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親王派人給風無痕送禮的事自然瞞不過耳目眾多的皇帝,他僅僅是皺了皺眉頭而已,未置一詞。不過,當風絕稟報了風無痕回訪理親王府,并派人退回了所有東西之后,皇帝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下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給兒子出了一個大難題,但只有讓風無痕能夠扛住各種壓力,將來才可能在更亂的情勢下站穩腳跟。
就在數日之前,風絕交上了一封奇怪的信件,上面分明寫著他的四個兒子已經結成了一黨共謀進退。雖然事情早在皇帝意料之中,但他還是感到一陣顧然和無奈。風無言、風無候、風無景和風無傷,這四個人就占了如今皇子總數的將近一半,而且均已成年分府。若是他們真的有什么異動,稍不留心,社稷便有傷筋動骨的危險。看來這些孽障真的不容自己善始善終了,自己身子還康健的時候就算計至此,那將來還不知會如何鬧騰。
“啟稟皇上,鮑大人有密折送到。”汪海捧著一個密匣,匆匆進殿稟報道。
皇帝眉頭一揚,心中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論理淮安之事已經告一段落,但鮑華晟遲遲未歸,并屢次密折陳情要查清真相,這讓他有些懊惱。朝中大事紛亂,他雖然駁回了海觀羽辭相的折子,但由于那次毫無顧忌的談話,君臣間未免有些隔閡,鮑華晟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在淮安攪和便顯得有些不智了。皇帝自忖自己查了那么許久仍沒有半點消息,足可見幕后之人并非等閑,倘若淮安之事真是出自那人的手筆。鮑華晟斷然查不出什么名堂來。
然而,一掃奏折內容,皇帝便知道自己低估了鮑華晟的決心。奏折足足有上萬字。而且全是鮑華晟親手抄錄,一手漂亮地小楷中條理分明地記錄著他調查到的一切。這位右都御史也是精細人。明里遣了差役四處打探尹家的人際交往,暗地里卻換了平常打扮走街串巷,做起了小本生意,一來二去便和尹家周圍地百姓話起了家常。
鮑華晟本是寒家出身,也沒有什么架子。那些尋常百姓又怎會分辨得清楚,因此一個月下來竟是讓他把尹家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尹千杉這個名字很快便引起了旁人地談興,鮑華晟在得知此人很可能事先就逃出了火場之后,立刻上了心,下令那些差役著重注意此人的去向。最終,他得知這個人有可能逃往了京城。
“好大的膽子!”皇帝突然冷笑道,侍立在一旁的石六順和汪海全都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又全裝成了若無其事的模樣。“敢情是想到了燈下黑地那一招,只可惜碰到了鮑華晟,耍弄這點小聰明就太過了!”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兩個太監。沉聲喝道:“你們兩個出去,把風絕叫進來!沒有朕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里。”
石六順和汪海連聲應是。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大殿。他們知道,只要風絕一出馬,鐵定又有人要倒霉了。這年頭,皇帝信任的人沒幾個。
享有密折直奏之權的臣子,寵信最深的除了海觀羽就是鮑華晟,連賀蕭兩人都得靠邊站,不知道那個冷面無情的右都御史又發現了什么弊病。
兩人心中同時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皇帝最近召見風絕的次數似乎愈來愈多了,不是又有什么腥風血雨?
風絕一進殿便俯伏在地,不敢仰視。他知道最近自己的差事都辦得不甚得力,若非皇帝無人可用,恐怕也不會容忍自己到現在。可他實在氣悶得很,從來不知道有人居然事事都能料敵機先,不露出一點馬腳也就算了,還時常累得自己撲空,因此往往交差不得。
“風絕,朕今天有另一件事情要交給你!”皇帝地聲音冷漠而又森然,“倘若你能將功贖罪,那之前的失職朕也懶得追究,但若是你再出什么紕漏,那你應該知道是什么下場!”
“屬下一定盡心竭力。”風絕重復著那句曾經說過千百倍的話,神色間掠過一絲異色,倘若今次再沒有任何建樹,那他就得思量脫身之法了。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將自己地性命葬送在這深宮之內,至少不是現在。
皇帝又吩咐了幾句,這才令風絕退去。看著大殿的門再度關閉,他突然想起了海觀羽上次的建議,不錯,皇家密探雖然遍布朝臣府邸,但往往只是占了一些微末小職,根本無法打探各家官員大的舉動。海觀羽居然如此不避嫌疑地要求自己派一個可靠地人為他伺候筆墨,無疑是表示一種坦蕩之意。
究竟派誰去好呢?皇帝又開始思量,自己身邊可靠的無非就是那些太監,按照禮制,以海觀羽的官位 資歷年紀,應該也夠得上讓太監伺候的資格,就給他派兩個手腳利落的人。既然盤算清楚,皇帝便高聲喚了石六順進來,吩咐他去挑選兩個伶俐的小太監,到時教導完之后送到海府。
石六順立時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應承了一聲便匆匆辦差去了。在宮里伺候的那些小太監哪個不想分派一個好主子,否則一輩子被人使喚不算,還得被別的太監踩在頭上。只不過有頭有臉的角色宮里統共就這么幾位,跟了一個氣性不好的主子被活活打死的下場更慘,因此去海府伺候無疑是一個優差。照他的想法,自己先前收的兩個小徒弟倒是可供驅使,與其讓他們在宮里一步一步地磨,還不如遣出去來得實在。
在理親王那邊理順了頭緒后,風無痕終于知道這個差使有多燙手。
凱覦直隸總督這個位子的各方神圣都有,而要把這些人全都壓服了,拿出一個最終可以讓皇帝點頭的人選,現在看來比登天更難。這一天”卜方子又為他帶來了郎哥那里的消息。果然,畢云綸是醉香樓的常客,每年入京丟在那里的銀子便不下數萬,換取的東西則更多,因此每每能避開許多兇險,一帆風順地升官發財。也幸好畢家家境相當不錯,雖然不是什么世家,但銀錢方面的進項卻源源不斷,因此他在任上也沒有大肆搜刮,倒是留了一個不錯的官筏。
“殿下真的看中了此人?”陳令誠見風無痕愣愣地思索著,不禁開口問道,“若是真的有所決斷不妨讓他過府一談。湖廣總督在總督那一級官員中算不得頂尖的,畢云綸又沒有投靠賀蕭兩家,一直游離在外,殿下何不乘勢留他效命?”
風無痕一副苦惱萬分的樣子,搖頭道:“父皇的心意我還沒有十分把握,即便真的推薦了此人,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地和他往來。唉,如今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這個身份不尷不尬的,還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旁邊的師京奇心中一動,這位主兒可是從來沒有表現出這個意思,今天倒是奇了。雖說自從風無痕病愈后便與往昔有些不同,但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在明處實在大違他當初的用意,難道他真的想去爭什么?
“殿下,既然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您想要放手恐怕不可能了。”
師京奇笑道,“除非您想讓皇上龍顏大怒,否則還是只得繼續下去。說實話,最近那些來訪的官員中不乏有才干者,殿下可是莫要錯過了,機會難得啊!”
風無痕哪會聽不出心腹字里行間的用意,但他實在不能芶同那等齷齪嘴臉的官員中能找出幾個能員,不禁搖頭道:“真正有風骨的人絕不會摻和到這些人當中,緒昌恐怕要失望了。這些人熱衷宦途之心太切,容易淪為墻頭草之流,我可不敢用此類人。”
“殿下這就錯了。”陳令誠突然趨前一步,鄭重其事地道,“如今的大勢就是巴結權貴才能高升,隨波逐流才是大勢所趨,那些清高的有幾個能出頭?朝中的清流不過只有監察院那等御史,而鮑大人雖然清正,卻不迂腐,你沒看無論哪家權貴的喜慶日子他的家人都會送禮么?殿下莫要忘記了,郭漢謹和盧思芒當年也是此類人呢。”
一席話說得風無痕呆若木雞,許久才察覺到自己最近的心境變得太亂,許多事情都有些操之過急了。此次遴選直隸總督,雖然要挑一個中正的人選,但篩下來的大可留為己用,或是著意拉攏,自己怎么變成那等迂腐之輩了?須知親賢臣,遠小人雖是有理,但自己眼下的目標不同,自然得收羅各色能用的人物,連皇帝都不見得能做到這一點,自己又何苦和前程過不去。
“陳老,多謝提醒,我這些時日實在是有些迷茫,因此行事頗有些不著門道。”風無痕誠懇地謝道,又轉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師京奇,“眼下確實正是招攬人手的機會,那些借機打秋風的也不必都回絕,你讓范慶承看看有什么起眼的角色,合適的不妨就留下來。至于官員我雖沒有時間一一接見,但那些品級不高的,緒昌你可以抽空見見,說話謹慎些就行。總而言之,父皇如今態度未明,我也不得不伺機自保,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師京奇和陳令誠對視一眼,隨即點頭應是。陳令誠沉吟半晌,突然開口道:“殿下,您最好能抽空見見宋大夫,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況且也有別的本領。”他突然止住了話頭,仿佛不欲多說,好半天才迸出幾個字,“總而言之,他是老夫舊識,殿下不妨好好結交一下此人。”凌云志異無痕篇第六卷蕭墻第二十二章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