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袁布衣再次請茶。
薛破夜此時卻是對胡馬南運為何艱難大感興趣,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袁布衣似乎有些不悅,淡然道:“請君品茶,卻不是牛飲!”
薛破夜哈哈一笑,悠然道:“俗人俗輩而已,袁先生別介意。”也拉過一旁的軟枕,靠了下去,覺得舒服的很,全身輕松,這袁布衣還真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袁布衣搖了搖頭,似乎對薛破夜很不滿意,沉默片刻,終于道:“在大楚境內,自然沒有多大危險,過那些險山茂林,只要準備充分,倒也沒甚大事。過朔州出雁門關,北行不到百里就是漢水古渡,那可是一條極寬的大河,而且兩岸滿是荊棘叢木,是那些匪人設伏之處,不少商隊便是折在這里!”
薛破夜皺眉道:“那些匪人是我們楚人還是胡人?”
“胡人與楚人皆有!”袁布衣緩緩道:“都是我大楚和北胡的棄人,為非作歹,殘暴兇狠,卻逃出了追捕,躲在漢水古渡和麒麟山為匪,搶奪過往商隊旅人,也正是這幾股匪人的存在,致使雙方生意往來受盡阻隔,只有組成大型商隊才有可能做成貿易,普通商隊卻是兇險萬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每年都有商隊往來,死在幾股匪盜之手的人不在少數,棄之荒野,聽說行走在這條商道上,時不時就能見到遺尸殘骨。”
薛破夜驚道:“還有好幾股?那麒麟山又是什么所在?”
聽到外面響起一聲驚雷,陰涼的微風吹進樓內,茶香頓時被這股清風吹散。
眨眼間,外面竟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袁布衣起身走到窗邊,薛破夜也跟了過去,透過窗戶,西湖夜景盡呈眼底,牛毛般的雨絲落在湖面上,擊起小浪花,泛起層層漣漪,荷葉擺動,似在夜色清舞。
“汗水古渡向北再行百里,便是蔓延兩百里的麒麟山,亦是這條道路最險峻之處,又是必經之路,若有十支商隊折損,那便有八支折損在這麒麟山。”袁布衣凝視著漣漪層層的西湖湖面,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慢悠悠地道:“這麒麟山因為形似浴火麒麟,所以得了這個名字!”
薛破夜直冒冷汗,還以為南北貿易順通無比,實在料不到中間卻潛伏這樣巨大的危險,細細一想,這胡馬來楚,而絲綢入北,可是費了千辛萬苦,甚至連性命都堵上了,價格昂貴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猛然有些疑惑,兀拉赤只有五個人,趕著近三十匹價值千金的胡馬來楚,卻是安全抵達,若非兀拉赤運氣好,那便是另有原因了。
夾著寒氣的冷風拂在面上,薛破夜卻覺得頗有些舒服,整個人似乎清醒不少。
匯源閣的生意并沒有因為下雨而有些冷清,依然是熱鬧喧天,西湖之畔,依然游人似潮,欣賞這雨夜西湖。
偶爾間,青翠的楊柳樹下,卻有才子佳人共舉小傘,漫步于西湖之畔,悠哉樂哉,羞煞旁人。
“袁先生,既然這一路上禍匪出沒,阻礙雙方生意往來,為何不派兵剿滅,一旦將幾股禍匪剿滅殆盡,那么這條路上便徹底安寧,雙方貿易更是順暢無阻,對此對彼都是大有好處!”薛破夜終于問出心中所想。
既然禍匪當道,那自然是要派兵清剿的,而且這股禍匪為害的不只是大楚,北胡亦受其害,可說是雙方共同的敵人,以大楚和北胡的國力,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薛破夜深感奇怪,這舉手之勞之事,為何雙方卻都沒有出手,聽袁布衣的話鋒,這幾股土匪存在可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的事情,由來已久,禍害深遠。
袁布衣斜視了薛破夜一眼,他黑乎乎的臉上,那兩顆猶如近視一般的模糊眼睛一眨一眨,頻率極快,緩步回到茶案盤膝坐下,問道:“派兵清剿?我倒想問問薛掌柜,這剿匪該是我大楚去,還是他北胡上啊?”
薛破夜奇道:“誰去不都可以嗎?”
袁布衣嘿嘿冷笑,雙手連動,將茶案上的茶杯茶壺擺成一條線,指道:“這是雁門關,這是漢水古渡,這是麒麟山,這里是北胡大草原。”很耐心,但是聲音卻很冷淡地道:“漢水古渡與雁門關不過百里之遙,是我大楚的防衛線,北胡軍隊掃平麒麟山禍匪,順勢而下,直取漢水古渡,拿下漢水古渡后,此時此刻,誰又敢保證胡人不會趁勢攻擊雁門關?”
一語驚醒夢中人,薛破夜頓時明白,雙方都不出兵,卻都是因為政治和軍事考慮。
袁布衣繼續道:“反之亦然,咱們楚軍過了麒麟山,便是千里大草原,北胡胸腔近在眼前,想我楚軍豈能不惦記趁勢攻擊。”
薛破夜眼睛一亮,道:“那為何不這樣做,咱們楚軍只攻漢水古渡,而北胡攻取麒麟山,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平了禍匪,又不會產生誤會。”
袁布衣亦然冷笑道:“出兵征討,都是由朝廷決定,北胡自然也是由王庭發令,雖說你這主意不錯,但是這樣的建議卻又如何能讓大楚朝廷和北胡王庭知道?咱們大楚和北胡的官吏朝員是老死不相往來,互相之間沒有半點交涉,如何能讓軍隊協調統一。若是咱們大楚出兵去打漢水古渡,而北胡沒有統一出兵,那么等咱們的軍隊一到漢水古渡,那些土匪早就聞風躲到麒麟山,只能是白忙活一場。”忽然搖了搖頭,道:“說到底,還是大楚和北胡視如死地,從不交往,才會讓這些賊寇土匪有機可趁!”
薛破夜也有些唏噓,不能不說這是北胡和大楚共同的遺憾。
沉默片刻,袁布衣終于嘆道:“正因如此,胡馬在我大楚才會如此稀有,多少王公貴戚達官貴人,只為擁有一匹上等胡馬而沾沾自喜。”
薛破夜摸著鼻子微笑道:“如此看來,胡馬果然是稀少難得,怪不得這樣昂貴,卻也有些道理。”心中實在佩服自己的運氣,竟然遇上兀拉赤這樣一個朋友,實在是人生幸事。
袁布衣嘴角抽搐兩下,忽然笑道:“所以我才說,薛掌柜竟然出手便是二十多匹上等胡馬,實在是本事不小。”
薛破夜淡然一笑,道:“袁先生既然有意買下我二十一匹胡馬,而且價錢合適,在下自然是卻之不恭。不知道袁先生準備什么時候取馬,或是由我們送過來?”
袁布衣嘿嘿一笑,搖手道:“不急,我先請問薛掌柜,除了這批胡馬,你是否還能弄到更多的北胡良駒?我不問你來處,只要你有胡馬在手,有多少我便買多少,而且絕對不會虧待了薛掌柜!”
薛破夜沉吟片刻,終于道:“袁先生,在下也不虛言,如今這手頭上卻只有這二十多匹胡馬,此外再無一匹,至于日后是否還能弄到胡馬,那也只是個未知數,說不得準,在下也不敢給你什么承諾,這點還請袁先生理解!”
話聲剛落,袁布衣拍手道:“薛掌柜痛快,這話一說,反倒顯出薛掌柜的實在了!”
薛破夜莞爾一笑,還倒真沒聽人夸過自己實在,薛破夜一直沒想過自己是什么實在人,但有一點卻確定,自己是個好人。
又見袁布衣從懷里掏出一沓子紙來,薛破夜一瞄,立刻知道,那是一沓子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