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未睡。
薛破夜一回漢園時,小潘就偷偷地交上了一張紙條,他回屋一看,卻是綠娘子寫來的條子,上面很清楚地寫著要在鴻雁塔相會,有大事相商。
明日午時要考第三關,薛破夜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是這張紙條一來,卻是不能繼續歇息下去了,等到夜深人靜,這才悄無聲息地換了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裳,爾后悄悄地離開了漢園,向鴻雁塔趕去。
一路上,他心情頗有些復雜,這青蓮照忽然緊急聚會,事兒顯然很不簡單,他想到自己在京都與青蓮照的關系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而且變的似乎有些不和諧,這今夜的聚會,總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不過綠娘子不可能暗中設計自己吧?薛破夜雖然知道綠娘子對自己很有情意,但是涉及到青蓮照的事務,這個女人的心思就很難摸清了。
其實薛破夜的內心還真是不希望與青蓮照撕破臉,雖然華閑做事有些不地道,但是杭州分舵的這些兄弟們,卻還都是義氣為先,對自己也是尊敬的很,與這些兄弟撕破臉,薛破夜是絕對不愿意的。
鴻雁塔在夜幕之中,直.插天幕,似乎要將漆黑的天幕撕開一條縫隙,露出里面的光芒來,而積雪漸融,黑夜里的空氣寒冷透骨,薛破夜雖然穿了厚厚的棉衣,看起來有些臃腫,但依舊感覺有些寒冷,那狐皮帽子扣在頭上,兩邊的遮風皮耷拉下來,只是鼻尖卻早已經涼透。
本來薛破夜的丹田之內儲存了充實的勁氣,若是用來御寒,全無問題,不過今夜赴約,倒是要謹慎小心,說不定會面臨一些突發情況,薛破夜只能盡量可能多地保留自己的勁氣。
鴻雁塔的門兒微微敞開,薛破夜只輕輕一推,門兒便被推開,里面一片漆黑,就聽一個聲音道:“舵主,你可來了。”卻是小潘的聲音。
小潘如今是五堂堂主之一,自然是有資格參加這樣的聚會。
“人都到了?”薛破夜輕聲道。
小潘回道:“都在上面等著,你隨我來,嗯,小心一些。”說完,屋子里就發出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薛破夜循聲跟上,慢慢向鴻雁塔上面行去。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見一前一后兩個腳步聲緩緩登上一層又一層塔樓。
薛破夜對于小潘,倒是很為信任,自己交給小潘辦的事兒,每一次小潘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按照忠誠度來說,小潘算是青蓮照中對自己最為忠誠的。
塔樓最高層,蜀伯抱著酒葫蘆,靠在墻角,看起來已經睡得很沉,這樣冷的天氣,他并沒有穿多少衣裳,老人家也沒有露出一絲寒冷的意思,這似乎也在表明老人家深厚的內勁修為。
內堂之中,綠娘子和錢宏相對而坐,臉色都異常的嚴峻,等到薛破夜進來時,兩人才起身行禮。
“出了什么事情?”薛破夜四處看了看,發現這里并無其他人,心情倒是松了下來。
先前還擔心這里設下了什么套子,不過照現在的情形來看,自己似乎是多慮了。不過薛破夜倒是很自信,此刻即使是綠娘子和錢宏聯手,要想拿下自己,恐怕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他走到那張大椅子邊坐下,看了看二人,緩緩道:“荷花童,你傳信讓我來此,可有什么大事?是了,各堂目前情況如何?”
卻是錢宏回道:“舵主,各堂相安無事,一切正常,倒也沒什么事情,只是…我直說吧,舵主,總舵恐怕出了事情。”
薛破夜一怔,迅即皺眉道:“究竟是什么情況?出了何事?”
綠娘子輕聲道:“如果我們判斷的不錯,總舵的戰堂和刑堂已經聯手了。”
“聯手?”薛破夜摸著鼻子,冷聲道:“他們還想造反嗎?”
“造反?”綠娘子臉上帶著苦笑,聲音中滿是憎恨:“你以為他們還會老實嗎?戰堂和刑堂,那是我青蓮照最有勢力的堂口,內五堂外五堂,以這兩堂的實力最強,即使其他堂口合起來,恐怕也沒有兩堂之勢強大,而我青蓮照的高手,有一半就集中在這兩個堂口了。”
薛破夜的神情也開始嚴峻起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青蓮照無疑將會遭遇一次重大的危機。
“他們聯手,可有什么證據?”薛破夜皺眉道:“他們現在是否已有什么動作?”
“有!”錢宏立刻道:“他們處心積慮,自然是有動作的。兩日前,我們就得到消息,泉州分舵忽然遭遇敵襲,五大堂主被暗殺三人,泉州分舵舵主更是被內奸所下的毒藥廢了武功。泉州分舵向來忠于總舵主,亦將反楚復蜀作為首任,勢力雖然不是各分舵中最強的,但是卻是最有韌性的,這一次遭遇不測,一開始還以為是官府圍捕,事后經過調查,卻隱隱發現這起事件與刑堂有些關系,后來查驗遇害兄弟的尸首,才發現暗殺手法像極了大奔雷手。”
“大奔雷手?”薛破夜皺眉道:“那是什么功夫?”
“大奔雷手是刑堂的鎮堂功夫,是重手力武功,刑堂堂主與兩位副堂主,皆是修習過這門功夫的。”錢宏帶著慍怒說道。
薛破夜有些吃驚道:“依此看來,那泉州被暗殺的兄弟,豈不是刑堂的人下的手?”
“誰說不是。”綠娘子顯然也是怒了,嬌容冷酷,恨聲道:“十二護教童子之中,泉州有梨花童,這次也被暗殺。”
“泉州舵主察覺此事,便要進總舵理論,誰知尚未出得泉州,便…哎…好狠的刑堂!”錢宏一拍大腿,滿面憤慨地道。
薛破夜摸著鼻子,微一沉吟,才緩緩道:“刑堂下手,為何使用大奔雷手?這不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底細,給人以口實嗎?”
錢宏搖頭道:“舵主不知,雖說刑堂高手眾多,但是能夠暗殺幾大堂主的,卻并不在多數,能夠十拿九穩的,也只有刑堂的三位堂主,他們出馬使出大奔雷手,也是迫于無奈。除此之外,他們這顯然也是故意以此立威的,試想刑堂出馬,立刻輕松地擺平了泉州分舵,這份殺傷力,定然讓不少分舵心中膽怯,說不定就會對刑堂屈服。”
“總舵主對此事難道沒有表示?”薛破夜沉聲道:“難道就如此任刑堂和戰堂胡作非為,殘害同門?”
“總舵主…哎,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綠娘子嘆道:“我們如今根本不知道總舵主身在何處,實在擔心他的安危。”
錢宏也顯出憂慮之色,恨聲道:“總舵主若是無事便好,若是…若是受了傷害,我…我定然要找冷煙云算賬。”
“冷煙云?”薛破夜淡淡地道:“戰堂堂主?還是刑堂堂主?”
“是戰堂堂主!”錢宏道:“刑堂堂主是司馬靜倫。”
“總舵主不知下落,如今泉州已經被刑堂控制。”綠娘子緩緩道:“剛剛又得到了兩條消息,恐怕對我們杭州分舵也是不利了。”
“什么消息?”
“第一,臨近的蘇州分舵已經出了事兒,從那邊跑過來的兄弟說,蘇州五堂堂主,竟在一夜之間死了四個,只剩下一個,已經投靠了刑堂。”綠娘子嬌軀微微顫抖:“蘇州分舵舵主生死未明,整個蘇州分舵目前也在刑堂的控制之下了。”
“第二呢?”薛破夜神情嚴峻,問道。
“據我紅袖堂暗點媚娘所言,刑堂已經有人出現在杭州。”綠娘子冷冷地道:“恐怕要對我們杭州分舵下手了。”
“什么?”薛破夜吃驚道:“已經來了杭州?”
“是的。”綠娘子緩緩道:“舵主該知道,醉游居有一位姐妹,喚作媚娘的,她也是我紅袖堂的姐妹,據她所說,刑堂有兩人進入醉游居找姑娘,媚娘卻是認了出來。”
“媚娘?”薛破夜微一沉思,霍然想起那位與何儒會打得火熱的豐潤婦人,極為泛浪,料不到竟然也是青蓮照的人。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青蓮照還真是藏龍臥虎,原來我的人時刻在我的身邊,我這個做舵主的卻是不知道。”
綠娘子聽他話中微有責備之意,嘆道:“舵主一直忙碌的很,對于會里的事情也是管的少了些,其實…其實我們也是有些…有些責任的。”
“其實在你們心中,一直都沒有將我真正地當做自己人看。”薛破夜呵呵一笑,擺手道:“不談這個了,也就是說,你們認為刑堂這一次會對我們下手?”
錢宏正色道:“如果刑堂真的有人來到杭州,那只有可能是想控制杭州分舵了。”
“我們若是從,那便罷了,不從,他們便要動手了。”綠娘子緊跟著道:“不過他們一定會留下一個人的,因為杭州分舵兄弟們的落腳點各不相同,暗樁不少,如果把我們都殺了,恐怕也無法控制杭州分舵了。”
“我對兄弟們的情況不是很熟悉,所以一定不會留下我的。”薛破夜嘿嘿笑道:“如此看來,刑堂現在真是要明目張膽地奪權了。”
“以刑堂和戰堂的實力,任何一處分舵也不是他們的敵手。”錢宏緩緩道:“這一次來杭州,他們顯然也是有備而來,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才行。他們的目標不會是別人,只能是我們幾個。”
薛破夜靠在椅子上,摸著鼻子緩緩道:“莫非刑堂和戰堂知道,我薛破夜就是杭州分舵的舵主?”
鴻雁塔外數里,就在薛破夜等人商議的時候,卻有十多名黑衣人如同暗夜的幽靈一樣,寒風凜冽之中,飛快地朝著鴻雁塔而來。
他們訓練有素,看起來每一個都不是普通的角色,黑色的披風在風中翻滾,融入黑夜。
在無聲無息之中,這一群幽靈已經靠近了鴻雁塔,最前面的一人停下了步子,后面一種黑衣人竟然都像條件反射般停住了步子,步子的一致性已經近如完美。
“塔樓內應放出信號,立刻行動!”這人用一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輕聲說了一句很簡短的話,便揮了揮手,身后眾人瞬間四散開去,悄無聲息地隱匿在了鴻雁塔的四周,以樹木草叢為隱匿之地,誰也看不出來。
內應?
誰是內應?
鴻雁塔頂樓內。
薛破夜問完這句話后,就靜靜看著面前的三大堂主。
潘四郎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這時候也沒有開腔,只是環保雙臂,低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么。
潘四郎平時就不是一個多話之人,所以這個時候沒有太多的言語,大家也都沒有感覺有什么異樣。
內堂的燭火很暗,窗戶已經緊緊閉上,并用皮紙封上,所以外面的人絕對不會看到鴻雁塔里面還亮著燈火,不過屋子里的人也絕對不會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綠娘子微一沉吟,終于道:“按照規矩,各分舵的舵主,除了總舵主,軍師知道以外,還有一份名錄要交給總舵的詔堂,那里有各分舵舵主以及堂主的詳細記錄已經生平介紹,不過檔案都是經過精心處理,外行人即使得到了檔案,恐怕也看不出其中的門道。”頓了頓,繼續道:“其實這么多年來,各主要分舵舵主都已有些熟悉,就更不要說戰堂和刑堂了,雖說他們對各分舵的內部組織不一定了解,但是對于各分舵的舵主堂主還是知道一些的。”
“我沒有問他們,我就問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已被戰堂和刑堂知道?”薛破夜淡淡地問道。
這是薛破夜必須擔心的問題。
薛破夜身上還有一封信,而那封信,很明顯是青蓮照內部奸細呈給朝廷要員的密信,換句話說,青蓮照內部已經有人和朝廷勾結在一起。
依薛破夜的推測,這封密信落款是“十三”,而這“十三”,十有八九便是戰堂的人。
至于那位朝廷要員,薛破夜卻是不好確定,不過肯定是朝中不簡單的人物,如果戰堂的人知道我薛破夜便是杭州分舵的舵主,那么通過內奸的傳播,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便被那位朝廷要員知道,如此一來,自己在朝中的形勢可就是岌岌可危了。
他現在詢問這個問題,就是要確定自己是否安全,一旦真的不安全,自己絕對要重新做打算,即使要重回朝堂,也要探清那位朝廷要員是誰,因為只有殺了那個人,自己才可能保得一時的平安。
他的心思轉動,可是眼睛卻沒有離開綠娘子的臉龐。
綠娘子感覺到薛破夜的眼神有些怪異,那眼神可不是以前看著自己時候充滿欲望的神色,甚至沒有一絲男人對女人的情.欲表現,有的只是近乎殘忍的冷酷。
她有些緊張,當然不知道這種殘酷的神色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戰堂的內奸和那名朝廷要員,所以心里有些發.顫,緩緩道:“本來你的身份,以及明虛和潘四郎的身份都該呈交給總舵詔堂的,只是…只是一直以來事故不斷,總舵也是亂成一片,所以你們的身份至今還未呈報上去,目今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而已。”瞧向薛破夜,卻見薛破夜臉上冰冷的表情微微露出一絲喜色,不明所以,只能繼續道:“換句話說,如今只有杭州分舵承認你是舵主,而正式的委任并沒有下達,你在總舵的檔案中并沒有記錄。”
薛破夜忍不住道:“好!”緊緊握住雙拳,只覺得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也就是說,自己的身份,戰堂和刑堂到目前為止恐怕還是不知道的。
幾人也不知道薛破夜為何叫好,只聽綠娘子道:“也就是說,戰堂和刑堂雖然知道杭州有新任的舵主,卻并不知道是你。”微一沉吟,低聲道:“說起來,若非那次在靈隱寺除了那兩個人,恐怕刑堂和戰堂已知你身份了,只是那兩人沒有機會離開,你的身份也就沒有傳出去了。”
綠娘子不是傻瓜,薛破夜的喜色出來后,她微一思索,就明白薛破夜的擔心,知道薛破夜是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戰堂和刑堂的人泄露出去,那么薛破夜再回京都之后,可能就要面臨巨大的危險了。
薛破夜一聽綠娘子這樣說,就知道是當日在靈隱寺誅殺戰堂肖易朱云二人一事,當日只是出于為鐵牛報仇的心理,痛下殺手,杭州分舵眾人聯手擊斃了二人,想不到那重重一擊,竟然讓自己的身份得意隱瞞下來。
這只能說是天意如此。
如今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除了杭州分舵幾大堂主以及軍師之外,恐怕沒有幾人知道了,總舵主想必是知道的,而在漢園工作的青蓮照兄弟們,除了身為堂主的潘四郎外,其他人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就是青蓮照杭州分舵的舵主,只是知道自己與青蓮照有些關聯,是個人物而已。
薛破夜微微松了口氣,保證自己身份的隱秘性,這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刑堂派人來杭州,被媚娘發現,如今可有消息?”薛破夜一旦確定自己身份還是安全的,立刻考慮起杭州分舵目前面臨的危機:“刑堂的人如今在哪里?”
“不知道!”綠娘子很干脆地回答道:“刑堂的人手段殘酷,媚娘只是探知他們已經來到杭州,卻并沒有查出他們具體藏身的位置。”冷笑一聲,恨恨地道:“既然來了,恐怕離我們已經不遠了。”
薛破夜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問道:“那他們知道鴻雁塔是我們聚會之地嗎?”
錢宏搖頭道:“舵主放心,這個地方除了總舵主,就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屬于秘密.處所,不會有外人知道的。”
“這可不一定!”一個聲音響起:“誰能保證你們中間就沒有人出賣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