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手面如何?”
“原本手面倒是很大,前前后后在媽媽那里花了兩千吊的銀子。”瑞姐似乎有些驕傲,“后來他要梳攏奴婢,又花了一千多吊的銀子。”她嘆了口氣,“只是梳攏之后便有些吝惜!月錢只有六兩不說,給的家計也與你算得門清!多落一分銀子都難。”
閔展煉暗暗好笑,心想都到手了他哪里還會大方。又問:“他一個相面的,如此有錢,豈不怪哉?”
“瞧您老人家說得,”瑞姐見他言語和氣,人又俊郎,膽子不覺大了幾分,忸怩道,“我們樂戶家,只要是真金白銀,管他來得蹊蹺不蹊蹺。”
閔展煉又問了些劉鎩平日里的活動情況。瑞姐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月必來通州一二次,每次待上三四日。只不過一次待得時間有些長而已。
至于他平日里見得人,三教九流十分復雜,即有當官的,也有街面上“桿兒上的”。以他的職業和從事的活動來說,倒也不足為奇。不過他們談話很是隱秘,多在前院書房里,從不當著她的面聊天說事。
“這老東西一天到晚裝神弄鬼,說話都避人。”瑞姐憤憤道。
閔展煉重點訊問的是昨日的殺人事件。不過,瑞姐所知不多。只知來者是傍晚來拜訪的,二人在書房里先說了一會話,后來不知怎么的的就到了后院,還叫自己先到西廂房待著。后來聽到正房里一陣騷動,趕過去一看來人已經死了,劉鎩卻受了傷。
瑞姐嚇得魂不附體,倒還是劉鎩鎮定,先是叫他扶到了廂房里包扎了傷口,又拿出銀子賞給眾人,叫他們清理痕跡,藏匿尸體。
出了人命官司,雖說劉鎩是兇手,但打起官司來同居的仆役夫婦、瑞姐一個都跑不掉,破財且不去說,光是一遍遍過堂受刑也令人膽寒。若是遇到昏暴的官兒,一并打成同案,從犯也要流放邊鄙之地。既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劉鎩又拿出銀子來,三人也無異議。
只是噴濺在墻壁上的血跡無法清洗,于是便有叫瑞姐出去買石灰,以便涂刷墻壁,同時也防著尸身腐爛發臭。只等劉鎩傷情恢復一些,就把尸首掩埋。
“來人可曾帶什么物件來?比如書信、文書之類的。”
“只隨身帶一個行李包,我替老爺打開看過,里頭不過替換衣物和一些散碎的銀兩銅錢。他身上倒是一個護書,只是被老爺關照丟到火盆里燒掉了。”
“他的東西呢?”
“全燒了,一點都沒剩下。”
閔展煉微感失望,但是轉念一想,此人既然姓王,應該就是王業浩府上的家人。
此刻小五來報:書房已經搜過,沒找到什么要緊的東西。
“都是些普通的往來信件還有相面的書籍之類,正在歸類打包。組長要不要去看一看?”
“一會再看”閔展煉剛說完,瑞姐忽然道:“老爺!奴婢有個消息,只不過說了之后能不能賞奴婢一二?”
“哦?什么消息?”閔展煉來了興趣。
“這院子里頭的東廂。平日里不許我們出入,鎖得嚴嚴實實的。可有一回,奴婢半夜醒來,卻見他在東廂房里點著燈,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東廂房剛才他們已經打開了,三間廂房,一明兩暗,南間是睡覺的暖閣,北間是小書房,并無什么特殊之處。因為里面幾乎沒有使用的痕跡,門上還掛著鎖,便以為是作為客房使用的。所以組員們也沒有作為重點搜索對象。
現在瑞姐這么一說,反倒勾起了他的興趣。道:“你這個消息好。不管有沒有發現,都少不了你的好處。你且多想想,這老東西有什么事情,想起了了,一并來稟就是。”
于是小組又專門對東廂房重點搜查。這一搜還真搜出不少東西來。常見藏匿物件的床底下,天棚頂一概沒有,也沒有設置夾壁墻,卻是在家具上動了手腳。床上,書桌、櫥柜上都有暗格,里面藏匿著銀錢文書。
“組長,你看看,這老家伙對德隆還信任的。”組員把搜檢到的一疊德隆銀票交給他。閔展煉翻了翻,粗粗估計就有兩三千兩之多。多是德隆發行的不記名定額銀票,每張面額固定。有十兩、五十兩和一百兩的。拿到德隆和相應的匯兌聯號去就能兌成銀子。用來饋贈賄賂最為便利。因此在京師發行數量極多。
銀子不稀罕,但是暗格里卻發現了一個書函的書。整整五冊,全部用上好的棉紙,小楷工筆書寫,字跡細密又清晰。書名是《澳洲概覽》。
這原本沒什么稀罕的。自打澳洲人打到廣州城下,便有了《髡情指錄》。隨著元老院的勢力越來越大,在大明的知名度愈來愈高,文人們對這個新生的“蠻夷”也愈發了有了興趣。髡賊和建奴或者蒙古不同――他們多數時候只對邊塞有影響。而髡賊卻前所未有的對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有了影響,除了“澳洲貨”大量流入之外,還有隨之而來的各種“澳洲畫片”“澳洲畫刊”“澳洲話本”…盡管有司屢次禁止,但是還是禁不住大量傳播,特別是各種話本被大量翻印售賣。市井間,髡賊髡情髡貨是市民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因而以“髡賊”為對象的各種筆記也多了起來,其中既有去過臨高的親歷者所撰寫;也有道聽途說,搜集各種傳聞的;更有胡編亂造的,聳人聽聞的。閔展煉在“農場”學習的時候,見過一些此類書籍。
劉鎩藏有這么一本書再正常不過,閔展煉隨手翻了幾頁,面色卻凝重起來。
小五好奇道:“怎么,這筆記有什么異樣?”
“端的是要緊。”閔展煉深吸一口氣,“這書要盡快送聯絡點發回廣州。”
但是最重要的一個暗格卻是在墻角的一塊磚后,要不是組里有個積年的獨行大盜,發覺這塊磚頭的邊緣有些光滑,再搜幾回大約也不會發現。
這里頭卻是一包信件。他看了幾封,都無上下落款,只有花押。但是從信件內容看,大致猜得出對方是何許人也。其中有幾封說得都是宮里頭的事情,還多次提到“義父”。這大約就是楊天梁的信件了。
他當即把有同款花押的信件全部找了出來,按照日期排列,逐一閱讀。這些信件里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四五年前,信中內容多是楊天梁交辦的事情的囑咐,亦有劉鎩請托楊公公辦事的回復。看來從那會起這劉鎩還有他的主家王業浩就已經和楊公公有勾連了。
但是這些都和冷凝云案沒什么關系。一直到半年前的兩封信,才引起了閔展煉的注意。第一封信上說,他已經按照劉鎩的托付為曹太監謀到了南苑掌事太監的差事。
“曹太監”就是張家灣曹升的親戚。現在是南苑的管事太監。想不到這個管事太監居然是劉鎩托小楊公公辦得事!更稀罕的是,這封信里居然自始至終沒有一個字提到錢!要知道前面的信件里只要提到托辦事情的,都要提錢。有時候還會抱怨說錢給得太少,只夠孝敬義父,他自己落不下幾個。
難不成小楊公公轉變性子了?
再往下看,來往的書信卻愈發密集了,原本幾個月才有的書信,此時五六天就有一次。其中有幾次是催促他籌款。看信里的口氣,似乎是他急于要攀附某個大人物,需要備辦一件非常昂貴的澳洲貨。還特別提到冷凝云是“吝惜小人”,這件貨物不但不肯孝敬,連價錢也只肯打八折折。故而“死不足惜”“咎由自取”。還對劉鎩說“機不可失”,正是“借花獻佛”的好機會。
閔展煉心想,這話不對啊。三四個月前冷凝云好端端的在德隆當著他的大掌柜,何來“死不足惜”“咎由自取”這些話?難不成小楊公公未卜先知?這個“機不可失”,某非就是說王業浩策劃綁架冷凝云的事?
看來,小楊公公不但摻和了綁架的事,涉入還很深。
接下來信里提到南苑內目前有閹人上萬散居,其中頗有孔武有力出身匪盜者,只是需要時間才能挑選出合適的人。關鍵是還得有足夠的錢糧。要劉鎩“設法籌辦”。
而且從這些來往信件看得出來,劉鎩并沒有老實交代。他和南苑的太監們勾連很深。很可能在利用南苑中的閹人組織武裝。劉小辮和幾個閹人很可能就是這支武裝的一部分。去現場大約是為了看看和連盛的實力。
他繼續翻閱著信件,后面的信件內容很少,多用密語代稱。不過閔展煉大概也猜得出來信里說得都是綁票之后的安排。信中有關于如何應對王業浩,對劉鎩提出的和連盛在海淀的莊子設防堅固,無法強攻的憂慮也說表示“自有安排”。
翻到下一封信,剛看了幾行,忽然雙目圓睜,死死的盯住信紙,連著看了幾遍。臉上頓時浮現出笑意,喃喃自語道:“好,好,果然抓到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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