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蘭從龍母廟回來,神思恍惚,回三總府后不久便推托“身子不妥”,早早便睡下了。連解邇仁給她拿來的畫都沒有再看。
畫,解元老說是他自己畫得,不過蔡蘭一看便知,這不是他的手筆。
她當然沒到見畫識人的水平,但是解元老平日里寫幾個毛筆字都是東倒西歪,自然不可能繪出山水畫來。
雖說知道不是他繪制的,可是蔡蘭這些日子多少也對這個男人有了些許感情。女人的心境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雖然眼前的男人亦算是“殺夫仇人”,然而他不計較自己當街刺殺,還讓她在飄零孤苦中有了一個落腳之地,過得安適。平心而論,解邇仁待她的那份溫柔體貼,這世界上從無第二個男人給過她,
今日里她和易浩然的一番對話,卻勾起了原本開始淡漠的恨意――若非澳洲人造反,她何至于淪落至此,成了一個不清不白的下賤骯臟的婦人!
然而接下來又是如何是好?雖說易浩然沒有說出他想干什么,但是來意并不難猜測:他躲在城中,又設法見自己,自然不是為了還什么扇子,而是為了大明。蔡蘭心想,想不到這梧州城中還有這樣的忠肝義膽的士人!這些日子以來,她見到的聽到的,全是對澳洲人卑躬屈膝之徒。現在居然有這樣一位豪杰,為了朝廷竟然甘冒奇險。心中不禁暗暗敬佩。
蔡蘭躺在床上許久,卻是目光炯炯,始終睡不著。
因為她夜間睡眠不好,只要解邇仁不來過夜,便常叫秋嬋陪寢――她在這里孤苦無依,秋嬋亦是新喪夫君,兩人同病相憐,倒是很說得來。夜間有她陪伴,稍能解孤苦寂寞之感。
蔣秋嬋聽她呼吸沉重,知道蔡蘭并無入睡,便安慰道:“蔡姑娘,今日出去逛了一天,都起更了,早些歇著…”
蔡蘭搖頭道:“我不累。”說著從床上披衣起身。怔怔的望著窗外的夜空,忽然問道:“蔣大娘,你覺得郝先生這個人怎么樣?”
“是個好人。”蔣秋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是啊,是個好人…”蔡蘭的眼神茫然,“可惜,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秋嬋一驚,不明白她為何這么說。
“嗯,不自量力。”
“姑娘是怎么了?”秋嬋不知道易浩然今天到底和蔡蘭說了什么,莫非是常青云是什么“要犯”?她忙道:“不自量力,便當他說了幾句瘋話便是…”
蔡蘭搖頭,又問道:“大娘,你與那郝先生是如何相識的?”
蔣秋嬋心中一驚,這易先生當初殺死亂兵的事如何說得!勉強笑道:“他是我娘家親戚,論輩是我表叔…”
“你莫要欺瞞我了。”蔡蘭道,“郝先生根本不是你表叔。”
這下讓蔡蘭慌了神,正要開口,蔡蘭說道:“你不用怕。若說這郝先生,我認得他的時日比你早得多了――他原先是熊督手下的幕僚,不是么?”
秋嬋這下愈發慌亂,半響方道:“興許是吧。我只知他過去是在衙門里當師爺…”
“這便是了。”蔡蘭的目光炯炯有神,“說起來,他和先夫亦算是同僚。”
這事秋嬋知道,只是不知道她黑漆漆的夜里突然提起這些事是為了什么。不覺有些心慌。
“這么說…”
“大娘放心。”蔡蘭悠悠道,“我雖是個不要臉的女子,良心卻還沒有壞。”
秋嬋微微松了口氣,強笑道:“我信得過姑娘!”她急于岔開話題,道:“時間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解邇仁已經連續一星期沒有去蔡蘭那里過夜了。一來他對她已經有些膩了。征服的心理快感過去之后,單從床第之歡來說,蔡蘭并不是個合適的對象。二來,眼前雪片一樣的文件飛到案頭,他這個梧州市長的工作實在不好做,實話說,繁重的事務性工作并不太適合他這樣的文藝老青年。
自從他四月到梧州主政,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建設方面堪稱一事無成,原本宏偉的“梧州商業振興計劃”因為廣西戰事已經形同廢紙。梧州的市面依然是半死不活。他這個梧州市長與其說是地方行政長官,倒不如說伏波軍的兵站站長,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協調川流不息的補給隊的水陸轉運事宜。
前方戰事順利,后方的糟心事卻是層出不窮。特別是四月的瑤亂暴發和廣西方面“縱兵為匪”之后,他在后方不但要負責物資轉運,還得“彈壓”地方。總算進入八月之后,大規模的土匪暴亂基本被鎮壓下去,西江航線恢復通暢,雖然還少不了武裝護送,但是較之前幾個月前的遍地烽火的狀況已經有所好轉了。
但是他并不能輕松片刻,雖說隨著伏波軍向廣西的進軍和地方治安的好轉,梧州的市面較之幾個月前剛剛光復的時候有所好轉,但是總體依然十分蕭條。除了計口售糧之外,需要救濟的人家愈來愈多,本地自從浮橋和城墻修復之后,再也沒有什么迫在眉睫的項目需要搞,“以工代賑”便告了急。幸好梧州是交通要道,兵站部在這里設立了大型兵站,招募了不少本地失業勞動力,使得以工代賑還能維持下去。
前幾日,大昌的朱福元秘密來梧州,向他告知了調糧的計劃。雖然具體的糧食分銷不需要他經手,但是一萬石糧食水運到梧州,還要從梧州再分銷出去,這里面牽扯到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他去協調安排――一想到這里,解邇仁的腦袋都快炸了。
而這糧食問題,偏偏又是眼下最要緊的事,甚至可以說事關全局穩定,萬一出了什么紕漏,他在元老院里也不用再想其他了,等著和老張一個待遇混吃等死的份了。
這一日,他在辦公室里忙活了大半天,中午吃飯休息,只覺得頭暈腦漲。想到自己這一星期都沒去過蔡蘭那里,不覺有些想念。雖說他對蔡蘭無甚感情基礎,但是孤守獨城,事務繁忙,也只有她那里還有一絲溫存可以慰藉了。
“老趙!”他喊了一聲。
趙豐田應聲而來:“首長。”
“你拍個人去三總府那邊,通知下,說我晚上要過去。”
他的辦公室和宿舍都設在梧州知府衙門,每次去蔡蘭那都要事先通知,讓仆役們做好迎接的準備,還得加派警衛人員監督食宿的準備工作。
“是,首長。”趙豐田正要出去,解邇仁又叫住了他:
“我的畫送去了嗎?”
“都送去了。”趙豐田說。
“蔡姑娘怎么說?”
“什么也沒說。不過她最近不經常畫畫了。我問她有什么要求,她也沒說。”
“噢,不畫也好。”解邇仁點點頭,“只是沒什么消遣,怕又要胡思亂想。”
“最近用得那位蔣大娘,倒是稱了她心!常留她在身邊過夜,感覺最近心情也好了許多。有個人說話相陪到底不一樣。”
“既然這樣,下個月給這蔣大娘漲漲工資吧――我聽說她是個寡婦,還帶著孩子,挺不容易的。”
“來了還不到一個月,說漲也太快了。好歹也過了三個月再說。”
解邇仁笑了,這趙豐田還真把家!他想了想說:“那工資就不漲了,下回給她孩子帶些糖果。”
解邇仁要來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蔡蘭房中。蔡蘭房中的仆役們便忙碌起來。
房子雖說日日打掃的,但是這會還要重新打掃一遍,元老們酷愛清潔,人們習以為常的污跡和灰塵對他們來說都難以容忍。偏偏三總府這樣的百年老宅很難保持整潔。所以解辦的工作人員便在每次解邇仁來訪前重要全面清潔一番。
清潔結束之后,丫鬟仆婦們換過了臥具,又在房中擺上一大塊冰――這冰還是千里迢迢從廣州運來的。解邇仁晚間要用的睡衣,洗澡替換的衣物也都準備妥當。力工們挑來井水,倒在從廣州運來的鑄鐵搪瓷浴缸里,外面的火夫開始引火燒水。
從市辦總務處派來了廚子,帶來了食材,就在三總府的廚房里準備起來――解邇仁秉承文人的嗜好,對吃比較講究。不過梧州畢竟是前線城市,他也沒法太鋪張,平時辦公吃得簡單,來蔡蘭這里是“放松”,飲食男女,吃喝上自然要講究些了。
蔣秋嬋幫著換過了房中的花――解元老喜歡這個調調;選了一幅“解首長親筆”的山水懸上,燃上香。又服侍著蔡蘭洗澡更衣。
蔡蘭洗過澡,擦干了頭發,略施脂粉。蔣秋嬋正要去取衣裙,蔡蘭忽然叫住了她。
“蔣大娘,你且將老爺送來的那套衣服與我穿。”
蔣秋嬋吃了一驚,她說得這套衣服已經送來許久了,這蔡姑娘從來沒打開看過一眼,怎么忽然想起要穿了?
這套群服是解邇仁從39號店訂購來得“宋服”。這所謂的宋服”其實就是女元老們帶來的“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