。”
單赤霞滿意地笑,“即便是家寶,不也要一代一代傳下去么?來,我給你佩戴起來。”
他說著,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乖官身邊,把唐刀外表的村正系在了乖官腰間,然后退了幾步,看了看,乖官穿著儒衫,長發用一個銅環束著挽在腦后,腰間配上這把刀后,看起來頓時就給君子如玉的文人氣質增添了幾分武勇,真是好一個美少年,單赤霞極為滿意,“這才是我心中完美的乖官,文武雙全。”
妖刀,村正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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