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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何難,兄弟我自有私藏夾帶的門路。”
二人聊得興起,一直到酒鋪打烊,才各自散去。第二天一大早,劉鎩從兜底的行李中掏出一樣從巫海那兒求來的信物,而后出鎮海門,奔著冒家客棧而去。
周樂之陪著師父一路下江南到了東陽,這一回的旅程他過得十分愜意。王老爺為著籠絡爐石仙人的關系,不但專門為他租了一條大官船,還給他捐納了一個京師國子監監生的身份。
監生原本是“天子門生”,可以直接補授官職,事所以在明代前期的身份頗為尊貴。后來制度松弛,在科舉制下監生出路日趨狹隘,后來又可以捐納入監,漸漸地變成了社會上許多笑話的主人公。
雖說如此,但是監生畢竟有近乎舉人的地位,有這么一個身份在,就不是平頭百姓了。
對于爐石仙人來說,這算是一份不小的禮物的。周樂之知道以先生的所謂“道人”“神醫”的身份,別說地方官隨便可以拘押杖責,遇到大戶人家耍橫也只有吃癟的份。
但是這會可就不同了,周先生現在是堂堂正正的京師國子監監生――雖然他只是掛個號,連國子監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但是出門的時候,船上便可以懸上用宋體字寫得“監生”的燈籠,過關討閘的時候,閘兵亦要客氣幾分。
至于家中的主要人員也全部跟著去了――一來這次去東陽要住上一段日子,二來明年就要啟程去廣東,也沒必要分成兩撥人行動了。
然而告知要去東陽的時候,有容卻對先生說她暫時去不了了。
“奴婢月事已經兩個月沒來了,大約是有了。”有容說話的時候,神情羞澀。
“什么?你有了?!”先生聽了大吃一驚。畢竟這兩年他天天耕作,一直是零產量。
雖說有了居里,但是人的生殖本能只要吃喝不愁,還不用自己帶孩子的話總是期望能多幾個孩子。現在聽有容說有了,先生是驚喜萬分。
既然有孕,自然不能隨行了。王老爺得知之后,包拍胸脯,說會派人照顧有容。等孩子滿了周歲之后再護送有容母子到廣州來和他團聚。
不勞他操心的事情周先生自然滿口都說好,還向著王老爺保證說到了廣州他能想出更多的賺錢辦法來賺錢,到時候王老爺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于是周樂之就興高采烈的乘船帶著一家子人去東陽了。在東陽田莊里,周樂之跟著先生一番折騰,又是建水砧,又是蓋蚊香廠。轟轟烈烈的把王老爺饋贈的一百兩銀子花了個一干二凈。得到了一萬斤蚊香。
周樂之現在已經是先生的“愛徒”,深得信任,先生在他面前講話也變得毫無顧忌起來。關于這“蚊香”,周先生略帶鄙夷地說這不過是個“低技術行業”,沒有“挑戰性”。
當然他一開始也是這么說水砧房的,原本東陽本地也有專門修建水砧的工匠,不過周先生卻對他們的建造方法表示不滿意,專門畫了圖紙,什么“上射”“中射”“下射”,鬧得工匠們不知所以然。但是按照先生設計的圖紙造出的水輪也沒顯得比老式的快多少,修修改改倒是多花了不少錢。先生天天帶著周樂之蹲在水車旁又是測又是算,回去在黑板上更是計算了無數稿子。
周樂之學會測算流量,知道了怎么計算角速度,知道了什么叫功率,如何去計算…
最后水砧磕磕絆絆的總算是蓋完了,看到水輪推動出來的澎拜動力,工匠們還是服氣了。
服氣歸服氣,如此強大的動力卻沒什么用處,不論是舂米還是碾木粉,都用不著這么大的輸出功率。周樂之很是不解。
“動力越大,能做得事情就越多,”先生的目光炯炯,“這水力可有用處了,舂米磨粉太屈才了。以后我們有了機器,你就知道它的用處了。”
“什么機器?”
先生撓了撓頭皮:“暫時我還沒想好。”
制作蚊香的工作就簡單的多。單論蚊香本身,宋代就有其雛形,不過比較確切的蚊香是清代才有得。不過此時的蚊香還不是渦盤形的,原料里也沒有除蟲菊這一主要成分,配比是各種香料加上砒霜、雄黃和硫磺。
現代的有除蟲菊成分的渦盤形蚊香是最早是在日本發源的。這個時空里除蟲菊還在中亞地區,更沒有商業化的規模種植,周先生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來,只能還是走傳統道路,用砒霜、雄黃、艾蒿和煙葉作為主要驅蟲成分。用木粉作為燃燒劑,松香作為助燃劑,全部混合之后用淀粉作為黏合劑,混合之后用模具壓制成型晾干。
蚊香無論是成分、工藝還是技術都很簡單。它的主要優點有兩個:一個是采用反復碾磨過的木粉作為燃燒劑,較之直接焚燒艾蒿枝葉卷制的大棒香散發出來的煙霧要少很多,可以放在室內使用;其次是渦盤造型可以做出一次性燃燒六七個小時的香棒又不易損壞。
在試制的時候周樂之看得出來,對于造蚊香和造水砧一樣,先生其實也所知不多。他只是大概知道怎么造,但是具體的流程并不清楚。所以造得時候只能反復的試驗。這蚊香的成分,每種加多少,都是靠著一點點的試才最終搞出合適的配方來。
為了做這蚊香,專門雇了兩個本地的銅匠,按照他的要求制作各種測量工具,最小的勺子,只能舀起幾顆米。就是這么一小勺一小勺的配,一點一點的試,期間大約作了幾千次,最終把蚊香給搞了出來。
期間,周先生不厭其煩的給周樂之講授“試驗”的原理和過程,每一種原料起到的作用…
周樂之覺得自己獲益匪淺,但是他還是問了先生一個長久以來一直疑惑不解的問題:“先生您有這么大的學問,為何對工匠之事如此的上心?”
周先生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工匠的事還不要緊嗎?你是農家出身,若沒有鐵匠做鐮刀犁耙,如何耕種?沒有木匠蓋房,又居于何處?”
“唉唉,先生,徒兒不是說工匠沒用,是說…”周樂之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半響才說道,“先生如此大才,若放在八股制藝之上,考個舉人進士豈不是妥妥當當的…”
周先生一愣,旋即大笑起來,道:“來來,伱說說看,為什么大伙都覺得讀書制藝,考個功名最好?”
“哪還用說!”說道這個周樂之再清楚過了,因為族長特別癡迷功名,族里聚會,他都要反復教誨子弟們要用功讀書,考個功名出來光宗耀祖。然后就會說某族因為有人當官,現在買了多少多少族田;本族因為沒夠功名,在什么什么事情上被人欺負了也只能吃啞巴虧。說到激動處真得是聲淚俱下。
“…當了官就有錢,還有勢力!族里有人當官,縣太爺也客氣幾分,衙役們更是不敢上面羅唣…”
先生笑吟吟地聽他了許多,這才道:“說到底,就是當官有好處唄。書中自有顏如玉…”
“對,對,對,就是這樣!”周樂之連連點頭,“就算當不了官,考上個秀才,鄉里鄉里也是個人物了!好歹吃喝不愁了。”
“當官有好處,這個我覺得沒問題,但是這好處是從哪里來得呢?”
“朝廷的俸祿…”周樂之說這話的時候也知道沒這么簡單,因為族長也經常咒罵知縣“撈錢”“收黑錢”。
“這么說吧,不管是俸祿還是其他什么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周先生說,“若是他們是真得為天下為蒼生也就罷了,實際呢?”
實際如何,周樂之自然知道。
“所以這大明的官兒,我是不愿意做得。”先生說到這里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也不屑去做。”
“要濟世就得入世。先生這么大學問,不做官不是可惜了?”
周先生一愣,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不過要入世未必需要當官。搞實業也能救國救民。”
“先生以前說過實業興邦,但是若不當官,這偌大的產業如何能保得住呢?”周樂之說,不論是從商還是開工坊,但凡大一些的產業,若無官面上的人保護,就很難經營下去,都要找個靠山后臺。
“…我想,靠山后臺都不如靠自己,王老爺如今這么青睞先生,先生不如乘機弄個官做,自己是了官,做什么都容易。”
這番話周樂之是發自肺腑,雖然他是王老爺的臥底,但是他打心底里希望周先生功成名就。
有周先生,他才是“學生”;沒了周先生,他就是王老爺的一個奴仆而已。孰輕孰重,周樂之當然分得清楚。
先生輕嘆一聲:“你說得不錯,若論從權,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可這大明的官場比染缸還黑,我這樣的人跳進去只怕是死路一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