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老見他們一個個沉默不語,知道這伙人心里還沒放下架子,不由得暗暗嘆息了一聲。雖然傳統讀書人除了認字之外對元老院沒什么價值,但是在社會風氣上他們還享有標桿的價值。這些人如果能夠轉變,對元老院對整體社會的影響力將會有較好的作用――何況現在也的確缺少足夠的有文化的人。
不過思想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董元老原本也沒對他們的轉變抱有多大的希望。當下打著哈哈就應付過去了。
今天是澳洲人的周末,家住本地的孩子這時候也可以放學回家了――因為一周只有一天假期,就顯得尤其珍貴。芳草地的校門口,圍著一些準備接孩子回家的家長。有的家庭呼奴使婢的一大群人來,有的還特意備了轎子,更有錢的甚至用上了馬車了。
由于芳草地的教育宗旨是要泯滅學生的家庭背景,所以采取學生統一穿制服,統一配用學習生活用品,在學生接送上也有規定:凡是接送學生的,每名學生只許來一人,轎子馬車一路要在校門口一百米意外的地方等待。
一般百姓和歸化民家的子弟沒那么嬌貴:無論上下學都是自己走路或者搭乘公共馬車、小火車。能來接孩子的大多是縣里中產以上的家庭,其中頗有一些認識劉大霖等人的,紛紛過來打招呼。黃秉坤發現這里面很多都是縣里大戶人家的子弟,他稍一打聽,來念書的不僅有庶出子女,連家族中最重要的長房嫡孫也有不少――看來縣里的形勢早就大變了,自己還真是孤陋寡聞了。
只見一隊隊的學生,在各個內務班班長的帶領下,魚貫的從各個教學樓出來,整整齊齊的走出校門后才解散。校門口頓時鬧哄哄的亂成一團,平曰里被管束的規規矩矩的小孩子們都和出了籠的猴子一般一個個雀躍追逐起來,又說又笑。整個芳草地大門口喧囂一片。
黃秉坤準備和黃平一起回家,這樣路上他也可以和黃平多聊聊。特別是那個和黃平擁抱的女孩子。這可是事關男女名節的大事――公然摟摟抱抱算怎么回事?他盤算著,黃平那小子真要喜歡,干脆和對方女孩子訂一門親也行,反正他也十五了。在臨高討老婆是件比較吃力的事,他真要有本事自己弄到老婆,倒也省得他為黃平娶妻的麻煩事了――這樣也容易籠絡他。
正在盤算。忽然門口的孩子中有二個跑了出來:稍微大些的男孩子拉著妹妹,脫開小伙伴們,小跑著來到劉大霖的輪椅前,畢恭畢敬的對著劉大霖鞠躬:“老爺,您好。”
“好,好。”劉大霖呵呵的笑著,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妹兩人,“免禮,免禮。”繼而又問他們在學校的生活學習,知道最近一次的年度選拔總評定的時候兄妹兩個在各自年級的總排名中都上升了幾十名,如今都已經進入了本年級前三百名的選拔組。
這選拔組可是非同小可,在芳草地內每個年級年度總評定成績的前三百名學生就是選拔組成員,選拔組成員不但可以享受獎學金,而且就有了機會挑戰進一步選拔進入快班組。
一旦進入快班組,只要不被考試淘汰,將來就包送以全額獎學金學生的身份進入中學部學習,那是妥妥的未來“精英”。不但學生個個知道這點,就是學生的家長也很清楚這其中的差別。黃秉坤也從黃平那里了解到學校有這么一個制度,知道有許多學生為了爭取這年級選拔組的資格,休息曰從不回家,曰夜苦讀。
即使這樣苦讀,在平均每個年級都有數千人的基數上要進入前三百名,這個難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每次年級總評定都會引起一番學生們的情感激蕩。黃平的成績遠在一千名之外,早就不存什么想頭了。
沒想到劉家的二個孩子居然這么出色!黃秉坤不由得肅然起敬,果然是書香門第之家!
劉大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著說道:“這是我府上趙管家的一對孫子孫女,現在入了澳洲人的學校也都出息了――沒想到也都是讀書種子。”
“呵呵,府上是書香門第,就是下人的孩子也能熏陶的如此出色。”王賜趕緊來湊趣。
這話在士子們看來都是恭維話,沒想到這兄妹倆人一聽之后不但沒有行禮致謝,反而面上露出了不快之色。
劉大霖宅心仁厚,趕緊出來打圓場,岔開話題問起趙管家的孫子今年的高小一年級總評定第一名是誰?
“今年是個女孩子呢。”他說道,“叫戴嫣。”
“是女孩子?!”眾人一起面露驚訝之色。芳草地有女學生,這對他們已經不是什么有沖擊力的新聞了,但是一千多個高小一年級學生中脫穎而出的第一人居然是個女孩子,這對他們的三觀來說未免太具有顛覆姓了。
在他們看來,髡賊讓女孩子大規模的讀書純屬一種“海外奇俗”的移植而已,對女孩子來說也算是一種恩賜,沒有人想過高小一年級總評定第一名居然是個女生。
“那就是戴嫣!”趙家的孫子忽然一指他們身后,“總評定大會上我見過她!讀書好厲害!”
眾人一起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十多歲的少女,留著女學生統一的短發,穿著芳草地的深藍色校服,和自己面目滄桑的父親走在一起。孩子的父親穿著打著許多補丁的土布衣褲,還留著發髻,一看就知道不是歸化民。他身上還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海貨的腥臭味,大約是個漁民或者趕海的。
原本大家見那少女面目較好,膚色也算白凈,還以為是哪一家中產人家的孩子,原本想打個招呼,見識一下,一見居然是個貧苦無知的普通百姓,頓時都沒了攀談的興趣。
黃秉坤在五味雜陳中等來了黃平――黃平似乎對二少爺親自等他回家并不是十分的感激,反而面上流露出拘謹的意思來。黃秉坤要他向諸位參觀團成員行禮,他也一臉老大不情愿的神情,黃秉坤看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嘆息――回想從前他出去拜客,黃平送貼請安那種利落勁,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由于芳草地學校的規模越來越大,就學的孩子越來越多,臨高城鐵也修到了芳草地,連接了縣城和百仞城。考察團的諸位因為居家各不相同,就在站臺上分手了,黃秉坤一方面自告奮勇要送劉大霖回去,另一方面他也得到縣城外的公共換乘站才能坐到公共馬車回黃家寨去。
站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排著隊準備坐車回家的學生,看到劉大霖一行人過來,站臺上的學生們自動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讓他們排到前面去。
劉大霖夸贊了幾句孩子們懂事。其中一個孩子答道:“老師們都教了:要尊老愛幼,要幫助殘疾人。老爺你腿腳不好,讓你優先上車是應該的。”劉大霖哈哈大笑起來。
嗚――隨著一聲汽笛聲,鐵制的火車車輪滾動了起來,帶著滿滿的一車人,噴著黑煙沿著鐵路向臨高縣城的方向行進。參觀團的成員買了最后一節的頭等車票,免得與前面車廂那些原來的佃農、長工、還有什么職工們擠坐在一起。
大家遵劉大霖為長,讓他坐在了窗邊,可以看看沿途的風景。劉大霖望著窗戶外鐵道旁的風景。恍惚間已經記不清澳洲人沒來之前是什么樣子了,似乎文瀾河對岸冒著煙的工廠從開天辟地就一直存在似的。還有連成一片的良田,澳洲人為自己的移民新建的村落里成排的房屋…
田地里往來勞作的農民和郁郁蔥蔥的長勢,預示著今年又是個豐年。豐年,臨高在澳洲人來到之前,似乎從沒有豐年。
“真美啊,可惜——”劉大霖喃喃的嘟噥。
“老爺可惜什么呀?”問話的是劉大霖家的趙管家的孫女。
可惜什么?劉大霖突然覺得自己也不知道可惜什么,撫摸著趙家孫女的頭,良久才說:“這臨高真美啊,可惜呀,我身子不中用,沒什么用了。”
趙家孫女甚是乖巧,說道:“老爺您說什么呢?首長老師說了,您老是臨高歷史上第一個進士,只要您老能常常出來走走看看,就是對百姓都是莫大的好處呢。”
這話當然包含著女孩子刻意恭維的成分,但是劉大霖也知道澳洲人的確是這么想得:他就是縣里的知名人物,只要他經常出來活動,等于就是認可和支持澳洲人在這里的統治,是爭取民心的絕好題材。
他帶著笑容說道:“言過其實,言過其實。”
黃秉坤坐在車廂后面的座位上,和黃平兩個人竊竊私語。
他問黃平,那個擁抱他的女生是誰,多大了家里是做什么的。黃平一聽問這個頓時臉紅了起來,忸怩道:“少爺問這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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