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記裝潢行的老板是在一間茶館的雅間見到薛破夜的。
雅間很清靜,古人品茶本就講究恬靜優雅,息氣凝神,所以在這間高檔的茶館內,并沒有普通茶館的那般笑語,只有小爐煮茶,茶香飄逸。
兩人一見面,立刻都認出了對方,薛破夜清楚地記得,在接手攬月軒時,胡老板就是第一個騎著大馬上門討債的,甚至還譏諷了老宋一番,老宋不計前嫌而推薦他,看來還真是一心為了薛破夜。
胡老板很驚訝,不久前薛破夜還只是接手著一個即將倒閉的攬月軒,短短時日,竟然邀請自己在這里談論新樓裝修的事情,而且胡老板從老宋的口中已經得知,那是兩座西湖邊上極為氣派的高樓,所以內心對薛破夜是欽佩無比,說話的聲音也頗有些謙恭:“薛掌柜將這事交托給我,我老胡二話沒有,定然會將酒樓裝修的漂漂亮亮。”
薛破夜品著茶,對于胡老板的表態很淡然,悠閑道:“胡老板有這話,薛某的心也就放下了,胡老板的裝修本事在整個杭州都是出了名的,有你出手,定然不負我望。”
“薛掌柜過獎了。”雖然是商人,但是經受著杭州濃重的文風洗禮,胡老板說話倒也有幾分斯文:“不瞞薛掌柜,盧家的匯源閣也是由我所做,不少人至今還在夸贊呢。”壓低聲音湊近,輕聲笑道:“不過薛掌柜放心,老虎既然出手,必定讓你的酒樓比他的格局還好。”
薛破夜聽出他話里的意思,竟然隱隱覺得似乎要與盧家將出現競爭一樣,如此看來,在外人眼里,這酒樓營業后,顯然是要和盧家作對了,這個到時盧家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的。
“謝謝胡老板的抬愛。”薛破夜微笑著,話鋒一轉:“不過今日邀請胡老板過來,不但是要請胡老板出手,而且還是有些其他的商量。”
老宋很主動地往二人的杯中填茶,然后繼續坐在一旁當聽客。
胡老板等著薛破夜說話,薛破夜看著胡老板,笑道:“我是要胡老板做一個嘗試,一個全新的嘗試。”
“嘗試?”胡老板很茫然,一邊的老宋也很茫然。
“胡老板裝修過很多酒樓,所以經驗定然很豐富,但是薛某這次需要一個新的格局,換句話說,薛某這次新開兩座酒樓,但是內部的布局卻不能等同于常理上的酒樓,需要改頭換面,重新出現一種大家都不曾見過的布局,唔…若說沒見過倒是不正確了,我的意思是說,單就酒樓內部而言,讓所有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薛破夜雖然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但還是有些興奮,在他的意識和見聞中,目今還是沒有自己腦中形成的這種酒樓格局。
胡老板和老宋依舊是一臉茫然,半晌,胡老板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薛掌柜是…你說什么?”
薛破夜苦笑了一聲,想了想,道:“直白來說,我想將酒樓里面變成一個花園,恩,花園也不貼切,我的意思是說,在酒樓里面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沒有桌椅板凳,進去之后,讓人會產生一種身入世外桃源的山水秋林之中,你…你明白嗎?”
胡老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你是說在酒樓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你是想在講酒樓變成花園。”
薛破夜松了口氣,笑道:“你終于聽懂了。”
胡老板沉默了一下,忽然站起來,抱拳道:“薛掌柜,不是老胡不愿意幫你,只是老胡沒這個本事,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日后有用的著的地方再吩咐一聲。”有些詫異地看了薛破夜兩眼,似乎在看一個瘋子,便要離開。
薛破夜知道自己的想法在這個時代也算得上新穎,胡老板一時接受不了也屬正常,見他要走,也不著急,冷笑道:“我還以為胡老板在杭州城里是裝修界的老大,無所不能,想不到只是一個極小的改變就不敢做了,真是讓人失望的很。”
胡老板果然停住了步子,皺起眉頭,看了薛破夜一樣,欲要發作,終是沒有,淡淡地道:“薛掌柜這法子奇妙得很,老胡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若是做差了,毀了自己的名聲倒是小事,不過要是耽擱了薛掌柜的事情,那可是有些對不起人了。”
“雖然有些新穎,但是胡老板定然能夠勝任。”薛破夜似乎對胡老板充滿信心,招手道:“胡老板不妨先坐下來聽薛某解釋,也許經過這次的改變,會對胡老板的裝修理念有一個全新的突破。”
胡老板看薛破夜很溫和的微笑,想了想,還是回去坐下,道:“你說說看。”
“胡老板放心,所謂的山水樹木花草我已經請動了巧手張制作,胡老板的職責便是將巧手張制作的東西布置在酒樓內,做一個猶如靜怡的荒外山水布局。”薛破夜含笑品茶道:“胡老板有深厚的裝修功底,只需找一處景色優美的山水之軀看一看,然后成比例…唔,然后按照布局縮小,將景色置入酒樓內,這對于你來說絕對不是難事。”
聽到巧手張,胡老板有些吃驚,想不到薛破夜竟然說動了巧手張出手,聽著薛破夜的解釋,忽然感覺真是一種極好的創意,將山水之境融入酒樓,形成西湖風光在外,而山水出色在內的奇妙布局,這實在很有吸引力。
似乎看出老胡老板的松動,薛破夜繼續道:“我的構想很簡單,以后我的酒樓里,用餐之時,不需要桌子,我們可以請人修平巖石,讓它作為桌子,客人可以坐在鋪著青草的地面上,再加上林蔭環繞,花草在旁,會讓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自然的氣息,會很愜意地享用著豐盛的菜肴和香醇的美酒。”
雖然他的話中夾雜著不少陌生的詞語,但是胡老板和老宋終于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一陣沉默,本來寂靜的茶樓更是安靜。
薛破夜站起身,走到窗邊,感受著輕微的風兒撫過臉龐,悠然道:“這件事情成了,胡老板居功至偉,誰到了我的酒樓,看到如此奇妙的布局,都會知道是胡老板裝修出來,如此一來,胡老板的名氣大震,想必生意會更好,銀子會來的更快。”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胡老板甚至從這位薛掌柜的話中聽到了一些其他的意思,那意思好像是在表明,等到工程完工,會將整個創意的功勞交給自己,若真是那樣,自己的裝潢行定然是名聲大噪,生意不想好也不行了,沉默了短短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咬牙道:“我…我可以試試!”
“我就等你這句話!”薛破夜哈哈笑道:“你一定能做的很好,我很期待我們這次的合作。”端起茶杯:“來,薛某以茶代酒,謝過胡老板。”
既然確定了合作關系,薛破夜當即便將一些詳細的想法說出來與胡老板商議,胡老板果然不愧是高明的裝潢家,很容易就明白了薛破夜的意思,甚至從中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深得薛破夜之心,于是兩人便在茶桌邊商榷這具體的細節和操作方法,老宋畢竟要打理此事,自然也在旁細細聆聽,記住二人所說的話。
說到后來,兩人都很興奮,對于胡老板來說,這是一個很新穎很奇特的想法,是自己從未嘗試過的,而對于薛破夜來說,這是將自己心中的設想變成現實,一個超脫于正常酒樓的布局風格。
等到二人計較已定,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宋對于兩人所說的內容似懂非懂,但是兀自強撐這記入腦中,既然掌柜的對自己如此器重,沒有道理不去做好他所交代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薛破夜心情很愉快,在途中更是交待了不少細節,老宋連連稱是,只覺得掌柜的腦子實在是好用,這些讓人匪夷所思的想法是怎么想出來的。
薛破夜的心情一直保持的很好,甚至踏入攬月軒之后也是帶著微笑,等到看見游少卿,這股微笑頓時就消失了。
游少卿在后院中,坐在墻根,靠著墻,手捧一本書,正悠閑地看著,那副擔子就在身邊,不過里面的梨子已經所剩無幾。
別人都在忙綠,他卻在悠哉樂哉地看著書,薛破夜很氣惱。
“游才子看來很閑啊。”薛破夜奚落道:“果然不愧是讀書人,一刻也離不開你的寶貝。”
游少卿嘿嘿笑著,也不起身,道:“讀書人的事,自然是嗜書如命的,若是此番中了,明年還得參加鄉試哩。”
薛破夜哭笑不得,如今院試還不知道能不能夠,就準備起鄉試來,這游少卿道喜歡未雨綢繆,摸著鼻子譏諷道:“想得太遠了吧,若是此番中不了呢?”
游少卿放下手中的書,神色黯然,低著頭,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