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高云淡,薛破夜正在辦公室和小潘說著話。
小潘既然是斗堂堂主,薛破夜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雖然頗有些驚訝這位年輕的掌柜便是新任舵主,但是知道既然能坐上舵主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物,更得知自己能夠升為堂主,乃是這位新任舵主的欽點,內心深處還是頗為感激,只想竭力保護這位舵主的安全,聽憑差遣。
至此,樓內樓外各有一位堂主隨時聽候差遣,薛破夜還是很愜意的,外面那個化裝術和醫術驚人,還他媽的有什么鐵頭功,這位更*,跟蹤術和刺殺修煉的爐火純青。
“除了這邊,甲子樓那邊你也要隨時注意,可別讓弟兄們露出馬腳,要緊要緊!”來到漢園后,《金瓶梅的稿子也帶了過來,至于那封“十三”寫的密信,薛破夜也已經妥善保藏,他知道這封信非同小可,日后只怕是一件重要的證據。
“舵主放心!”小潘聲音極低:“這些兄弟是精選出來,不會出岔子。”
薛破夜含笑道:“那就好,不過盧家那邊還是留意一番,他們不會這樣善罷甘休,你且讓兩個弟兄專門注意著匯源閣那邊有什么動靜,有什么問題,速速來報。”
還沒等小潘回話,敲門聲響起,老宋恭敬的聲音傳進來:“掌柜的,有人找!”
薛破夜皺起眉頭,使了個顏色,小潘過去開門,老宋進來時,薛破夜故意道:“小潘啊,這個意思你向他們傳達一下,一定要好好干,這年頭想找一個穩當的活兒可不容易。”
“掌柜的放心,小的一定傳到。”小潘恭敬地應道,瞧見薛破夜揮手,立刻退下。
薛破夜開始還以為是平常的客人有什么問題要找自己,但是老宋卻帶他到了一個極僻靜的角落處,這里花草茂盛,更有兩株大葉樹干遮擋,在整個酒樓看來,是個極為冷清的地方。
花草中,一塊巖石小桌上擺著幾個酒菜,很簡單,一個黑袍人正背對著薛破夜,滿頭銀絲,輕輕品著香醇的美酒。
薛破夜看到這人,只覺得背影還真有幾分熟悉,正想是何人,卻聽那人淡淡地道:“坐吧!”
這一說話,薛破夜立刻聽了出來,不是辰隱先生蕭莫庭又是誰?
這還真是大吃一驚,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位爺會來到漢園。
薛破夜示意老宋退下,這才恭聲道:“原來是辰隱先生大駕光臨,失敬失敬。”說話間,繞到對面,在巖石小桌邊的小石椅上坐下。
鶴發童顏,神色平靜,蕭莫庭這一看去,倒似心如止水,還真是大家風范。
蕭莫庭沒有任何表情,舉杯道:“愿你生意興隆,我敬你!”將杯中酒飲盡。
薛破夜面前已經放了斟滿美酒的酒杯,急忙舉杯而盡,對著這個文壇巨匠,薛破夜還真是有幾分緊張,但是更多的疑惑,不知道蕭莫庭今日上門所為何事。
桌邊有一頂帽子,很薄但很寬,若是戴在頭上,幾乎能擋著大半個腦袋,這一點薛破夜倒是明白,名人嘛,總要遮掩一些的,蕭莫庭在杭州是赫赫有名,哪個讀書人不想請教一番,有這個帽子戴著,自然能免去許多麻煩。
蕭莫庭正要伸手去那酒壺斟酒,薛破夜急忙搶過,起身為蕭莫庭斟滿了酒,然后將自己的杯子也斟滿。
一陣沉默,蕭莫庭終于道:“有譚子清為你撐腰,果然是升官發財。”
薛破夜從聲音里不單聽出了冷意,更是隱隱地聽到一絲敵意,皺起眉頭,想要辯解,但是這兩座酒樓得來,還真和譚子清有莫大的關系,于是道:“看來先生與家師有些誤會。”
蕭莫庭端起酒杯,放在唇邊,卻沒有飲酒,凝視著薛破夜,終于嘆了口氣,緩緩道:“清風明月,何其美哉,為何要和權勢扯上關系?”
“爭名奪利,總是越有權勢越好。”薛破夜也看著蕭莫庭,淡然道。
蕭莫庭冷冷一笑,放下酒杯,撫須道:“原來你也只是一個爭名奪利的濁物,我看你寫的詩詞高雅脫俗,和你為人倒是相去甚遠。”輕聲吟道:“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跕遲!原來閣下的心不是隨著歸雁遠,倒是隨著功名利祿去了。”
這句詩是《憶菊中的句子,薛破夜曾在盧府寫出,已經傳遍杭州文壇。
薛破夜淡淡一笑:“每個人都想活得好一些,這本身并沒有錯誤,聽先生的意思,只要有名有利便是濁物,這見解未免荒謬了些。”
他這樣和辰隱先生說話,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只怕要吐出幾升血來。
蕭莫庭冷冷一笑,沒有說話,似乎對薛破夜的言辭很是不屑。
“先生今日來,想必是有所指教,還請先生明言。”薛破夜感覺氣氛有些僵硬,渾身不自在,老家伙到底是搞什么鬼,不會是來訓斥自己的吧?不過以蕭莫庭的地位和見識,似乎沒有這個可能。
蕭莫庭終于道:“老夫本和譚子清無冤無仇,其品行好壞,與我也無干。”頓了頓,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淡然道:“不過譚子清聲言和我有私交,以此蒙蔽素貞,更是令你協助素貞上言千字書,害的啟元兄身敗名裂,這無恥卑鄙的行徑,老夫實難忍受。啟元兄乃是受了譚子清的脅迫,才會下令囚我,我亦是為了他的安危,才坦然受屈,而這一切,卻成了譚子清的利用工具,啟元兄今日身敗名裂,與我大有干系,他惜名如命,受到這等的誣蔑,其身其心所受的痛苦是難為外人道也。”說到這里,端起酒杯,仰首而盡,神色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怒。
薛破夜心中一震,明白“啟元兄”便是杭州前任知府王世貞,現在看來,這一切果然是老譚在后操縱,自己也成為了其中的一顆棋子。
蕭莫庭那日在西湖得知自己是譚子清的學生,當即變色,一直以來存在著敵意,原來事因在此。
“官場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么殘酷。”薛破夜神情黯然,感嘆道。
蕭莫庭凝視著薛破夜,緩緩道:“本來你和譚子清一丘之貉,我對你并沒有什么好感,不過聽說你后來幫助王夫人解圍,我不知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是為名還是求利,總之老夫還是要謝你幾分。”
薛破夜淡然一笑,端杯輕抿了一口。
“我今日來,是想對閣下打聲招呼,自今而后,還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前去我的府邸,更不要再見素貞。”蕭莫庭聲色嚴肅起來:“以往的事,自今日起一筆勾銷,你我兩家進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
薛破夜神色一沉,驚訝地看著蕭莫庭,想不到他竟然提出這種要求。
“你帶人前往我的府邸裝神弄鬼,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知道什么,如果你真的想素貞平安無事,我勸你還是忘記一切,也不希望從你的嘴里泄露半點消息。”蕭莫庭嚴峻無比,臉色甚至有些發白。
這一句話更讓薛破夜震驚無比,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表明,那日自己和明虛前往蕭府,原來早被這老家伙看出來了。
依當時的情況,柳拓是半點都沒有察覺,這老家伙卻是看出了什么破綻?
蕭莫庭似乎看出了薛破夜的吃驚,淡然道:“鞋子,那日你前往我的府邸,所穿的鞋子和那日在西湖畫舫上的一模一樣,雖然你的容貌變了,不過你的身材沒有變。”
薛破夜這才醒悟,背上已經冒出冷汗,自以為周密無比,卻不想被蕭莫庭從一雙鞋子上看出了門道,看來姜還是老的辣。
從蕭莫庭的話中,似乎蕭莫庭也看出自己已經知道了蕭素貞并不是真的犯病。
“先生火眼金睛,晚輩佩服。”薛破夜苦笑道:“希望冒昧登府,沒有給你帶來麻煩。”
蕭莫庭神色緩和了一些,輕聲道:“雖然很冒昧,不過似乎老夫還是要謝你。”輕嘆一口氣,搖頭道:“世事無常,天下事,并不是天下人能夠說得清楚。”
這句話頗有些莫名其妙,薛破夜皺起眉頭,略一沉思,竟然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雖然自己登門有些冒昧,而且蕭莫庭已經發現了破綻,但是最重要的人物柳拓顯然是被蒙在了鼓里。
從當時的態勢來看,蕭莫庭顯然是有心隱瞞柳拓,甚至說這次讓蕭素貞佯病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隱瞞柳拓。
但是那些俗醫大夫的診斷,柳拓顯然是不相信的,甚至說柳拓也已經察覺出一絲不對,對于蕭素貞的病癥一直持有懷疑的態度。
也許蕭莫庭也一直在緊張,擔心被柳拓看出端倪,而恰恰在這個關鍵時刻,薛破夜帶著明虛出現了,所謂的南疆普陀手登門會診,給予了血癥的診斷,也正是南疆普陀手的名聲,讓柳拓相信了蕭素貞的病情,也讓蕭莫庭精心布置的假病得到了柳拓的相信,于是,薛破夜間接地幫助了蕭莫庭。
薛破夜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蕭莫庭會讓柳拓相信蕭素貞已經得了絕癥,動機何在?
“你如今有了立身根本,希望你生意興隆,以此為業。”蕭莫庭長身站起,將一錠銀子放在巖石小桌上,似乎在勸告:“還是不要和官府的人來往,那樣會毀了你。”再不言語,抓起帽子,轉過身去,便要離開。
“等一等!”薛破夜看著蕭莫庭,平靜地道:“先生請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