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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六節 另覓巢穴

  “其他都好說。.只是既然郝二爺要我們做銀元,這銀元總不能真得用銀去做,這材質打算如何解決?”活蟲趙道,“我雖然擅金銀鑿刻,可是這假銀子卻沒弄過…”

  假銀元勢必牽扯到幣材問題。若無合適的幣材,有再好的模子也無用。

  “自古造假銀便是用鉛…”

  “鉛固然份量外形最為相似,熔鑄也容易。然外面鉛銀早已泛濫,外面的商民多有這種見識。極易識破。”郝芳皺眉道,“若是做銀寶,自可以當中夾鉛。不過,我這里的師傅卻說這銀元太薄不容易灌…”

  “你的師傅說得不錯。”活蟲趙點頭,“銀錠夾鉛不過是兒戲,是個鑄工就能做。這銀元甚薄,要想銀包鉛,靠鑄工是萬萬做不出來得,非得有巧手工匠手做不成…”

  “若說巧手工匠來做,且不論做得出做不出,縱然能做,一日功夫又能做幾個?”郝芳苦笑道,“實不相瞞,我這里為了做這澳洲銀元和寶鈔,亦算是殫精竭慮,黔驢技窮了!”

  “法子總是有得。”孟國路微微沉吟道,“此事不忙,待我等安頓下來,再慢慢計較便是——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郝二爺也點頭稱是。關于下一步的方略,他心里已經作了盤算,道:

  “依在下看來,髡賊在廣州邏察日漸嚴密,廣州城中亦非辦事之地,但若在外縣辦事,如今道路不靖,土匪行劫之事時有發生,澳洲人盤查亦緊,不宜運送財貨。故而此事應分為幾處分頭行事。”

  郝芳的建議是分頭施工。在外縣解決版、范、紙張和印墨的問題。這樣,除了雕版運送略有風險之外,運送紙、墨即使途中被查也不容易露餡。

  至于印制銀元券,自然是放在城中進行。一來印刷工場很容易隱匿;二來目前銀元的最大流通市場就在廣州市區。印刷出來之后便于就地使用。

  至于銀元,雖然有首飾樓做掩護,但是動靜畢竟太大,且用到大量木炭,動火生煙,不宜隱匿。髡賊一旦發覺市場上有假銀元流通,必然會嚴查這類場所。不如到外縣僻靜之處制作。

  “…你這法子自然是好。不過銀元鑄出來是要花用的,到時候還得運到廣州去——這物件可不比紙鈔…”

  “假銀元可以就地花用。”郝芳沉吟道,“依我看,做假銀元的地點可以放在佛山!”

  佛山素以冶鑄聞名,鎮上大小冶煉作坊不計其數,很容易頂到一處新作坊,以此來掩護鑄假銀元,而且備辦燃料、鑄材亦方便。而且當地高手鑄工不少,只要不露底,許多事情亦可讓當地工匠代辦。

  佛山又是商賈云集,貨物四散之地,每日在當地吞吐的貨物不計其數,銀錢流量很大,假銀元鑄造出來,便可就地流散開,夾雜在大量的支付流水中又不容易被識破。一舉兩得。

  孟國路點頭道:“郝二爺果然是老誠謀國之言。此法甚為妥當!”他接著說道:“石翁亦是這個意思,我出京之時,他曾遣人來囑咐我:產銷分開,互不相見。”

  “說得好!”郝二爺也拊掌道,“正是如此。石翁果然有洞幽燭遠之明!”

  “我們明日就分頭行動。”孟國路道,“郝二爺依舊回廣州去,先將銀元的作坊分去佛山;至于我等,待尋到合適的地方再與二爺聯系——十五天之后,二爺可到此處進香布施。在化緣簿的第十頁上,我自會以孟嘗的名義布施留下暗號,一看便知。”

  郝二爺在永泰寺未曾見到的四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西關外的西來庵的一間凈室內,與一個和尚品茗。

  倆人雖然一見面時言語熱絡,好似故友重逢。實際上卻是初次見面。

  兩人互相打量,只看這四先生頗為精壯,身形偏矮,膚色偏黑,顴骨略高顯得面闊而扁,眼睛不大,若拿舊時空人比,好似曬黑瘦了的“三德子”,正合廣東鄉里人相貌。穿著一身粗布的伙計打扮,跟穿著僧袍的茍二坐在一起,茍二似個灰皮耗子,他像個黑皮猴子。

  四先生略微詫異:“二先生為何做了僧徒的打扮?”

  茍二低聲道:“收聲,現在我法名上海下象,家師有偈子:‘海客泊瀛洲,法象師天地’,我也是海字輩的大德了。”

  四先生道:“久聞二先生雄才大略,與髡賊相斗多年,危急關頭總能化險為夷…”

  茍二苦笑道:“往事莫要再提。我哪里來得雄才大略,總不過運氣比別人好些。”

  他和胡爛眼在梧州搞了一票大的,雖然一時間轟動朝野,震動元老院,實際上卻沒什么意義,梧州大捷轉瞬即逝,連帶著熊文燦的老本都輸了個精光。不僅如此,澳洲人大約覺得留著熊文燦太過危險,又發動了廣西戰役,如今廣西的局面也是危如累卵。

  茍循禮屢次參與陰謀又屢次脫逃,與他合作的頭目卻死得死抓得抓,漸漸便有了“瘟神”之稱。要不是石翁非要用他,早就成了喪家之犬。

  如今他亦不說上自己這么執著的和澳洲人對著干到底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混碗飯吃——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雖然他接受了任務又要潛回了廣州,他聽說了廣州在搞戶籍登記,辦身份證件。幾家大戶縱然沒有被澳洲人折騰的,如今亦是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便是去說幾句話搞不好也會捅出簍子。思來想去,只有當個方外人不容易出紕漏。

  澳洲人雖然搞了宗教法人制改革,但是對各教門的管制尚未深入,特別是佛教寺廟,不但數量多,而且元老院過去并無對口機構。所以一時間還是管控的盲區,并無嚴密的制度。

  茍循禮有石翁幫忙,很快弄到了度牒。剃光了頭,換上僧袍,成了個“和尚”。

  “…這和尚廟如今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澳洲人顧不上;我即有度牒在手,又有銀錢,在此掛單主持也懶得管我,任我出入自由。再說剃了頭發留起胡子,髡賊的海捕的畫影圖形也無大用,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四先生沉吟一番:“也罷,此前你給的房契地契皆已交割,這里郝家的匠人也已碰頭,一切按部就班;只是這莊子安排在清遠也太過偏遠,來去搭船走要好幾日,消息交通,耗時頗久。我看越秀山西,亦有田宅,不如…”

  茍循禮搖頭道:“髡賊在廣州內外具結保甲,行連坐之法,往來衙門公人、兵勇眾多,不可能在如此近處設置。附近多山,清遠、從化、廣州均有河流可搭船,運貨、交通兩便,清遠本身亦處通衢,無論散貨、人員往來,均可遮掩;再者說印染鑄造,都要用水,靠著北江不虞有缺;髡賊如今是蛇吞象:別看這廣州城治理的如鐵桶一般,出了廣州,各縣的施政照舊以羈縻為主,縱然委了真髡假髡的縣令,行了澳洲人的制度,亦不過是一張滿是破洞的大網,稍加小心便能轉過去。故而清遠距廣州城不過百十里,卻是另一番天地。”

  四先生不屑道:“高團頭成的什么事——城狐社鼠爾。算了,這些事你只用告訴我結果,你我二人各執一部,旁的知道多了也無益處。”

  茍循禮道:“雖是雞鳴狗盜之徒,亦有忠義之士。高團頭固然靠不住,他的兄弟倒有一顆忠義之心。可惜年輕了些!”

  四先生道:“錢已拿到,莊子已置,一時間也無甚大事,我也準備去清遠一遭,若是需要高家的人出手,會讓人在報紙上登個條目,便說聽聞有人攜帶董其昌《漁父圖》入城,愿高價收購,你把消息抽空告訴高團頭,免得到時忙亂。”說完從包袱里掏出一副立軸,交給茍二,“讓他的人拿著這個去找郝員外,東西便可交接。”

  茍循禮道:“我明日便借口化緣,往各處去一趟,聯絡各處。走完此遭,我也要歡歌地方閉門修禪了——此地雖好,卻亦不宜久留,留久了難免被髡賊鷹犬看出破綻。”

  四先生搖頭:“不急,十天半月還出不了結果…高團頭終不是穩當人,小心露了行跡。”

  “我出了城便易裝前去,誤不了事…只是朝廷不發大兵來此,弄這些小道作甚?”

  “朝廷一時不能措手,而且多年錢荒未解,若是能從此事中窺得鈔法秘要,亦有所得。大人們做事,我等直管奔走,無需多問。”

  “若事有不諧,又當如何?”

  四先生頓了一下:“我等果能戮力王事,豈有不成之理…再說,萬一有變,你還不是一早就跑?”

  “你莫把髡賊當那些流賊看待。你們這些京里來的,以為事事有理,小瞧了天下英雄,不然何至于流民遍地、東虜為禍,現下又鬧起了澳洲人。凡事總要多想著些。莫要事到臨頭卻沒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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