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賀甫榮和蕭云朝頗有些不情不愿地踏上旅途的時候,鮑華晟在淮安面對的也是一個爛攤子。兜了一個大,幾乎慮及了所有陰謀,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最后云開霧散的竟是這樣一個結局。就是府衙的差役和杵作也是一個個都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殺人的竟然是錢創斐的小妾云娘,而她供認的時候既非屈從于大刑,也不是有什么證據,而是親眼見了鮑華晟這個號稱青天的御史大人。
事情的急轉直下讓一向冷靜的鮑華晟也完全亂了方寸,他違背皇帝的心愿執意留在淮安,為的就是能夠查出尹家大火背后的真相。錢創斐這一死,他就理所當然地將此事聯系到了那一方面,立即借著欽差的權威把府衙翻了個遍,希望找到蛛絲馬跡,誰想最后竟是著落到了云娘身上。
他心思復雜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剛烈的女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云娘,本官再問你一次,你說是自己謀害了錢大人,究竟意圖何為?須知謀害親夫可是要千刀萬剮的,難道你就不懼凌遲之刑?還是趁早供出主謀的好,本官尚可求皇上給你留一個全尸。”
云娘倔犟地抬起了頭,“大人,罪婦聞聽您清正廉明,不徇私情,這才坦然供述了此事,目的不是別的,只是希望您能還寒家一個公道而已。”她的目光中突然現出一種無奈的凄然,“錢創斐那廝本就該死,罪婦能手刃仇人,雖死無憾!”
鮑華晟只能聽著這個看上去仿佛苦大仇深的女子述說著自己的經歷。臉色也由懷疑轉為震驚,最后已是完全地憤怒。一個薄有微名的香門第,只是為了一件家傳寶物而慘遭滅門之禍。而這個僥幸逃脫一死的女兒則是只能在青樓中掙扎,為地就是報仇一途。最后云娘被錢創斐看中贖身。這才一躍成為了這位知府大人的姨太太,誰料最終竟發現當年地事情竟是枕邊人的手筆,卻仍然只能屈意承歡,等待著報仇的機會,一朝趁其不備。則順勢取了仇家性命。這一切聽起來是那么富有戲劇性,卻又合情合理。
饒是鮑華晟對這種戲上常演的劇目不屑一顧,此刻見云娘涕淚交加地訴說出來,心頭也不禁一陣悸動。殺夫這種重罪,他倒是想不出來有人會輕易為之,何況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哪經得起那等千刀之刑?因此他心底已是信了八分,只是依舊懊惱不已,云娘身世固然可憐,但論律法卻是罪無可恕。他便是聽說了這等人間慘劇也是無可奈何。早知如此,還不如將此案交給安徽巡撫蔡懷章,也免得自己現在地為難。
當下他又問了幾句內情。包括云娘下毒的前后,便吩咐差役將她收監,自己則是步履艱難地走進了房。事到如今,他只能向皇帝請罪了。還是盡快回京城的好。在他看來,此地實在不祥,先是有尹家數百人喪身火海,后是有錢創斐死于寵妾之手,自己身為欽差而諸事纏身,怎么想怎么怪異。鮑華晟心中已是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仿佛幕后有一只看不見的黑手將其堵在了淮安,難道真的有人不欲他返歸京城?
鮑華晟如實將此地的情況悉數記錄在了奏折中,然而,奏折一發,他便發起了高燒,居然在床上一病不起。扈從這位右都御史的乃是皇帝欽賜的幾個侍衛,此時見勢不妙,先是延請了本地名醫,醫治無果后隨即派人往京城送上了六百里加急的文。那幾個皇帝地心腹已是斷定有人暗中搗鬼,卻沒料到鮑華晟此次真是勞累過度,心病大于身病,本地的名醫也是慮著自己的名聲,哪敢胡亂醫治,因此只得推脫了個干凈,卻讓暗地里地人大為高興。
由于鮑華晟早有關照,云娘在獄中倒沒有吃什么苦頭。那些獄卒都知道她是必死無疑的人,而且又是已故知府的寵妾,因此也無人想著敲她的竹杠,只是任她自生自滅而已。須知鮑華晟地鐵面無私是最有名的,為了一個女犯而觸了霉頭,那可是劃不來的事情,因此往日好色成性的獄卒差役全都縮了回去。云娘倒也硬氣,竟是擺開了絕食的架勢,一連三日粒米未進,只是被幾個官媒婆灌了碗清水,這才一息尚存。
若是鮑華晟仍在,自然不會放任她尋死,只是此時他自己尚且人事不知,旁人也就顧不得這個犯了死罪的女人了。獄卒們被她的烈性鬧得沒法,請示鮑華晟身邊的幾個侍衛又沒個說法,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消瘦憔悴,最后竟只剩了一口氣。
云娘很是欣慰,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建議和幫助,她至死也不可能找到證據,而錢創斐無疑就可以終生逍遙,甚至步步高升,她也會安安分分地作一個姨太太,忘卻父母的深仇大恨。即便知道那人是在利用自己,其心更是深不可測,她也認了,家國大事于她何干?自己遭遇滅門慘案時不見官府出面,不見青天還一個公道,那她便自己動手,后果如何再也不是她能計較的事情。與其讓自己的清白軀體在刑場任那些劊子手糟蹋,還不如選擇一個干凈的死法,總而言之,大仇得報,她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云娘的眼神一點點渙散下去,終于無力地垂下了手,直至臨死,她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枚父親留下的玉墜,這也是她多年風塵生涯唯一的寄托。
云娘絕食身亡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經由淮安的眼線傳到了天一耳中,這讓他分外滿意。辦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就得眼光犀利,若非見此女烈性,他也不會將無影無形的劇毒交給她,甚至在事后也只是派人監視而未輕易滅口。如此一來,淮安的事情就了無痕跡,至于鮑華晟的病則只是一個意外而已,恐怕緊張的皇帝又要忙活一陣了。主人的托付他已經完全辦到,一時半會,鮑華晟怕是回不來了。
果然,皇帝對于鮑華晟的病倒極為不安,由于沈如海暫時脫不開身,事情自然就只能著落在陳令誠身上。這個太醫院副醫正在勤郡王府抱怨了好一陣子,囑咐風無痕自己小心謹慎后,方才帶著皇帝派下的幾個侍衛和另兩名太醫星夜起程往淮安趕去。鮑華晟萬一再有什么差池,皇帝肯定受不得這等打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都承擔不起那后果,因此風無痕即便再無奈,也只能眼看著亦師亦友的陳令誠在這個節骨眼上離去。
幸好趁著風無痕前一段時間的得勢,師京奇挑選了不少幕僚,雖然比不得王府自己培養的幾個識字小廝的忠心耿耿,但好歹也是頗通文墨的角色,家世背景也沒什么大的紕漏,因此平常文風無痕也就放心交了他們處置。至于大事他便只得親歷親為,師京奇和越起煙還能分擔一些,紅如也只得舍了一雙兒女前來幫襯,連一向看著文奏報就要頭暈的海氏姐妹也只能苦著臉前來襄助,宋奇恩禁不住冥絕的緊盯,時不時也來湊一會熱鬧。總而言之,整個王府都忙了個不可開交。
風無言那邊的幾個皇子也同樣不敢放松,賀蕭兩家的掌舵人既然離開了京城,那他們無疑便可以大展身手。雖然他們都知道父皇的耳目眾多,但由于只涉及到低品官員,因此顧慮也就并不多。因此,左煥章小小一個吏部郎中,近來也是頗為闊綽,成天到醉香樓逍遙取樂,倒是和六皇子風無清碰到了好幾回。
自打那回在風無痕那里吃了一顆定心丸后,風無清的行止也就恢復了往昔,只是不再隨意拈花惹草,最多只是閑來受邀往青樓楚館一逛而已。他這個皇子架子又不大,況且誰人都知道他背后乃是七皇子風無痕撐腰,因此走到哪里都有人屈意奉承,比起以往的備受冷落可是強太多了。
不過他可不知道醉香樓和怡情苑都是風無痕摻了一腳的產業,因此他對于那幾個長袖擅舞的老鴇一流總有些警惕,至于對那些交游廣闊的姑娘們則是更加敬謝不敏,最多只是喝幾杯小酒便回府。那次春風一度帶來的遭遇已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因此這段時日他一連納了幾個美妾,在外度夜的習慣卻是改了。
此時,他裝作醉眼迷離的模樣,一邊和美女調情,一邊注視著左煥章。只見那人也不避忌大庭廣眾之下,一雙大手貪婪地在身邊的女人身上游走,一邊還哼著淫詞艷曲,哪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樣子。饒是醉香樓里全是尋歡作樂,心懷鬼胎的人,見左煥章這等急色的模樣也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對于這些自命不凡的歡場常客而言,就是尋歡也得有格調,否則便是落了下乘,丟了他們身為大人物的臉子。
風無清卻學乖了,他自忖以往多次看人走眼,今次倒也不露聲色,只是看著左煥章施為,直到最后此人醉醺醺地帶著身邊的女子上了樓。
一個小小的吏部郎中能有多少俸祿他是知道的,眼下蕭云朝不在,吏部事務多是由吏部左侍郎米經復主管,這一點風無清還是知道的。他一邊應付著幾個如花美女的刻意奉承,一邊考慮著自己是否該把事情告訴風無痕。他說是投靠這位七弟,其實沒做任何事情,總不成老是讓別人為自己勞心,也該有些回報才是,想著想著,風無清已是打定了主意。凌云志異無痕篇第六卷蕭墻第三十四章暗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