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冪有自己的轎子,其實她很不喜歡這種排場,坐著并不舒服――基本上只能正襟危坐。畢竟這官轎里的椅子是一把四四方方的官帽椅,硬梆梆,冷冰冰,沒有半點“人體工學”概念,和公務馬車比相去甚遠。
然而在廣州城里坐馬車受道路條件限制太大,元老們只能妥協,以轎子作為主要代步工具。張允冪坐得是原本城里不知道哪個官兒的四人轎。
她剛要入轎,張筱奇沖著她招招手。
“妹子,和姐姐一塊坐!”
張筱奇的熱情,其實張允冪并不太受用。但是她知道自己在元老院里孤立無援,某些元老的“好意”更是包藏著企圖。因此處處有戒心。不過她對王企益張筱奇這對元老中的模范夫妻她還是比較信任的――當然,有一部分信任還源自于她和王慕清之間的交往。
張允冪當然知道人品不等于辦事能力,不過王、張二人的辦事和為人處事的能力她是看在眼睛里的――人的區別,為什么就這么大呢?不由自主的她又想到了父親。
這么一對人品沒問題,在元老院里又屬于正冉冉升起的“紅人”,對自己表達友善和好感,她自然不會峻拒。
張筱奇的轎子是原廣東布政使司用得八抬大轎,轎子里面十分寬敞,坐兩個人也不嫌擠。有時候一起去檢查工作或者開會,夫妻兩人也會同乘一頂轎子。
王企益這屁股還沒坐穩呢,一看這架勢,趕緊自覺麻溜地下了來上,換了張允冪的轎子――不用說,老婆又有什么私房話要和張允冪說了。
老婆嘛,什么都完美,就是看不得小姑娘受苦吃虧。對南婉兒是這樣,對張允冪也是如此。
隨著市政府警衛秘書的一聲“出發!”轎子的行列緩緩啟動,目標就是他們剛商量好的第二突擊檢查地點:警察局。第一檢查點,當然是市政府啦!全程享受元老親自檢查待遇――因為沒有額外人力。現在嘛,他們就是要去警察局做突擊檢查,順便帶上人手往接下來的目標走。
轎子有節奏的顛著,張允冪默默的復盤著今天的會議:原本會議談得是財政稅收問題,半途中殺進來一個楚元老,然后會議的味道就變了。
劉、王、張、艾…他們每個人說的話她都聽得明白,意思也懂,可是又隱隱約約的覺得,他們個個都是話里有話,皮里陽秋。
這突如其來的“檢查”,顯然也包括了某種含義在內。張允冪覺得自己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總覺得還隔了一層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怎么?事兒想不明白?”早就有備而來的張筱奇開了口。
“嗯?”張允冪還在努力的厘清著他們各方的態度和發言的“含義”――來廣州這段日子,她多少也明白了些“黑話”。突然被叫了一聲有些迷惘了。
“說起來,的確是有些不明白。”張允冪知道她今天叫自己一起乘轎,必然有番話要說,這會既然開了口,那就順著她的意思說就是了,“大姐,您幫我解說解說。特別是他的態度。”
“要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張筱奇原本就準備來一番“演說榮國府”,此刻又聽到一個“他”!嗯,有點意思,這就直接指代上了。
“今天這事你不會沒看懂吧。”
“嗯…大姐厲害!你這一說,我還真是從頭就覺得不對。”張允冪回憶了一下后肯定地說:“我覺[]得…大家反應好像有點…淡…我覺得吧,這事很惡劣啊,大家怎么都跟在聽笑話似的…”
張筱奇先是心里一咯噔:這丫頭咋沒轉過筋來呢?再細細一想,這丫頭為啥年紀輕輕跑外派來啦?不正是他爹的生活秘書“以奴欺主”嘛!這丫頭問這話,感情是感同身受啊!那咱得開導開導!張筱奇母性覺醒,開啟了家教模式。
“嗨!這兒就咱姐們,咱們就不說那些虛的。”話雖這樣說,但聲音還是壓低了,畢竟轎夫可不是她們的“姐們”,而這轎子呢,說白了一點隔音效果都沒有。
“第一,苦主不在跟前呢,咱犯不著激動,你說是不是?”
張允冪點點頭——但,不激動不代表應該輕描淡寫啊…
“第二嘛,就別說對咱們了,就算是苦主自己,其實也可以把那個什么秘書一槍斃了――當然了,免不了要鬧出一場風波來。但是嘛,雖然最后有處分,說到底也不會太重。對不對?”張筱奇淡淡地說道:“對個只手可滅的螞蟻,動那么大氣干嘛?肝太多了要溜個肝尖兒?”
這話從張筱奇的口中說出來,張允冪的微微感到一凜――這就是劉翔常說得“統治階級的覺悟”么?此刻,外面引路的火把光芒射了進來,正照在“張姐”的面孔--正溫柔的笑著,她卻忽然感到脖頸上傳來些許寒意。
“…嗯。”張允冪趕緊低下了頭,她此刻心里轉動的念頭,并不是什么根本沒印象的楚河,而是她自己那段臥槽的往事。
她收回思緒,順著張筱奇的話說問道:“但,打死了就算罰酒三杯,他跟周圍的梁子不也結下了么?”
“周圍…這秘書這么辦事…”張筱奇迅速調整了定性問題,才接著說道:“這梁子早就結下了。就算沒這個事,就算他們后來合作愉快,這楚河一群人心里就沒疙瘩?以后大會上周圍黃芪夫妻兩的提案莫名其妙被人反對,只怕他們還不明白啥時候得罪人了呢。所以說為什么總要強調管好身邊人呢,這身邊人給你挖坑,你跌進去跌得莫名其妙,只怕還在坑里尋思為什么全世界都要反對我呢。從古至今,栽在身邊人手里的高官顯宦不計其數。”
道理是不錯,但跟我沒關系呀…的吧?一直只用書信來往的父女倆,關系有點走淡的意思啊,張允冪突然信心有點不足了。
“那,為什么不嚴肅處理呢?大家都一副沒什么辦法的樣子!明明可以像…”說到這里,張允冪本是想拿自己的例子出來,但話到嘴邊又不想說了。
張筱奇趕緊伸手摸著張允冪的脊背,一副寵大閨女的樣子。
“這事吧,得看你想對付誰了。”
張允冪一動不動,把問題接上了。
“不就一個人嘛…呃…也許兩個?”
“咱一個個說。”張筱奇微微一笑,放緩了撫摸的節奏。
“這個什么周秘書吧,咱們,其實沒什么辦法呀。”
“不是因為她本事大,而是因為這破事被放到眾目睽睽之下了。”張筱奇分析道:“放明面上了,大家就要講規矩,明的暗的都要講,就要維護利益,不僅是那個楚河的利益,也有周圍的利益。他楚河是元老,周圍就不是元老了?事情放到‘公議’的局面里了,維護的就是‘元老們’的利益了。”
張筱奇歇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楚河就算沒要人的命的膽量,只是當場把那個什么周秘書掄圓了賞她幾個大嘴巴――咱這兒還沒這么多麻煩了。到時候周圍回來,咱們出面干脆楚河他自己擺個酒,罰酒三杯,周圍能說什么?又不是楚河一個人的事,他周圍得罪的人不說拍手叫好,心里肯定是支持的嘛!要說周圍那性格,只怕還親自幫忙斟酒呢。”
越說越明白,可是心里也越冷。張允冪知道,當初自己老爹那檔子事冒出來,元老們之間大約也是用著這種口吻討論的。
轎子里黑漆漆的,張筱奇看不清這“大妹子”的表情,繼續說道:
“難就難在這楚河是真能忍。按老劉的說法,巴掌都沒賞一個。真呼上幾巴掌,那秘書等周圍回來一哭,就弄成私怨了。到時候周圍是硬杠也好,是把這個秘書吊在招待所門口抽皮帶也好,事都小,也跟咱沒關系。”
“但他偏偏就轉身來市政府了。來就來唄,要坑也就坑老劉一個,但巧不巧,今天咱們開會,被撞到了。撞到事了,總不能不表態吧…說是表態,但事情往大了鬧,咱這表態也就一個態可表了。”
對對對,但為什么沒趕盡殺絕呢?我當年是照顧親爹的感受兼自己要臉…今天這事怎么就飄過去了呢?
“可表態簡單,行動上就難了。妹子我問你,那周圍是啥單位啊?”
“啊!南洋公司?沒別的職位了吧”
“對啊,南洋公司…一個商業機構!楚河告狀的切入點是不按行政規范操作…但,人家不是行政單位啊!”
“可是南洋公司是一級國策公司,按照我們的《監察條例》來說,企劃院管轄下的國策級企業的人員和行政管理是參考元老院行政機關的。”
張筱奇贊許的點點頭:“妹子,你用心了呀!你說得對!但是呢,這里還有一個問題。這南洋公司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沒正式成立。除了周圍自己和東南亞公司公司的員工,沒有人是它的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