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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二節 朱秋景

  這位班組長今年二十歲,不過是個“寡婦”了。

  朱秋景是廣州近郊人,十五歲嫁人,成了何朱氏。十六歲當娘,十七歲先是死了兒子接著丈夫也死了。成了“寡婦”。

  她這種履歷,在本時空的婦女中不算太稀罕。

  朱秋景沒了丈夫,婆家娘家都謀劃著她再醮的事情。守寡這種事在平民百姓里其實并不太多――豎立道德楷模需要相當的經濟基礎,否則生活是難以為繼的,何況丈夫也沒有給她留下子女。不論從娘家還是婆家來看,一個正青春的女人顯然是筆好資產,不盤活未免浪費。

  婆家娘家為她的所有權問題進行了激烈的斗爭,最后朱秋景的爹――一個讀老了書也沒進學的老童生靠著自己念書時候“同窗”的勢力,硬是把女兒的所有權給搶了回來。轉手便嫁給了第二任丈夫。

  朱秋景雖然不見得和第一任丈夫有多少感情,但是對新丈夫卻是絕對的不愿意。因為這男人是鄰村有名的光棍,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好處么就是手頭頗有幾個錢,家里有不少田地,上面又沒有公婆。

  不過這事她沒有發言權――說了也不過換來一頓毒打而已――連她母親也不敢說個“不”字。朱秋景的爹貪大筆彩禮,便把搶回來的女兒又“賣”出去了。于是朱秋景便從何朱氏成了王朱氏。

  接下來的日子對于王朱氏來說,逐步演化成了一場噩夢。三天兩頭不著家的丈夫,不斷上門拿走每一樣東西的債主,加上橫行鄉里的各式盜賊和日漸嚴苛的稅賦和各類加派,她只能東躲西藏過日子。

  終于有一天,當她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債主即將上門索取的對象時,這個一直老實本份的姑娘下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決心:她卷起家里僅有的一點錢和食物,帶著已經喪夫的娘逃往廣州城里逃去了。

  廣州城當然不是這一老一小的天堂,沒兩天老娘就生病了。盤纏將盡的窘迫現實、女人在外的種種風險,傳說中神藥的誘惑加在一起,終于把走投無路的王朱氏推到了慈惠堂的門口,從此這個膚色黝黑,身材不高的姑娘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天地。

  受益于她爹當年的教授,王朱氏族在通過凈化之后不久就考取了乙類文憑,成了歸化民女性中的極少數文化人。并在政審之后,走上了“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的道路。被劃撥到了企劃院的數據和計算中心。

  據說人在面臨環境巨變的情況下最容易找到信仰,這句話對王朱氏一定是適用的。對她和許多歸化民來說,元老院已經成了他們的神。元老院打開了一扇門,一扇通往她做夢也沒有想象過的世界的門。在這個新的世界里,她不再僅僅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了的王朱氏,不再需要默默的忍受命運,她可以成為一個獨立自主,靠自己的努力豐衣足食的人。

  在元老院舉辦的針對入職女歸化民的講座中,一位短發女元老講的澳宋女英雄秋瑾的故事對她影響很大。盡管那時候女元老講的新話還是半懂不懂,但整個故事的大意是搞明白了。一個和她一樣嫁了人家的婦道人家,可以為了反抗八尺奸相的暴政拋家棄子乃至拋頭顱灑熱血,這種看來大逆不道的行為卻成為澳宋人人稱頌的“劍湖女俠”。為了紀念這位給了她全新人生理念的先賢,她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了秋景。

  作為數據中心最早的一批合格員工,經過幾年的努力,她不但已經成為了管理十幾個姑娘的組長,還作為技術骨干分得了一套屬于自己的一室一廳的小公寓來安置自己和娘。盡管這房子非常小,還背上了需要十年償還的房貸,但對她來說這就是自己的天堂了。有明亮的玻璃窗,方便的煤球爐,干干凈凈的樓道和房間,以及受到元老們生活習慣影響的宜家風格家具。盡管老娘還絮絮叨叨希望她趕快再嫁,可對于現在的朱秋景來說,嫁人已經不再是生活的核心了,她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人生。

  因為她是婚育過的,所以雖然年齡不大,在自我定位上老成了許多。朱秋景從不化妝,衣著上也很樸素――其實她的容貌身材都屬上乘,這么刻意的樸素和從不參加“組織上”舉辦的相親活動讓大家都覺得可惜。有人便傳說她是為男人守節。對于這個說法,朱秋景一貫嗤之以鼻。

她向徐亦成報告了今天輸入組的工作情況,輸入組的工作一旦熟悉之后不難,重點是速度和錯誤率  輸入速度好說,這主要是個熟練度問題。講究手眼協調。差錯率就要緊多了――計算機再怎么厲害,輸入的原始數據錯了,得出的結論必然有問題。

  如果只是簡單的數字錯誤,問題還不是太大,要是小數點點錯或者多寫一位,少寫一位。那最終計算出來的結論就是謬以千里了。

  人的注意力和精力是有限的,在不良的狀態下輸入數據必然有較大的差錯率。為了最大限度的確保輸入員能在良好的狀態下工作,輸入員的工作不但被嚴格限制為每個班次八小時,而且每工作兩個小時就可以休息十五分鐘。工作餐也是特別供應的,魚肉蔬菜搭配均衡,有較多的蛋白質、維生素和微量元素。因此計算數據中心的輸入員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但是,這只是物質保障,要保證輸入錯誤率維持在一個可接受的水平上,還要不斷的監督。所以在輸入組,“查錯”工作一直是重點,不僅每時每刻都要進行專門的“準確性”教育,還要進行復核。除了每次輸入工作要有專人復核之外,還采取定時和不定時的抽查復核工作,考核每個輸入員的輸入錯誤率。

  “這是今天抽查復核情況。”朱秋景遞給他一份報告,“差錯率比上一次略有下降,不過…”

  徐亦成知道這“不過”后面還有其他內容,休息室里人多嘴雜,自然不便多說,便招呼她到旁邊的小休息室里。

  “…有幾個人,錯誤率一直居高不下。”朱秋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用說徐老五也知道多半又是“四天王”了。

  這四天王是整個計算中心出名的四個高差錯率成員。她們出身各異,共同特點是都和元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有的姐姐是元老的“生活秘書”,有的自己就被元老“納幸”過。還有的家里和元老院的企業有業務往來――是重要的“合作伙伴”。

  類似出身的女輸入員在數據計算中心并不少見,但是她們的差錯率和輸入速度至少能達到及格水平。而這四位不管是差錯率還是輸入速度,從來沒有達到令人可以容忍的狀態。

  徐老五對這四天王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沒有按照正常的流程把她們淘汰換崗,多次組織專項訓練――看起來效果不怎么樣。

  他看了看今天的抽查表,果然這四位又是身居前位,按照旁邊統計的月平均差錯率來看,她們的平均差錯率是普通輸入員的2.7倍。

  輸入即慢,差錯率又高。難怪朱秋景一提到這事臉就拉的老長。

  但是徐老五卻有些為難。因為這四位關聯到的元老,有的和自己打過招呼,有的和自己關系不錯。這面子上多少有些抹不開。

但是就這么縱容下去也不好――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特別是朱秋景,她對工作的認真負責態度使得她特別容不下這種事。自己對四天王的“網開一面”,實際上在計算數據中心內部引起了很不好的影響  他考慮片刻,說道:

  “我先把差錯率最高的房琪淘汰掉。希望這個能給其他人一點觸動。要是再沒有好轉,下個月起每周淘汰一個。”

  朱秋景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從她的表情看,顯然對徐老五的處理方案有些不滿。朱秋景在工作上是非常較真的,對元老院的規章奉若天條,對這些明顯的袒護一直有意見。而且她也多次找徐老五談這些事情。

  自從她被杜雯選去參加過婦女干部培訓班之后,徐老五發現她的主見愈來愈大,談話的表達也清晰了許多,和一般把元老敬若神明的普通歸化民女職工完全不同。

  朱秋景還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字作為典型出現在了杜女王剛剛以政務院名義發出的《關于加強婦女干部培訓工作的指示》中。這份部分山寨舊時空解放戰爭時期中婦女工作報告的文件指出:“我們有責任培養大批優秀女干部,以支援長期戰爭和后方各種工作。培養干部的方法,各地根據不同情況,通過辦短期訓練班,參加接收工作隊、先進不斷帶徒弟等形式,培養婦女干部“。作為杜女王的得意門生,本人又是廣州土著的她,已經進入了元老院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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