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恒山,沿代縣北境逶迤綿延。蜿蜒于山巔的內長城,猶如玉帶連珠,將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它北倚雁北高原,南平潩定大地,巍峨的雁門古塞就建筑在峻拔的雁門山脊。
雁門山,古稱勾注山。這里群峰挺拔、地勢險要。自建雁門關后,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它“外壯大同之藩衛,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相傳每年春來,南雁北飛,口銜蘆葉,飛到雁門盤旋半晌,直到葉落方可過關。故有“雁門山者,雁飛出其間”的說法。
雁門關,周長二里,關高二丈,石座磚身,雉堞為齒,洞口三重,曰東門、西門、小北門。東門上筑樓臺,曰雁樓,門額嵌石匾一方,橫書“天險”。
小北門未設頂樓,但磚石結構,格外雄固。門額石匾橫刻“雁門關”三字。洞門兩側鑲嵌磚鐫楷書檢聯“三關沖要無雙地,丸塞尊崇第一關。”東門外北側建有“靖邊寺”祀戰國時代的軍事家趙將李收。西門外右側建有關帝廟。關城正北置有駐軍營房,東南設有練兵教場。整個關城建筑,虎踞龍盤,雄偉壯觀。
所謂“八百里連營”,這雁門關的駐軍營房是沒有那么廣袤的,但是百里連營卻是有的,作為長城一線的重要關卡,大楚與北胡的咽喉要地,此處重兵把守,常備軍便有上萬人。
長城北方一線,共設有六位龍字將軍,而雁門關的主將,雖說名義上是守關鎮撫使,但是小孩子也知道,實際的守關主將,那是龍猛將軍歐陽德秀。
龍猛將軍在軍中的威望,僅次于天威大將軍和龍翼將軍劉子政,軍法嫻熟,作戰勇猛,一身超過五道武者的武藝,讓他在士兵的心里有著崇高的威嚴。
守關鎮撫使,只是偶爾用來背黑鍋的人物,作為文官,平日里只是處理邊關將士的起居生活,說是后勤部長更為合適,沒有龍猛將軍歐陽德秀的命令,他調不動一兵一卒。
或者,他只能在漆黑的夜晚,偶爾寫一些奏著,派親信送往京都,好讓皇帝陛下不要忘記邊關還有這樣一號的官員。
車隊緩緩移向北邊的營地,薛破夜遠遠就望見營地里旌旗招展,在獵獵寒風中呼呼作響,旗子上大都寫著明晃晃的“楚”字。
“大人,那就是咱們大楚雁門守軍的駐地了。”一名羽林衛知道薛破夜對邊關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很恭敬地解釋道:“駐軍營地后面,應該還有一大片的土地,這冬日里是不成了,不過到了春秋時節,邊關將士便會抽出一部分就地耕作,用以補充糧草,這也是很多年前任老將軍立下的規矩,是要給朝廷省些負擔而已,為皇帝陛下分憂。”
薛破夜點頭道:“一瞧那邊肅穆嚴明的陣勢,就知道老將軍統軍有方,不愧是我大楚國邊關的鎮關巨石了。”
瞧見官道上時不時地有胡人經過,似乎是一些小型商隊,都往大楚境地而去,不由嘆道:“北胡與我大楚雖是世仇,可是這私下的買賣還是做得很不錯。”
羽林衛搖頭道:“大人不知,說起來,這些北胡人也是不容易的,能進的關來,一路上可是遇到很多兇險的,那漢水古渡和麒麟山脈都是有大股的土匪,一旦被他們碰到,可是大禍臨頭了。這些北胡商人即使進了關,這后面的路,可也不好走。”
“不好走?”薛破夜奇道:“此話怎講?”
“大人有所不知,我大楚為了地方北胡探子,每一名進關的胡人,那都是有數量的限制,一次不得超過十五人,十五人以上,那是不許入關的。而且他們入關之時,都會簽發入關文書,進入大楚境內,每經過一個州府縣郡,那都要到當地的衙門簽報,只要蓋了章印,才能繼續到下一個州郡。如果先前沒有蓋上章印,到了跨越的州郡,到時候官府查驗文書,沒有章印,那就是要當作探子抓起來的。”羽林衛平靜地道:“所以屬下才說,他們即使入了關,也不好走,一路之上,都會有官府的人監視著。”
薛破夜似乎明白了什么,緩緩點頭。
他此時才明白,為何北胡的皮料馬匹在大楚境內價格是如此昂貴,一匹胡馬從北胡到了大楚,價格翻了好幾十倍都不止,而大楚的東西到了北胡,也是異常的昂貴奢侈,追根到底,就是這一路上的險峻,這一路上的千難萬阻。
如果解決了這條商道,那么雙方的貿易額度一定會飛速上升,兩國人民也會更加地了解,從而化解某些仇恨。
只是這一切,又是何等的渺茫。
這些北胡人看起來也都是風塵仆仆,趕著小型的車隊,貨物也就是皮毛野參之類,再加上一些馬匹而已。
說起來,大楚對于北胡向內地交易馬匹卻是很為開通,無論多少馬匹,只要能運到雁門關,祥加盤問搜查后,幾乎都能進關,不過一路上,這些馬匹自然是要各地官府嚴格地監視動向的。
薛破夜的車隊漸漸靠近駐軍營地,甚至能聽到士兵操練的吼叫聲。
“大人,你看?”跟在黃金獅旁邊的游少卿眼睛一亮,指著前面道:“有人來迎接我們了。”
不許游少卿指點,薛破夜也看到了一支隊伍迎面而來,雖然來的是一支鐵甲在身的邊關守軍北鎮軍士兵,但是他們手里拿的不是冰冷的金戈鐵槍,而是花鼓嗩吶,吹吹打打,就像迎親的隊伍一般,在眾人之前,一位文官打扮的官員正笑瞇瞇地迎過來,老遠就拱手行禮,在嗩吶聲中大聲道:“下官雁門鎮撫使徐德才恭候薛大人蒞臨雁門關,薛大人千里送糧,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薛破夜見這雁門鎮撫使徐德才身軀極為瘦弱,下腮尖長,渾沒有沙場秋點兵的氣勢,心中不由暗暗嘆氣,也不知道是徐德才這副單薄的樣子才致使官兵們瞧不上他,還是因為官兵們瞧不上他,才致使他日夜憂郁變成這樣。
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留在邊關。
他翻身下馬,拱手上前,臉上也帶著笑容:“原來是徐鎮撫使,失敬失敬,邊關將士守衛邊土,保我黎民,個個都是勇士,我只是送些軍糧而已,談不上辛苦,談不上啊。”說話間,擺擺手,顯得很是謙虛。
徐德才的官位要比薛破夜的低,所以很謙恭地站在一邊,恭敬道:“大人請,已為大人設好了接風宴。”
薛破夜擺手道:“不急不急。”指著身后的車隊道:“徐大人,糧草和軍餉我已安全抵達,但是沒有交接之前,可就算不得辦好了差事啊,哈哈…。這樣吧,徐大人如果沒有意見的話,請徐大人調派糧官和銀吏,先將這些東西交接一番,登記在冊,徐大人簽字畫押過后,你我再喝上幾杯如何?”
徐德才贊嘆道:“薛大人以大事為重,實在叫人欽佩。我這便派人安排糧草軍餉的接受事宜,然后安排眾位的食宿,一切全憑薛大人的意思了。”當下領著薛破夜和車隊,徑自向營地行去。
朝廷雖然抽拔出一筆銀子運到了邊關,但對于數十萬邊關將士而言,并沒有真正解決問題,許多兵丁直到如今還沒有領到軍餉,私下里早已是滿腹怨言。
今日見得好幾百輛糧車銀車到底,俱都歡欣鼓舞,本來壓在心里的怨氣,此時卻是一掃而空。
進得駐地,薛破夜見駐地的營房層層疊疊,井然有序,各處守衛森嚴,衣甲鮮明,雪亮冰冷的長槍大刀散發著陰冷的寒光,雖是在邊關苦寒之地,但是北鎮軍的士氣卻還算得上不錯,只瞧北鎮軍將士挺拔的脊梁,就知道這里的守關主將是一個統兵有方的將才。
雁門關的軍需庫在駐地西南角,車隊井然有序地經過駐地,在北鎮軍的注視下,緩緩駛向軍需庫,那邊徐德才已經安排好糧官和銀吏進行交接儀式。
薛破夜交待手下羽林衛協助辦理交接手續,這才隨著徐德才,到了旁邊的小營房喝茶。
邊關自然沒有什么好茶葉,徐德才雖是雁門鎮撫使,待遇也不見得有多好,只是普通的茶葉,湊合著喝幾口而已。
“薛大人一路風塵仆仆,來我雁門關,也無什么好茶葉招待,見笑見笑,慚愧慚愧。”徐德才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甚至帶著苦笑。
薛破夜情知徐德才在這邊無兵無權,只是一個名義上的鎮撫使而已,恐怕真正的權利連那些偏將軍甚至是校尉都比不上,還要隨時提防著背黑鍋,過得實在很苦。
大楚向來重文輕武,但是在這邊關要塞,一把手的任老將軍卻是根本瞧不上文人,所以文官來到邊關,只能是打雜的命運。
薛破夜微微一笑,隨口問道:“對了,聽說雁門關是龍猛將軍在鎮守,他不在嗎?”
徐德才忙道:“說起來也是巧了,今日除了大人光臨我雁門關,天威大將軍卻也是今日突然要來巡視,歐陽將軍是去迎接老將軍去了。”頓了頓,向外看了看,道:“也該回來了。”
薛破夜一怔,皺眉道:“老將軍要過來嗎?”他雖然從未見過大將軍,但是在京都之時,零零散散也聽過了大將軍的威名,曉得這是一個紀律嚴明的大將軍,在北鎮軍甚至是大楚軍隊中,那威望是一等一的高,說句犯上的話,甚至在士兵心中的威信,有可能都超過了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本身,也對大將軍尊敬的很,平日里談起話來,也是口稱“大將軍”,不叫其名。
大將軍是從一個普通的士兵開始,身經百戰,一步一步地攀登上了軍權的最高峰,算是一個天大的奇跡。他愛兵如子,對朝廷又是忠心耿耿,深得大楚人的愛戴。
只是薛破夜心中卻對這個素未蒙面的大將軍有幾分懼意,只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在這之前,哪怕對方再厲害再牛.逼,薛破夜都從未有過畏懼心理,甚至在當今皇帝的面前,薛破夜也談不上有多么的畏懼,但是一聽到“大將軍”三個字,就像有一種魔力一樣,硬是讓人在尊敬之中隱隱帶著畏懼。
“是啊。”說起老將軍,受到軍隊排斥的文官徐德才卻依舊充滿了尊敬:“老將軍年過六十,卻依舊每日處理軍務,一有空閑,便要在邊關各個關卡巡視,真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啊。我等若要報國衛家,只需學到老將軍十分之一,就可無愧于天地了。”
薛破夜淡淡一笑,端杯飲茶,并沒有說話。
數百輛大車,交接起來是要用心地統計,除了軍糧要過秤以外,銀子也要稱秤,雖然人多,但是這些東西也不是人人可碰,所以天色完全黑下來時,交接任務也才進行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尚在車中。
無奈之下,總不能停下交接,只得點了火把,連夜清點統計,而車隊的車夫力工鏢師護衛們,徐德才卻是安排了伙食送到軍需庫用餐,雖然伙食算不得好,但是大家伙兒這一陣子也沒吃上什么好飯,又加上肚子餓,倒是毫不挑剔地大吃大喝起來。
徐德才單獨請了薛破夜吃了小灶,不過也算不得什么美食,只是士兵們打來的幾只獵物,無非是兔子獐子而已,薛破夜帶著小石頭在身邊,也算是吃了個大飽。
薛破夜出了營房,瞧見那邊的交接手續還在進行,只得回到營中,找了個地兒坐下,閉目養神,徐德才卻是過去催促加快速度。
瞇著眼,瞥見小石頭已經扒在桌邊睡著,薛破夜自己也不由只打哈欠。
這一路上,也真是夠疲勞的,雖然沒出現土匪劫貨,不過每日里時刻小心翼翼,提著心眼防著土匪強盜,到今日來到雁門關,那顆一直緊繃著的心才稍微松脫下來,這一松脫,整個人也就疲倦許多,不知不覺,竟在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雁門古塞,寒風蕭瑟,嗚嗚作響,就像無數冤魂在天地間訴說著什么。
這里風沙大,狂風多,初來乍到的人,那是很難適應的,只睡了小片刻,薛破夜就感覺全身有些發寒,擔心小石頭凍著,睜開眼睛,便要尋找毯子給小石頭蓋上。
只是他剛坐起來,就感覺有些異樣,身邊似乎有一道電一般的眼睛在看著自己,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只見在身邊不遠處的大椅子上,霍然坐著一位白須飄飄的長者。
那長者大概六十多歲樣子,身材魁梧,國字臉,濃眉毛,高鼻梁,有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堅毅氣質,而他全身上下,此時竟然穿戴著黃金色的戰甲,宛若天神一般。
桌邊,是一頂黃金色的盔甲,盔甲頂端,是一頭威猛老虎的頂戴,看起來很有氣勢。
濃眉之下,長者一雙銳利的眼睛冷冷地盯在薛破夜的身上,就像一個父親用一種責備的目光看著犯有過錯的兒子一般,嚴厲冷酷。
“大…大將軍?”薛破夜腦中豁然想起一人,失聲叫道。
長者冷聲道:“你即知我來,怎敢在這里偷懶睡覺?你的部下都在外面搬運糧草軍餉,你憑什么一個人躲在這里睡大覺?”他的聲音蒼老而有力,中氣十足,卻又嚴厲無比,看起來很是憤怒,在他眼里,薛破夜的官位已經不重要了,管你是大楚子爵,管你是羽林營副總衛,管你是戶部侍郎,到了邊關,我大將軍是老大,其他人…都只能受我的統管。
這就是軍人的霸氣。
長者站起身來,盔甲咔咔直響,他冷冷地看著薛破夜,忽然又看向小石頭,皺了皺眉頭,爾后到旁邊拿了一條毯子,走到小石頭身邊,慈祥地將毛毯蓋在小石頭的身上,那一刻,就像一個慈祥的爺爺給自己疼愛的孫子蓋上被子一樣,溫馨而和諧。
這嚴厲與慈祥的兩面,竟是在片刻間表現出來,就表現在薛破夜的眼皮底下,薛破夜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傳奇人物,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是他很快清醒過來,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些自己零散的衣裳,快步上前,跪倒在地,恭聲道:“下官薛破夜,參見大將軍!”
大將軍淡淡地道:“薛破夜,我聽過你的名字,也知道這批糧草軍餉是你從江南募捐而來。可是你千萬別以為這是你的功勞,你身為戶部侍郎,就該時刻保證我北鎮軍的糧草軍餉供應,這是你分內職責,辦得好,那是你辦差對得起自己的皇糧,辦不好,那你就是國家的罪人,這戶部侍郎你也就不配做了。”
雖然大將軍嚴詞呵責,但是薛破夜卻覺得大將軍正是因為這種直爽正義的個性,方為大楚人民所敬重,深深一禮,謙恭地道:“大將軍說的是,下官若是辦不好皇差,愧對頭上這頂帽子,自會自動請辭,絕對不會拖朝廷的后腿。”
大將軍眉頭微微舒展,打量了薛破夜幾眼,抬手道;“起來吧。”待薛破夜站起身來,才道:“薛侍郎也不要嫌邊關艱苦,只有艱苦,才能磨礪出真正的勇士,朝堂上那些焉巴兒一樣的官吏們,沒有經過邊關的苦寒,是不知道北鎮軍的艱辛,你能夠見識這邊的風土,也算是一個有幸的官員了。”
“大將軍率領北鎮軍不畏艱難苦寒,數十年如一日,堅守邊關,猶如磐石,保我社稷百姓,下官心中欽佩萬分。”薛破夜真誠地道:“邊關將士乃是血肉長城,固我邊疆,我大楚才有繁榮昌盛,說起來,北鎮軍的功績,那是我大楚國無人能比的。”
他不夸大將軍,卻夸贊北鎮軍,這是深懂人心之道。
夸大將軍,猶有阿諛奉承的嫌疑,但是夸贊北鎮軍,那就是數十萬將士的事情,只能說是由衷的贊嘆,與阿諛奉迎卻是牽連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