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令誠說到這里,風無痕也跟著糊涂起來,十三歲的他盡管對一些事情洞若觀火,但哪敵得過瑜貴妃十幾年的后宮權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風無痕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說了這么長時間,茶早就涼了。陳令誠稍微頓了頓,又繼續說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出乎陳令誠的意料,瑜貴妃竟然留他用膳,理由則是憐他這幾年來一直為風無痕的病情操勞,作為母親,她也要表示一下謝意。盡管陳令誠再三推辭,但哪拗得過這位貴婦,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了。
這頓飯是陳令誠吃得最難受的一餐。柔萍親自去尚膳監安排了食譜,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尚食局的十幾個小太監就送來了琳瑯滿目的菜色。胡椒醋鮮蝦、燒鵝、羊頭蹄、鵝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元汁羊骨頭、糊辣醋腰子、蒸鮮魚、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角兒、絲鵝粉湯、三鮮湯、椒末羊肉、香米飯,十幾個銀盆依次擺上,足足布滿了一桌子,陳令誠何時看到過這樣的大場面,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瑜貴妃揮手斥退了一旁伺候用餐的太監宮女,只留下了柔萍一人,這才微笑著對陳令誠說:“倉促之間,本宮的小廚房來不及準備,尚膳監也作不出什么好菜來。陳大人呆會還要回風華宮,本宮就不上酒了,陳大人就隨意用些菜吧。”說完就示意柔萍給陳令誠布菜。
陳令誠糊里糊涂地品嘗了各種菜肴,心里什么味道都有,嘴里卻有一種味同嚼蠟的感覺。柔萍對每種菜色的介紹,他都囫圇吞棗地聽著,卻一句都沒有記在腦子里,最后連離開時瑜貴妃對他說了些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是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了風華宮。
“算了,只要母妃不再為難你和紅如就好了。”既然想不通,風無痕就不打算在瑜貴妃的用意上再多下功夫。“這幾天你和紅如都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離八月十五只有三天時間了,皇帝突然下了旨意,將在中秋節的夜晚賜宴后宮嬪妃和皇子,并于御花園賞月。這引起了朝中大小官員的猜測,至于有心的皇子們大都作好了最后的準備,看來皇帝要在那天夜里讓明方真人出現了。他們紛紛從京城的大街小巷請來相士等人,連毫不相干的普通和尚道士也不放過,妄圖通過他們敘述的方法增強所謂的天子之氣。皇子府邸里燃香的,做道場的,祭天的,拜月的,總而言之,所有能用到的方法幾乎都粉墨登場,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還在乎幾個御史的彈頦,到時自己能夠榮登大寶的話,還不教他們統統倒霉。
文淵閣大學士,戶部尚書,三等承恩公賀甫榮陰沉著一張臉,不停地在房中踱步,屋里所有的下人早就被他都趕了出去。自從得知明方真人進宮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就始終急躁得很,自家侄女穩居皇后之位,而且爭氣地誕育了五皇子,本以為太子之位總是十拿九穩了,誰知皇帝不知有什么考慮,遲遲沒有冊封五皇子風無照為太子。現在可好,還把一個道士請進宮來,這等國家大事,竟然委于僧道之手,簡直是兒戲。
“老爺,四少爺回來了。”一個青衣小廝急匆匆地進來稟報道。
“那個畜生,平時要找他的時候,不是看戲就是喝花酒,還回來做什么?”提到自己的四子,賀甫榮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掌拍在一旁的紅木幾上,一個名貴的均窯茶盞經不住這震動,晃晃悠悠地在幾上顛了兩下,啪地掉在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
青衣小廝嚇得渾身發抖,雙腿一軟,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他不是不知道老爺這幾天氣性不好。但管家賀貴發了話,他哪敢違背,現在正撞在老爺氣頭上,只得自嘆倒霉。
“人散花燈夕,人盼花朝日。”一個腳步虛浮的青年哼著小曲,不緊不慢地走進屋來。“咦,這是哪一出啊?難道今兒個父親要整頓家務么?”青年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句,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賀甫榮厭惡地看了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兒子一眼,啐道:“敗家子!還有你,給我滾下去!”
青衣小廝愣了一下,這方醒悟到老爺是和自己說話,連忙應了一聲,感恩戴德不已,屁滾尿流地退出去關上門,他一個小小的奴才可不想卷進老爺和四少爺的事情里頭。
“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樣子,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丟著正事不管,整天在外面胡混,像什么樣子?我們賀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見到下人都不在場,賀甫榮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憤怒,劈頭蓋臉地訓道,“領著個好好的光祿寺差使,成天卻只去點個卯,你那個上司都往我這里暗示過多回了,你就不能給你老子省點心?”
“父親,不就是那點光祿寺的破事嘛,需要我上什么心?”賀莫林滿不在乎地玩弄著桌上放置蜜餞的小瓷盤子,“我知道您最近不順,成天拿人撒氣,不就是立太子的事嗎?哪用得著拿我那點小事來出氣!”
“你…”賀甫榮氣得全身發抖,“你知道還敢這么囂張?現在你表姐貴為皇后,自然人人要買你幾分面子,萬一五殿下沒有九五之分,皇上百年之后,誰來護著你!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你老子這么拼死拼活,哪來的你現在的逍遙?”
“是是,我知錯就是,孩兒這就回房讀書,這總行了吧?”賀莫林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咕噥,“反正我又不想要什么大權,說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話干嗎,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賀甫榮望著自己的四兒子遠去的背影,狠狠地操起一個碟子砸去,室內頓時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廊外的下人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唉,真希望這難熬的日子趕快過去。
風華宮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滿京城的騷動似乎分毫也沒有影響到這里,風無痕躺在藤椅上,手捧一本書,分外悠閑。雖然已是入秋,天氣卻還是有些悶熱,紅如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不緊不慢地打著扇子,主仆兩人誰都沒說話,似乎都在享受著這一刻。
陳令誠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兩人,不禁感嘆起自己的勞碌命來。他到底還算是太醫院的人,總不好老呆在風華宮,每天幾個來回總是難免的。他這個身份的人,宮中又不能騎馬乘轎,長此以往可沒完沒了。“殿下倒是好命,只可憐我這一天下來,差點沒跑斷腿。紅如,你就這么照看你爹,連杯茶也不給?”他也不顧青石凳涼不涼,一屁股坐了下來。
紅如這才發現了陳令誠,連忙站起身來,“爹,您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哪知道。昨天內務府才送來了上好的龍井,我這就去給您沏茶。”說完把手中的扇子一擱,嫣然一笑,這才朝殿內行去。
“殿下,皇上的旨意您知道了嗎?”陳令誠問道,“聽說各家皇子那邊都忙開了。”
“我這里是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哪知道這些事?”風無痕冷笑道,“按照慣例,我這個七皇子病情沉重,什么宴會都不必參加。這次的中秋宴也是一樣,哪個太監會跑到我這里來傳旨?”
陳令誠心中一緊,“那您先前的功夫豈不白費?”倘若白跑了這么些天,豈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