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搏虎失魂落魄的轉身離去,連拱手道別這樣最基本的禮節都忘記了。周常眼神一瞥,滿是陰鴆。
“對了。”傅搏虎剛到門口,周長突然道:“你帶回來的那個江湖術士,給他點錢打發了吧。剛到京師就不知天高地乎的惹出這么大的動靜,真以為這天子腳下可以讓他恣意妄為?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早晚是個禍害。”
傅搏虎又是一愣,回頭看了周常一眼,后者卻低著眼睛呷茶,看也不看他,眉眼低沉陰暗,故意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高深樣子。傅搏虎原本十分欣賞這位三公之一的太傅大人這種高深姿態,也曾經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如他一般,端茶淺飲,含而不露,讓全天下人都琢磨不透的姿態。
然而現在,傅搏虎卻突然覺得格外的惡心,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姿態,可不就是犧牲了無數的“義氣”所換來的?
曾經對己方有巨大貢獻的修云宗,說放棄就放棄了,便如同棋盤之中的棄子——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自己苦尋回來的世外高人,胸懷治世之才,卻被他看成是江湖騙子,這般總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看到一切,難道就是上位者的習性?
諸般疑問,復雜涌上心頭;他長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周常不是不知道石宏的法術厲害,只是他盲目自信,就算是沒有石宏,自己也能對付得了上元真人。這種盲目自信,只不過是他這種身高權重之人習慣性使然而已。
有很多能人,晚年也會犯一些看似低級的事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大多都是這種情況。
石宏扶著修云宗,后者已經爛醉如泥,手中的酒壺早已經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口中胡言胡語:“石兄弟,哥哥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你知道、你知道是什么嗎?”
石宏隨口答道:“沒能喝遍天下美酒?”
“不是!”修云宗猛的一擺手:“不是不是。”他拍著胸口:“這兒!這兒!有一個最大心愿沒能完成,本來有了你這只匕首,這個心愿大有希望,可惜啊,哥哥我,沒時間了。”
石宏反倒有些好奇了:“那到底是什么心愿?”
修云宗正要說,一邊黑暗的巷道里突然沖出來一個驚慌失措的人影,撞在了修云宗身上,轉身就要跑。
修云宗現在,就是沒人碰也站不穩,更何況突然被撞一下。他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石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個影子。
影子是個瘦小的孩童,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邊說一邊把修云宗扶起來。
“我家中老娘病重,抓了藥急著往回趕…”他一邊說一邊退,石宏卻毫不同情,一伸手:“拿來。”
那孩童一愣:“什么。”
“他的錢袋。”
石宏倒不是江湖經驗豐富,而是因為他的六識遠比一般的人敏銳,那孩童下手干凈利落,一般人絕對難以覺察,但是卻逃不過石宏的雙眼。
孩童大吃一驚,二話不說轉身就跑。石宏搖了搖頭,卻沒有想到,那孩童剛那個跑出去兩步,斜刺里猛地一群衙役沖了出來,顯然早有埋伏,七八個人一擁而上,鎖鏈鐵尺,叮叮咣咣,把那小賊給壓了下來。
為首的衙役從孩童身上搜出幾個錢帶來,拿過來讓石宏挑選。石宏拿回了修云宗的,心中覺得有點奇怪,這衙門什么時候抓賊這般盡心盡力了?
那孩童被一眾膀大腰圓的差役押著,憤憤的瞪著石宏,那神情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石宏自是毫不在意,扶起了修云宗正要走,突然一變傳來一個聲音:“這是怎么回事?”一行人自一旁走來,俱是錦衣玉帶,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來頭不小的人物。
為首一位公子,一身凜然正氣,衣著在眾人之中不算華美,但是隨便一人,一眼看去都能知道他是這些人之首。
那衙役頭兒見了他,立刻堆笑道:“原來是周公子,小的剛剛拿了一名飛賊。”
“飛賊?”那周公子眉頭一皺,指著那孩童道:“就是他?”
“正是,小小年紀不學好,剛才被小的人贓俱獲,這位公子可以作證。”說著指了一下石宏。
那周公子掃了石宏一眼,修云宗倒在地上,他也看不清楚。
“這孩子還小,若是送進大牢,只怕還要跟那些慣犯學壞了。我看還是不要毀了他一生好。我跟你求個情,放了他可好?”
“這個…”衙役頭兒一陣猶豫。那孩童看到有人營救自己,頓時興奮起來,高聲叫道:“公子,我也是一時糊涂,才走上了這一步,以后定會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說完,他還惡狠狠的瞪了石宏一眼。石宏一陣苦笑:怎么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惡人,還成了人家周公子高大光輝形象的反襯角色?
“行,既然周公子都說話了,小的哪敢不從。”他朝部下一揮手:“放了他。”那孩童一脫困,朝周公子一拱手,立刻刺溜一聲鉆進了一邊的巷子里不見了。
那衙役頭兒側著耳朵聽了聽,那小賊確實去的遠了,這才笑瞇瞇上前一拱手:“周公子,小的做的可還合適?”
周公子笑瞇瞇的點點頭,隨手丟給他一張銀票,那衙役頭兒立刻感恩戴德的道謝走了。
石宏心下奇怪,這周公子一看身份非凡,處心積慮示好于這個偷兒是什么用意?
事不關己,他也懶得去管,扛起了修云宗,往回走去。想起來剛才說到一半的話題,石宏拍拍修云宗的后背:“修大哥,你最大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修云宗一張口,哇的一聲吐了他一后背。
回到了傅搏虎的府中,以石宏的手段自然無人發覺。石宏將他安置在房中,去廚房偷了一碗醒酒湯給他灌下去,修云宗一邊喝一邊大呼小叫“好酒!”石宏啞然失笑。
修云宗一碗醒酒湯當成了好酒喝下去,整個人頓時豪氣再發,憤憤勃然,一掌拍在桌子上:“西域鬼戎,屢犯我大夏邊境,劫我商賈財貨,屠我天朝子民,云宗有生之年,不能踏平鬼戎,梟首敵酋,實乃此生之最大遺憾也!”
修云宗怒發沖冠,勃然語緊,似乎全身的精力也都泄盡了。猛的身子一軟,咕咚一聲栽倒在桌邊,呼呼大睡起來。
石宏一怔,沉思良久,連修云宗倒下,都沒有一點反應。
自己苦修天道,現在看來,反倒不如修云宗、傅搏虎這樣胸懷天下的俊杰更近于天道。
他望了望地上的修云宗,自言自語道:“你有此心,我便助你。”他將修云宗扶到了床上,苦笑一聲道:“只是眼前這一關,咱們得先過去了。”
傅搏虎直到深夜,才被人抬回了府中,雙腳鮮血長流。
石宏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腳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卻已經被鮮血浸透。他疼的滿頭大汗,神態卻依舊鎮定。
揮手讓下人都下去,臥室內只留下石宏和傅搏虎兩人。石宏上前,伸手在他腳踝周圍揉了幾下,傅搏虎疼痛大減,血也不留了。
“怎么回事?”
傅搏虎苦笑道:“大夏律有規定,若要半夜叫醒君王,必須腳踏釘板擊鼓。”石宏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淡淡道:“形勢不容樂觀是吧?”
傅搏虎想起今日遭遇,長嘆一聲,張了張嘴,卻有什么也說不出來——既然決定投身官場,還有什么可說的?
他沉默半晌,才道:“我已近了最大努力,卻也只能給云宗爭取到一個機會。”他有些猶豫的看了看石宏,石宏不耐道:“和我還耍什么手段?”
傅搏虎一笑,道:“也是,在官場里呆的,形成習慣了。簡單說吧,我去跟陛下求情,陛下已經坐下了決定的事情,絕難更改,我也差點掉了腦袋。本來這件事情已經毫無轉機,卻沒有想到,勇冠侯突然幫忙說話,不過卻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你和上元真人比試一場,若你贏了,云宗便可活命。”
石宏吃驚:“人命豈可兒戲?而且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關聯啊,怎么會扯到一起去?”傅搏虎苦笑道:“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上元真人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啊。這件事情,雖然是勇冠侯提出來的,但是誰看不出來這是上元真人本人的意思?陛下怎會不允?他們怕你不肯比試,所以才加上了云宗這條命做賭注啊。”
石宏啞然失笑:這世上眾人所圖頗多,大多數人爭名逐利,苦求的不外乎榮華富貴而已,石宏卻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上桿子往自己身邊湊,讓自己修理他一頓。
石宏淡然道:“那就比好了。”
傅搏虎還是不放心,這次直言道:“石兄弟,這件事情關系到云宗的性命,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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