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套取藥物的方法,那真是五花八門。除了利用外院處方到本院來套取公費藥品這種比較高級的做法之外,還有很多他花樣,最簡單的,便是藥房的庫管員和兩名清潔工配合,從藥房直接盜竊藥物,利用醫療廢物垃圾桶躲避檢查直接帶出醫院。
當鄭明姜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做法的時候,她不覺得瞪大了眼睛,心想這辦法也沒想象力了吧,這完全是不計后果的做法啊。
“他們就沒考慮過盤賬虧空嗎?”
“當然考慮了。”午木說,“辦法也很簡單。”
“怎么個簡單?”
“藥物弄出去,包裝盒和說明書留下,然后用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替代,只要外表看上去差不多的就行了。所以他們不碰玻璃瓶包裝的口服液、注射液之類的藥劑。”午木說,“盤庫的人只是大概看一看數量對不對,又不會一盒一盒的拆開去校對。”
“這個,太…太…搞笑了,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鄭明姜還是緩不過來,“可是這要是發出去,不就是害人了嗎?”
“反正這樣的假藥吃下去也吃不死人。病家最多覺得你這藥物沒用,就算和大夫說了,大夫也會以為藥不對癥。就算在舊時空,吃藥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對癥起效的。”
“我還真是想的太復雜了。”鄭明姜苦笑道,“也想簡單了!以為規章制度頂出來就萬無一失!”
“規章制度是人制定的,是人就不會萬無一失。”午木對這類事情見得多了,說到底,好得制度要有人去執行。以元老自身的能力和工作的繁忙程度來說,能把制度執行下去就算不錯了,想要執行到位,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省港總院這樣兩三個元老帶著幾百名歸化民醫務工作者,日接診過千,住院病人過百的規模來說,能維持住現在現在正常運轉的局面就算是很了不起了。
再說了,現在元老院執行的公費醫療和商業醫療雙軌制的造成的極大的藥品價格差,也成為了各種腐敗的溫床。在如此之大的利益誘惑下,藥品的流失只是程度問題,不是有沒有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我上次和時院長也說過,我們這樣雙軌制的藥品定價制度肯定會出問題,不如采取單一價格,歸化民職工醫療保險制度。這樣至少可以消除藥品的套利空間。”鄭明姜說,“現在這樣搞,套利空間太大。這么大的利潤,殺頭都有人干。”
經過幾天的審訊之后,涉及到的歸化民職工和普通百姓擴大到了數百人。其中有人是反復掛號來謀取處方單;有人是專門收購歸化民的配的藥物;還有是串通護士從住院病人身上克扣和冒領藥物的…
鄭明姜越查越覺得心里拔涼。原來以為省港總院這樣的大醫療機構因為有元老坐鎮,合規性會比小型機構要好得多,嚴格的多。跑冒漏的情況會很少。
沒想到大機構因為接診數量大,藥品用量多,賬目復雜,在大批水平不夠的低素質管理人員的濫竽充數之下,出現的問題反而更大。
我們到新時空來出生入死,這都不到十年,各式各樣的腐敗便應運而生了,看著這些花樣百出的鬼蜮伎倆。她對自己的事業第一次產生了懷疑:我們到底是來干啥的!
越看報告,越覺得灰心喪氣。“一查到底”的決心也開始動搖起來了。她不敢想象目前還沒有展開審計的臨高總院和聯勤衛勤系統一旦展開審計會爆出什么樣的結果來…
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想打退堂鼓都已經不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查下去。把目前發生的問題都查清楚,然后根據發現的漏洞做出補救措施。
想要想出一勞永逸的制度那是不可能的。她原本只覺得這句話是對積重難返的現狀做出的無可奈何的妥協,覺得只要有決心推倒重來,什么都能重新矯正過來。
現在看來,一張白紙固然好畫圖,但是任何設計都不是完美的,
她能做的只是亡羊補牢,重新起草本時空的藥品管理法、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范、藥品注冊管理辦法、藥品生產監督管理辦法、藥品經營質量管理規范、藥品廣告審查管理辦法、藥品檢查管理辦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規。
鄭明姜深知法律作為上層建筑要適應當下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否則就會形同虛設、遺患無窮。舊時空的藥監作為后發國家的監管機構從成立尹始就在向FDA、厚生省和EMA(歐洲藥品管理局)學習,時刻將與國際接軌掛在嘴邊,并以抄襲FDA的法規為榮,以至于縮寫SFDA被人笑談為StupidFDA。
因此起草本時空的法規,并讓它起到積極作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慢慢來了。
除此之外,她還在起草幾篇科普小文章。王亮在回臨高時一并帶走了她收集到的各類“神藥”,藥物分析報告已經傳回廣州了。其中抗生素部分以磺胺居多,其次便是青霉素V,符合目前的生產實際。
磺胺也就罷了,青霉素屬于β內酰胺類抗生素,按抗菌譜和耐藥性可分為寨譜青霉素類、耐酶青霉素類、廣譜青霉素類、抗銅綠假單胞菌廣譜青霉素類以及抗革蘭氏陰性菌青霉素類。其中窄譜青霉素以注射用青霉素G和口服用青霉素V為代表。青霉素G是天然青霉素,可從青霉菌培養液中提得,其化學性質相對較穩定,抗菌作用強,且炎癥時易進入血腦屏障,為舊時空常用抗生素,但缺點是溶于水中極不穩定,且不耐熱,其口服易被胃酸及消化酶破壞,吸收少且不規則,因此不宜口服,通常做注射用。青霉素V可以通過改變前體物質發酵獲得,其抗菌譜同青霉素G,最大特點為耐酸,口服吸收好,但食物可影響藥物吸收,缺點則是易被青霉素酶水解,故對大多數金黃色葡萄球菌無效,不宜用于嚴重感染。至于舊時空另一種常用的廣譜可口服青霉素阿莫西林則屬于半合成抗生素,超出了元老院目前的生產能力。
本時空的傳統醫學雖然沒有量效關系的概念,但也知道劑量是很重要的,因此有“不傳之密在于量”一說。盡管對于藥劑學也有樸素的理解,但藥代動力學顯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圍,因此他們不知道把注射用青霉素搞成口服,是達不到需要的血藥濃度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需要重視的耐藥性問題,很多元老認為考慮這個問題為時尚早,但藥物劑量過小、時間過短不僅無法達到治療效果,還會促進對菌群的篩選,加速耐藥性的產生。一兩銀子一小包的抗生素可不是誰都能吃的起,還能連吃好幾天的。這都是很大的隱患。
經過幾天的訊問之后,羅浮藥市“爐石散”桉終于浮出了水面。在政保秘密拘捕了陸仁甲之后,他們終于繪制出了桉子的全貌。
陸仁甲作為南海縣衛生所所長,不但承擔著南海縣的基本醫務和衛生保障工作,實際上還負責著整個南海縣的醫療衛生事業。這就給了他上下其手的絕好機會。
陸仁甲早就意識到“澳洲藥”的巨大市場價值,并且在一開始就任南海縣衛生所所長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套取藥物私下販賣,只不過他雖然有管理全南海衛生機構的權限,但是自己直接管理的醫療機構只有一個南海縣衛生所,能套取的藥品十分有限,所以也只能是小打小鬧。
真正開始大干起來,是他結識了全有德之后的事情。
照理說,全有德是惠州府人士,和他八竿子打不著。但是全有德以“藥商”的名義鉆營,結識了陸仁甲。
一開始只是以高額回扣為誘餌,讓陸仁甲在招標采購各種中成藥和生藥的時候給些“照顧”,往來多了之后,兩人漸漸成了酒肉朋友,接著便是“義結金蘭”。
鄭明姜心想他們倒都是這個路數!鄭逍余和何俊是這樣,沒想到陸仁甲和全有德也是這樣!
陸仁甲出身貧寒,但是祖父卻是有錢人家,后來敗落下來。陸仁甲雖然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祖父的老觀念卻繼承下來不少。其中最上他心的,就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他在廣州被元老院救助,來到臨高之后,雖然就讀了衛生學校,后來當了醫生,又被提拔成了歸化民高級干部,但是對自己的家庭卻一直有意見。
他的老婆,是他在百仞總院任職的時候元老做媒娶的女護士。婚后育有兩個女兒。雖然家庭生活還算美滿,但是沒有兒子一直是他的心病,而且身為護士的老婆,對他也不怎么“聽話”。讓陸仁甲一直耿耿于懷。這次他北上到了廣州,原本想讓妻子孩子一起調過來,但是老婆覺得孩子到了廣州沒有好的幼兒園,便沒有跟他過來,留在了百仞總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