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城頭的塔樓之中,獅子將洪韋正一臉的疲憊,幾張椅子上,幾名將領也是疲憊不堪,甚至已經顧不得禮數,橫在椅子上打盹。
在洪韋身側,沂州府尹侯彰眼圈發黑,連連打哈欠,可是就是不敢找個地方休息。
楚軍已經圍困沂州城三天,三天來,楚軍雖然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攻城作戰,但是圍困在沂州城四面的楚軍,卻不分時辰晝夜地時不時地吹響號角,做出了攻擊的態勢,那些楚軍揮舞著戰刀,氣勢洶洶地往沂州城沖鋒。
可是一等守城兵士做好迎戰準備,沖到半道的楚軍卻又往回返,不再進攻。
楚軍甚至編成了好幾個陣營,每個陣營負責一段時間,在這一時間的沖鋒騷擾工作就歸他們負責,其他的士兵可以充分地休息著。
一天平均下來,楚軍怎么也得佯攻個二三十次。
楚軍可以佯攻,守軍卻不能佯守,誰知道楚軍哪一次沖鋒是真的?若突然有一次是真的,守軍沒有做好準備,那么后果無疑是災難性的。
所以三天來,守城的將士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甚至連吃飯的時候,楚軍都會發動佯攻,將士們只得丟下飯碗,重新迎敵,一頓飯吃下來,弄不好都要經受兩三次的侵擾。
作為守軍主將,洪韋這三天來,腦子時刻緊繃著,他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一閉上眼睛,他很有可能就會沉睡過去,他害怕睜開眼睛的時候,沂州城已經被楚軍占領。
竇安道臨行前,那是千叮囑萬叮囑,拼盡一切力量,守護好沂州城,因為這對西北軍的戰略局勢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能夠得到竇安道的信任,洪韋的能力和忠誠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他是地地道道的西北人,論其意志,那自然也如鋼鐵般堅強。
只是再強大的人,終究也是人,是血肉之軀,三日來,加起的睡眠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時刻都要指揮著一輪又一輪的防守。
楚軍的兵力太過強盛,如果指揮不當,沂州城危在旦夕,所以為了保證最大的限度地守住沂州城,洪韋不敢有絲毫放松,每一次楚軍的佯攻,呼喝聲最大的便是洪韋。
他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損耗巨大。
“這個狡猾的薛破夜…他這是要拖死我們啊!”洪韋神情嚴峻:“再這么下去,不需要他們攻城,咱們自己就要活活被累死。”
侯彰又打了個哈欠,苦著臉道:“洪將軍,竇大帥的軍隊是否攻下了青州啊?韋大帥的軍隊,何時能來救援啊?”
“救援?”洪韋冷聲道:“該救的時候,自然會有救兵,沒有救兵,那就只能說明情勢不允許救兵擅動,那么我們,便要替明月王守住這里…你這城里還有幾十萬百姓,士兵打光了,拉壯丁來打,男人死了,還有女人,青州那邊,不會太久。”
侯彰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朝廷勢大,而且…而且他們的物資會源源不斷,只怕我們撐不了多久。”
“朝廷?”洪韋鄙夷地道:“你害怕了?侯彰,要想做開國功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頓了頓,淡淡地道:“你也不必驚慌,雖說朝廷勢大,后備充足…不過只要京都里發生點事,他們沒了主子,楚軍便會全線崩潰的。”
侯彰驚道:“洪將軍,你的意思是?”
洪韋淡淡地道:“明白就好,我只是讓你心里踏實些,你的嘴,向來是很嚴實的。”
正在此時,城外又是鼓聲震天,喊殺聲傳來。
“他娘的!”洪韋一拍桌子,將手下幾名正在打盹的將領驚醒:“他們又來打貓戰了。”
“將軍。”一名部將抱拳道:“將軍給我一千騎兵,末將沖出城去,擒住薛破夜…!”
“擒住薛破夜?一千騎兵?”洪韋冷笑道:“一個想出打貓戰的統帥,一個時刻在損耗我們精力的統帥,就憑你一千騎兵,就想擒住他?”冷喝道:“咱們守住城,便是天大的功勞,誰敢妄言出城,殺無赦!”率先走出塔樓,準備又一次防備楚軍虛虛實實的攻擊。
楚軍帥營。
薛破夜扒在桌子上,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地圖。
這份地圖是自沂河起的西北地圖,地圖上對于西北的地形概貌有了極為詳細的圖解和標識,西北中心的雍州城,更是花了心里,仔細地說明。
西北的地形主要是丘陵,夾雜著山川,越往北去,會有大片的沙地地帶,極難行走,而且在這個季節,最容易出現沙塵暴。
西北的氣候干燥,水源不多,對于楚軍來說,這將是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雖然沂州城還沒有攻下來,但是薛破夜心中知道,這座城里的守軍已經在這三天里被折騰的筋疲力盡,再來上兩天,只怕守軍連死的心都有了。
他現在就是要耗盡對方的精力,然后集中兵力,做最后的一攻。
沂州城在薛破夜心里,絕對不能當做真正的強敵去看待,因為他心中清楚,西北的強悍,在區區沂州根本沒有體現出來,如果這個時候就以為是面對了強敵,那么真正進攻雍州時,西北的強大一定會給士兵們帶來恐懼感。
只有讓士兵們明白,沂州只是練兵之戰,士兵們才會有心理準備,去面對更強大的挑戰。
實際上,對于拿下沂州,薛破夜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強攻是下策,這擾敵的虛實攻擊,才是真正的上策,一來回拖垮守軍的體力和精力,最重要的是,一旦連續幾日進行這種看似真實實則虛假的進攻,守軍就算再有戒心,他們的意志也會松懈下來,而且隨著楚軍虛假進攻次數的增多,他們的戒心會越來越弱,等到他們真正松懈的時候,就是楚軍進行大規模進攻的時候。
守軍雖然精力疲憊,可是楚軍進行攻擊是以分團式進行,每一名士兵都會得到充分的休息,可以說,楚軍即使在戰斗技巧與強悍程度上弱于西北軍,但是經過這幾日的騷擾虛攻,楚軍的體力和精力,已非西北軍和沂州軍能夠相比。
只要奪下沂州,接下來,便可視宋飛那一路情況而定,如果宋飛擊退西北軍,保住了青州,那么兩路大軍便可自沂河上下游同時前進,自兩路進攻雍州。
欲攻雍州,自是要對雍州的地形氣候有所了解。
薛破夜瞧見雍州城在地圖上的標記極大,頗有些疑惑,他沒有見過雍州城,所以不知道這個標記是為了凸顯雍州城的地位,還是因為雍州城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城池,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薛破夜對于軍事,實際上說來,雖然沒有經過實戰,卻也不能說一竅不通,一來是前世也看多了古代戰爭史,書上的,電視上的,電影上的,也明白古代戰爭究竟是什么回事,再加上來到這個時代之后,也曾研究過《楚氏軍書,所以算不上是軍盲。
這個冷兵器時代,戰爭的成敗因素也很為復雜,兵力,士氣,士兵凝聚力,單兵作戰力,戰術,陣型,謀略,氣候,地形,裝備,后勤補給,政治立場,情報工作,民心等,每一項都會對戰爭形成影響,絕非誰的兵力多誰就勝利。
就好比沂州之戰,從表面上看,楚軍的數量和后勤補給那是絕對占優的,但并沒有輕而易舉地拿下沂州,這就是因為其他因素還沒有占到優勢。
例如戰斗力,氣候,地形,民心等,楚軍就未必占了上風,也正因如此,沂州依舊頑強堅守,未曾拿下,所以,薛破夜只能從謀略上進行更深層次的優勢增補,如此一來,才有可能在這場戰役中取勝。
“末將楊怡君求見!”正當薛破夜對著地圖出神之際,帳外響起了楊怡君的聲音。
“進來!”
楊怡君入帳之后,一抱拳,屈身恭敬道:“大帥,末將有事稟報。”
薛破夜坐了下去,道:“何事?”
“剛剛得報,宋帥離開泰州前往青州途中,和沂州出發的西北軍遭遇,雙方在摩天嶺大戰,我軍已經奪下了摩天關,由宋帥親自率領五萬人守住了摩天關,阻住了前往青州的西北軍。”楊怡君臉上顯出興奮之色:“劉宵率領其它將士火速前往青州,據說沂河下游的西北軍已經開始進攻青州城,青州竭力護城,固守三五日,等待劉宵的援軍,當無任何問題。如今被阻在摩天關的西北軍強攻關隘,亦想支援青州叛軍,我軍雖然傷亡慘重,但是西北軍卻也是寸步難行,雙方如今在摩天關對峙。”
“哦!”薛破夜站起身來,道:“這摩天關可是關鍵所在,快拿地圖!”
當下有兵士拿過大楚全圖放在案上,楊怡君指著沂州和青州之間的一處關隘:“大帥,這便是摩天關。要從沂州進入青州,最快的路途,便是摩天關,若想繞過摩天關,那就只能轉向惠州,經過惠州從東北部轉到青州,可是這樣一來,一來路途遙遠,沒有十天半個月,那是到不了青州的,最重要的是,一旦經過惠州,惠州軍必定攔截,到時候宋帥再從身后包抄,前后夾擊,西北軍便算再有能耐,在會打仗,那也要全軍覆沒的。所以西北軍如今只能全力攻擊摩天關,前去應援。”
“宋帥這摩天關一堵,真是堵的漂亮,對我軍戰局,有大大的利處。”薛破夜興奮道。
他知道,能夠搶在西北軍之前占據摩天關,宋飛一定是晝夜兼程,而且定然和西北軍有過一場激烈的大戰,如今看來,這一場仗即使損失慘重,但是占據了摩天關,就等于占據了全局的先手。
“沂河下游的西北軍不會太多。”楊怡君很肯定地道:“雍州的總兵力不過十五萬,這沂州占了將近兩萬,摩天關被宋帥拖住三萬,加起來就五萬人了,那么沂河下游的西北軍,恐怕不會超過三萬人。在青州和沂州沒有全部拿下來之前,雍州是不敢將主力部隊派出來的,畢竟他們還要守住雍州城,沒有成犄角之勢前,我楚軍隨時都能突破西北防線,攻打雍州城。所以雍州城要留足部隊。”
“若沂河下游真的只有三萬西北軍,只要青州頂住幾日,劉宵大軍一到,他們便不可能吃下青州,若是摩天關的西北軍突破不了,那么青州城下的西北軍孤軍奮戰,撐不了多久,只能撤退。”薛破夜神情嚴肅:“而我們這邊若是拿下沂州,便可分派一支援軍,從沂州趕過去,從后面攻擊西北軍,到時候摩天關宋帥的軍隊與我們前后夾擊,這幫西北龜孫子就是甕中之鱉了。”
“但是一旦西北軍突破摩天關,與青州城下的西北軍會合,那么青州就未必能夠守住了。”楊怡君看著地圖道:“所以如今三處戰場,沂州,摩天關和青州,雙方都會死咬,無論任何一方在任何一個戰場取得勝利,就會起到影響全局戰略的作用。”
薛破夜摸著鼻子,沉思著,片刻之后,才問道:“楊將軍,依你之見,三處戰場,我軍的勝算有多少?”
“大帥,這…!”楊怡君有些猶豫。
薛破夜溫言道:“你有什么想法,但說無妨,即使說錯了,本帥也不會責怪你的。”
“謝大帥。”楊怡君指著地圖上的沂州城,緩緩道:“先說沂州,依照目前的形勢,我軍取勝已經有七成把握。但是大帥知道,一來是我軍數量占有絕對優勢,我軍將近有二十萬人,而城中的西北軍和沂州軍加起來,滿打滿算,不過四五萬人而已,這懸殊是極大的。另外,即使我軍數占有優勢,但是大帥若不是想出這虛攻擾敵的計謀,用我們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攻下沂州城…以末將當初的預想,一旦首戰不能攻下沂州城,如果沒有大帥的計謀,我們在這里至少要被對方拖上半個月,而一旦我們在這里耗損半個月,整個戰場的局勢,對我們將是相當不利。”
“你說的不錯,我們能夠占有優勢,與我們的兵力有巨大的關系。”薛破夜點頭道:“如果我們只有七八萬人,我甚至覺得城里的守軍都敢沖出來與我們一決雌雄。”
“西北軍是有這個膽量的。”楊怡君神情肅然:“三日前的第一次攻城戰,讓我看到了西北軍的勇猛,我完全相信,他們的戰斗力絕對在我軍之上,他們兩萬人,完全可以吃掉我們四五萬人。我們這邊的兄弟還能擁有信心,很大原因是因為我們的數量占優勢,一旦我軍數量處于弱勢,我想我們的兄弟就不會有西北軍那般冷靜與鎮定了。”
“當時守城戰時,他們組織嚴密,驍勇強悍,就連沂州軍也受到他們的,殊死抵抗,士氣如虹,這西北軍,果然是能打。”薛破夜嘆道:“這明月王叛亂,果然是有底子的。”看著楊怡君,道:“你繼續說!”
“沂州戰局,我軍占有主動。”楊怡君又點了點地圖上摩天嶺處的險峻摩天關:“這里,單論兵力,宋帥的部下不比西北軍多多少,正面對敵,宋帥甚至有可能處于下風,宋帥能夠與西北軍處于對峙狀態,完全是因為占據了摩天關之險。這摩天關是我大楚四大天關之一,狹窄而險峻,宋帥能和西北軍拼搶,占據摩天關,想必過程是極為兇險的,但是能夠占據摩天關,實際上就是保住了我軍的主動。如今想來,當初若是讓西北軍占了摩天關,我軍的整體戰局將是相當兇險了。”
薛破夜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那以你的意思,摩天關戰場,我軍也是勝算極高了?”
“不!”楊怡君搖頭道:“雖然我軍占據摩天關,但是勝敗之數,只能是五五開。大帥,強攻摩天關的西北軍主帥,可是明月王麾下最厲害的武將之一,素有‘奇將’之稱的竇安道,此人用兵之道,神出鬼沒,沂河布迷局,暗度陳倉,從沂河上游繞道襲擊沂州的手筆,可就是他親自做的。如今他與宋帥對峙,孰勝孰敗,還真是難下定論。不過宋帥只要守住十日之內摩天關不丟,那么我軍就將從整個局勢上取得勝利。”微微一笑,道:“大帥,十日之內,這沂州城想必已在我們的手里了。到時候派出援軍逼近摩天關,西北軍在前后夾擊之下,插翅難飛。”
“說的不錯。”薛破夜嘆道:“但是摩天關的西北軍顯然也明白這種局勢,所以他們一定會在沂州失守之前,拼盡一切力量攻下摩天關…宋帥的壓力很大啊!”
“宋帥守住摩天關,對于青州戰事,那又是起了極大的作用。”楊怡君指著青州道:“若是劉宵的軍隊沒有救援,以沂河下游挺進到青州的西北軍的實力,完全有能力拿下青州,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但是劉宵的軍隊若能迅速抵達,那么合劉宵部和青州軍的實力,那是能夠壓制住西北軍的,那個時候,青州西北軍的壓力將無比巨大。他們一開始顯然是想合竇安道所部兩面夾擊,迅速拿下青州,只是沒有想到竇安道被宋帥阻截在摩天關,西北軍的援軍沒到,青州的援軍卻到了。這必然會打亂他們的軍事計劃,若是幾戰之內攻不下青州,甚至自身損失慘重,那么青州的西北軍十有八九便會撤軍,回到沂河北岸布防。”
聽楊怡君分析的合情合理,頭頭是道,薛破夜甚是滿意,點頭道:“楊將軍果然深懂兵道,受教了。”
楊怡君急忙恭敬道:“不敢!”
“如此看來,摩天關的戰役比我想象的還重要,看來沂州戰事要盡快結束了。”薛破夜摸著鼻子道。
“大帥的意思是…準備真正的攻城?”楊怡君臉上露出興奮之色。
這幾日天天指揮假攻城,讓楊怡君心情很郁悶,雖然明知這是薛破夜的一招妙棋,可是干起來,總有些不過癮。
薛破夜呵呵一笑,問道:“沖了幾回了?”
“從昨夜子時到現在,已經沖了十六次。”楊怡君笑道。
薛破夜哈哈笑道:“那洪韋只怕連上茅坑的時間都沒有了,這個時候,洪韋只怕想好好睡上一覺了…不行,他睡覺多沒意思,楊將軍,你讓兄弟們再沖上幾次!”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