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玉在辦公室里卷宗反復看了幾遍,愈發覺得這里面疑點甚多。他覺得,這事大約不是簡單的“拍花”“搶劫”“傷害”這么簡單,很可能背后還有什么陰謀。但是他想不出來。
他努力的來回聯想,就是沒辦法把這件事和冒家的案子聯系起來,最后只能放棄了。
“運氣總不能一直在我這里吧。”他無可奈何的想。
高重九卻早就有了思路,不過,這個思路暫時他還要保密。一來他不是很有把握,如果沒有結果,未免顯得太冒失;二來他也不想過早在李子玉面前暴露思路。
高重九干了一輩子的快班衙役,偵察緝拿是一把好手。不過,過去當快班衙役,破案主要還是靠經驗的積累和社會關系。這兩者,前輩都不會平白無故的給你。他剛當衙役的時候,也是拜了師,做了十幾年的“白身”,師傅老了退職舉薦他接替,又孝敬了班頭和吏房書辦一筆錢才混上“正身”的。
別看正身、白身都是在快班混事,外人見了無不畏之如虎,但是在行內人而言正身是虎,白身只能算是狐。各路來城里“掙錢”的人馬是不會把錢財孝敬給白身,白身也不能持票拿人。只能靠敲詐勒索小民和辦案的時候跑腿分潤一點湯水而已。高重九從一個白身熬到正身,個中滋味也難與人言。因而把自己的經驗和“關系”看得特別重。
澳洲人來了之后,因緣巧合破了大案,高重九也從默默無聞的“留用人員”,一躍成為“培養對象”,送到臨高參加了警政短訓班。
這個短訓班雖然不過兩個月時間,卻大大拓展了高重九的眼界和思路。在欣賞之余,他也有了很大的擔憂:在澳洲人的體系下,原本需要長期的經驗積累才能“悟”到的辦案的技巧和思路都可以通過系統性的傳授來獲得的,而社會關系呢,又能夠通過警務機關建立的各種系統來獲得。戶籍、保甲、線人這些都不是澳洲人帶來的,但是澳洲人顯然能更有效的管理和使用這些措施。這使得任何一個刑警都可以迅速的掌握偵緝資源,獨立的開展工作。
高重九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自己已經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和澳洲人素無淵源澳,也不是主動投靠的,留用他無非是看中了他的“經驗”和熟悉本地情況。但是現在,廣州的下層社會正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蕩滌。上百年的陳泥老垢被不斷的清洗出去,社會管控也愈來愈嚴。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在下層的社會關系正隨之“貶值”。
因而他的危機感很重,很想能就此再破幾個要緊的案子。把的自己的職務和銜級再往上提一提。畢竟“資深探員”只是個“員”,最好帶個“長”。
這次的案子,以他的經驗絕對不是故意傷害或者搶劫這么簡單。現在他已經成功的勾起了李子玉的興趣。李子玉不但現在是他的上司,關鍵在于是他通過公務員考試進來的“新人”。澳洲人除了從臨高帶來的“北上支隊”的干部之外,最看重的就是他們這些本地考入的公務員。讓他出面,有利于爭取警務資源。
但是這個出面也得“點到為止”,否則就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他高重就并不介意當“小兄弟”的“助手”,但得是“左膀右臂”的那種。
高重九到了自己常去的茶館,通過伙計把自己常用的幾個“白身”都叫了過來。冒家案中出力的幾個“白身”現在都已經正式入了警--雖說對兄弟們來說的確是樁好事,但是對他卻很不方便了。這些人入了警就是警局的人了,有自己的工作內容,也就沒法差遣了去辦事了。
幸好,他夾袋里還有幾個人,要么是警局認為歷史有較大污點不適合重新入職的,要么就是不愿意再干這行的,但是不介意賺幾個外快的。這些人,在新的體制下統一被納入了“線人”體系。
“你們幾個去各處收兌銀子的地方,打聽一下一月十一號之后這些日子沒有人兌過銀子,整得散得都弄清楚。”
他說得收兌銀子的地方當然不是中儲、德隆和部分錢莊這些“市政府指定兌換點”--幣值改革之后,為繼續收兌社會上的白銀和銅錢,中儲行指定了一批金融機構作為收兌處。白銀持有者將銀子帶到這些地方,經過看色秤量就可以兌換到相應的銀元和紙幣。
本地的百姓,出于各種目的和需求,有時候會有把銀元和銀元券重新兌換成秤量的白銀的需求。而元老院只承諾銀元券可以兌換成銀元,但是不論銀元還是銀元劵,都不能重新兌換成白銀。
兌進兌出,便給投機分子以一定的套利空間。相應的黑市也就應運而生了。
財金省自然不能容忍這些投機分子的存在,也搞過“打擊”。不過就和舊時空一樣。只要套利的空間存在,“票證販子”“黃牛”這樣的人始終有其存在的灰色空間。
高重九估計,這伙劫匪因為銀子來路不正,不大可能到銀行錢莊這些地方去兌換,只能去找這些銀錢販子去出貨。
“…銀子一共是二百兩。苦主說有五個二十兩的錠子,三個十兩的錠子,其他都是散碎銀子。對了,五個二十兩的錠子有傾銷行的字號,戳記是‘三江茂’。”高重九說著細節,“還有一件事。你們四下探聽一下,最近有沒有拍花的人來廣州作案--有消息立刻來找我。”
李子玉手頭還有其他案子,把大市街搶劫案放下之后,又忙了一陣其他案子--廣州城里的治安比起元老院剛入城的時候有了好轉,惡性案件大幅度減少。但是零碎的案子依舊很多。特別是盜竊案。因為廣州的流動人口很多,而且還有一個至今沒有完成戶籍登記的龐大的疍戶群體,這使得盜竊案的破案率低得可憐。不得不經常組織拉網式治安清查來破案。李子玉也因此疲于奔命。
正忙得四腳朝天,趙貴突然闖了進來。
“報…報…告…報告!探長…”
阿貴跟著李子玉也算是順風順水,大功勞沒有,湯湯水水喝了不少。人雖窩囊,卻也因為冒家的案子晉了一級警銜。李子玉從臨高培訓回來調入刑警科的時候,就把趙貴從治安科巡警隊給要了過來,如今也是刑警科的探員之一了。當然,這事能辦得如此順利也靠了練霓裳對他“立場堅定”的贊賞,她認為趙貴雖然能力有欠缺,卻有著最簡單的“忠誠”。其他警察則都叫阿貴是“李子玉的跟屁蟲”“李子玉的傻契弟”。
阿貴對這些稱號倒是毫不在意,反而還有些得意洋洋。在這刑警科里,除了少數北上支隊出身的干部之外,本地干部隱隱約約便以李子玉為首了。
“什么事?”
“該下班了…”
李子玉一看掛鐘,已經是晚上七點半都過了。他作為刑事科的探長,理論上是早八點到晚六點,其實并無固定的上下班時間。忙起來干上一通宵也是常事,有時候下班太晚,過了關街閘的時間就干脆睡在局里。
見李子玉對工作還意猶未盡,阿貴又趕緊道:“再…再不走,一會街閘要關了。”
目前廣州的治安形勢使得警察局繼續是采用宵禁措施,只是宵禁時間縮短為晚上九時開始,天明即止。
要在平日里,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如今一周最多也就回去兩三個晚上。但是今天不同,李子玉的母親專門托人送口信來,要他無論如何晚上回去一趟。
李子玉知道,父母是非常支持自己工作的。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母親是不會專門把自己叫回去的。
“行,我知道了。”李子玉說著,動手收拾桌子。雖然是在警局內部,不論是案卷材料、參考資料還是其他什么文件,結束工作之后要么歸還檔案管理部門,要么鎖回文件柜,總之是不能留在桌子上的。這是慕敏,也包括北上支隊的警察干部們反復強調的 收拾完桌子,李子玉穿上制服,又正了正帽子和領扣。警察的冬季制服采用的薄呢款對襟式上裝,較之夏季的棉麻質地的制服挺括的多。元老院如今漸漸有了錢,在服飾上也有闊氣了不少。警徽、領章這些過去都是布制刺繡的,現在全部換成了金屬質地。配上斜挎武裝帶,看上去煞是威武。
兩人登記了出門,一路往回走去。阿貴如今還借住在李家。在路上不免便要絮叨些個人的事情。
阿貴第一百次的又嘀咕起喬姐的事情了。鐘家覆滅之后,喬姐雖然沒有受到牽連,無罪釋放,她在廣州并無親人,從拘留所被放出來之后連個住處也沒有。最后還是由慈惠堂收容了她,把她安排到善堂下屬的平民生產合作社,專門生產服裝,還提供簡單的食宿。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