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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節 京師(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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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八子一愣,道:“是字。”猶豫了下,又改口道:“不,是漫。”

  廖三娘道:“銅錢正反,如生死兩面,隔一棱刀背,銅錢落地,生死只余一面。敗了,是死、虜、殘、逃。流賊酷虐,今日敗的若是我們,下場會不如他們。鏢局武藝,原本講究適可而止、知難而退,現如今卻只剩下肆意逞兇。不是心狠,而是心不可動。臨陣時,斗的是刀,更是氣,不可神搖,不可奪意,唯有鑄心成鐵,化身兇神。善念仁心,只留在出刀前、收刀后。”

  小八子好奇的向銅錢方向瞅瞅,似乎想去確認。

  廖三娘擺擺手,道:“走吧,何必事事要求結果。”

  說完翻身上馬,看看天色,一揮手,道:“起隊,夜黑前趕到莊子。”

  老馮點頭,驅動騾車,輪軸嘎吱吱轉動,荒野蒼涼,落葉滿道,晚日西垂,一刀秋風徹骨寒,肅殺萬物。

  車馬到得莊子外不到二里的地方,莊上管事的和打前站的趟子手過來接應。將一車銀兩護送入莊。

  此地距離京城已有十幾里地,京師中的王法存在感大減,眼下又是兵荒馬亂,故而這莊子修筑的十分堅固,夯土墻外包城磚,環繞莊子還挖了一道深溝。莊客家丁日夜守望,是個安全的下處。

  十萬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泄露出去,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事端。幸虧這里距離京師不遠,大股的土匪歹人不敢集結,小股的匪徒,有這么一個堅固的鐵核桃也足以應付了。

  不過,夜長夢多,不論是廖三娘還是李儒風,都巴望著匪人趕緊送來第二封信,交錢贖人。只要把冷元老安全的帶回來,這事就算是平安了結了。

  偏偏這賊人也不知道葫蘆里賣什么藥,杳無音信。整個鏢局上下進退失據,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到得莊子上,廖三娘關照將銀子存入地窖――這里已經零零星星的運入了差不多六萬兩銀子――在17世紀是地地道道的一筆巨款。

  銀子存到地窖,廖三娘這才將老馮叫到屋中,問道:“問出什么來了?”

  “里面有閹人。”老馮帶著鄙夷的表情說道,“還不止一個。”

  “宮里的內侍?”廖三娘臉色一變。若是事情牽扯到宮里頭,就愈發復雜了。

  “剛扒掉褲子我也是這么想,想是御馬監的閹貨也出來打野食了?莫非還牽扯宮里頭什么人,沒想到一審才知道,就是南苑里的閹人。”

  “有這事?”

  南苑雖然距離京師南城并不遠,卻并無田舍住家。此地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因苑內有永定河故道穿過,形成大片湖泊沼澤,草木繁茂,禽獸、麋鹿聚集。風景秀美。自遼金起,一直到元明清歷代皇帝都曾在這里游獵,并建造宮苑。

  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在這里擴建殿堂宮室,四周修砌圍墻120里,謂之“南海子”。把元朝的獵場擴大了數十倍。周辟四門,內建衙署,供皇帝打獵享樂。然而此地雖然風景秀麗,但是面積太過廣闊,殿宇建筑不多,“野趣”過于濃厚。皇帝臨幸次數漸少,到隆慶年間,此地已經很衰敗。除了看守的太監和“海戶”之外,再無他人到來,形同荒廢。

  明末,這片原本已經荒蕪的皇家苑囿,卻莫名多了一個功能:收容閹人。

  原本明代當太監要到禮部掛號,由禮部專門的差役閹割。后來年深日久規矩馳廢,民間始有自閹入宮的。著名的九千歲魏忠賢就是“自閹”的。而留下《斟中志》這部明代宮廷筆記的劉若愚雖是官宦人家出身亦是自閹入宮。

  萬歷末年起水旱災禍不斷,百姓生計難以維持,冀圖通過當太監來謀生的貧民急劇增加,大批閹人云集京師,但是皇宮內每年補員不過百多人,歷年來未能入宮的閹人累積起來超過萬人。僧多粥少,禮部便將其收容在京師城外的各處苑囿,供給少量錢米供其維生。

  這批衣食無著,又因為殘廢了身子不能回鄉的人自然就成了京師內“不穩定因素”,鏢局長年看門護院,黑白兩道的消息最為靈通,知道他們的作為:和一般的土匪不同,行事多是痞子混混做派,講的是不犯王法,多小偷小摸,強乞硬索,或是借故訛人,極少有明火執仗的干攔路劫掠的勾當。所以廖三娘才覺得十分驚訝。

  “原以為他們是窮極冒險,沒想到剛才一問,卻問出端倪來了。”

  “什么?”

  “他們說他們原本并不是匪伙中人,是有人出了錢,要他們跟隨匪伙行動。”

  廖三娘瞳孔收縮:“有這等事!是什么人?”

  原本她以為武閻羅劫道不過是亂世中的又一樁常事,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隱情!

  “具體是什么人他們供不出來,只說有人給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帶著銀車的消息加入武閻羅的匪伙,跟著匪伙行事。沿途再留下暗記…”

  廖三娘腦子轉得飛快,原來是有人提供消息!當時她有些不明白了,顯然,雇用閹人的必是和綁架冷凝云的歹人有關,否則難以這么準確的掌握到他們的行蹤消息。只是既然他們有冷掌柜在手,只要按時交人,自然錢財到手,何必再用這種手段來奪這一萬多銀子?從剛才的對戰來看,若是真給武閻羅得了手,就算他們黃雀在后,也未必能百分之百的拿捏得住武閻羅一伙。

  排算下來,要么是他們在運送銀子的過程中被“江湖高人”識破了,要么便是有人知道了冷掌柜被綁的事,循著空子冀圖來橫撈一把――就和取贖信到來之后陸續來訛錢的那幾位一樣。綜合分析下來,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廖三娘覺得眼前的局勢亂如累麻,他們深困局中,縱然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還是半點重大線索也沒有找到。情緒不覺有些低落。老馮道:“三娘子,你莫要著急!我們急,這綁人的歹人更急!切莫亂了陣腳。”

  “你說得是,老馮。”廖三娘以手撫額,舒眉一笑,“我們這般煎熬,也熬不出油星來,白白讓自個短壽!”言罷一拍老馮的肩膀,“你關照伙房,今晚開一頓犒勞,咱們帶來的人,莊子上的人,全都好好吃一頓――只一件,不能動酒。”

  “是!”老馮喜上眉梢,正要退下去,廖三娘叫住了他,“小八我已經收為干兒了,我有心要傳他的武藝,只是他的心性還有些浮躁,底下也虛。這是搏命的前程,差不得分毫。我事多,你且夾磨他一番。”

  “夾磨小輩這事我愛干。”老馮笑道,“準保叫他哭爹喊娘!”

  “呵呵,你去吧。”廖三娘打發走了老馮,立刻寫了一封書信,將這一路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訴說了一番,放在隨身帶來的鴿子身上送回鏢局。

  李儒風將廖三娘的書信收起,放入匣中,雙眉緊蹙。

  久等不至的第二封信依然沒有到來,三娘子又遇上了劫道的,里面還有幾個“太監”,這事愈發的撲朔迷離了。

  “這葫蘆里到底賣得是什么藥…”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漸晚,張家灣鎮四門門鼓齊響,鎮內鎮外還在路上的人們聞聽鼓聲,不覺都加快了腳步。

  一百零八聲鼓點時快時慢,待到最后一聲鼓點落下,便是正式入夜,張家灣鎮的四門也要關閉了。

  不論是要出鎮的,還是入鎮的,都得趕在這鼓聲結束前通過鎮門。

  鎮南門外的通運橋上,一隊行人加快了腳步。這座通運橋是萬歷三十三年神宗敕建的石橋,名“通運”。

  橋南北向橫跨在蕭太后河上,長十三丈,寬三丈。橋身兩邊欄板內外兩面均有浮雕寶瓶,線條簡捷,刀法流暢,瓶紋有別。望柱上的石獅雕刻精美,神態各異。

  過路的旅人卻無心觀賞石橋,十多個伴當仆役,簇擁著兩頭健騾并一輛騾車來投店。

  伴當說不上魁梧高大,但是個個干練精悍,一色的青布直身,腰系板帶。腰懸樸刀,手持哨棒。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家丁護院。如今天下騷動,京師也不例外,出城數十里便有劫道的危險。

  一名青年男子頭戴范陽笠,綴著一朵紅纓,外罩一件哆啰呢的大氅,腰懸一柄邊軍式樣的倭刀。騎在一匹馬騾上,馬騾膘肥體壯。刷洗的十分干凈,配的更是新潮時髦的“澳洲皮鞍”。顯見騎者是一位富家少爺。

  鎮門口照例有鎮丁盤查――越是到了快關鎮門的時候,盤查就越加細致。官面上的理由是防著有歹人卡最后的關頭進出鎮子,實則是借機勒索。然而看到這一行人馬的氣勢,為首的鎮丁卻沒敢多言語,退了幾步,直接讓人馬進了鎮子。

  騾子上甩出一串銅錢,落在鎮丁手里:“賞你們的。”

  鎮丁剛要道謝,一行人馬已經穿過門洞,往鎮內揚長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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