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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二節 歡送新人

  好事臨近,清節院、濟良所里也是喜氣洋洋。這喜悅大概也會傳染,不但要結婚的人高興,沒結婚的人也高興,連帶著這輩子大約不可能再有家庭殘疾、孤寡的老人,也都帶上了微笑。

  準備去臨高結婚的單身婦女們正在收拾行李。說是行李,其實也就是幾件衣服。還有就是被褥臥具之類。都用公派的繩子捆好,衣服和零星物件收在統一發放的藤編手提箱里。元老院還每個人發給竹水壺和馬口鐵飯盒,便于在途中吃飯。

  其實她們原本幾乎都是身無長物的。進清節院的大多是孤苦婦女,除了幾件替換衣物,有的連床褥被單都沒有,全靠城里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發善心——這還得先經過清節院管院人的一層盤剝。落到她們手里的,無不是最次最差的物件。

  廣州市政府接手之后,其實也無太多余力去照顧她們,無非是少了一層盤剝,能讓大家吃飽,不穿破爛衣服。后來又搞生產自救,大家賺了加工費,吃得亦好些,多少添置了些家當。雖然也不過是些零碎物件,對她們來說卻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財產。

  這次相親結婚,元老們不知道是出于愧疚還是“市恩”,每個出嫁的清節院的單身婦女都給了像樣的“嫁妝”——畢竟對她們來說,未來的婚姻生活并不是那么好走的。在物質上適當的補償些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份嫁妝,大致相當于歸化民的一個月的平均工資的購物券。說來不多,不過在臨高也可以買到不少東西了,算是給他們組織家庭的“開張費”。此外,還給每人一套新衣服——連衣裙外加一面玻璃鏡子。

  衣服也罷了——不少人還覺得這衣服太“張揚”,穿不出去,可是這玻璃鏡子卻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珍貴物件,女子們捧在手里,真是看也看不夠。

  “好了,大家別再看了,當心把鏡子打了就來不及哭了!”何曉月穿著一套簇新的“干部服”,大聲說道,“出發的時間就快到了,大家趕緊把行李都收拾好。”

  何曉月自從在“整頓風俗業運動”中被解救之后,深知社會險惡,在收容所又住了些日子,這會徹底想通了:婆家固然不是東西,娘家也沒把她當人看,逃出去之后,外面的男人女人又只想著用她的身子牟利…思來想去,只有澳洲人幫自己完全是不計回報的,不論是當年的劉大夫,還是后來澳洲人清理妓院,從來沒圖謀過自己什么,這次獲救之后治傷又收留自己,衣食無憂…愈想愈覺得“舊社會”的可惡,澳洲人的恩情深厚。在收容所待了不到五六天,便向陸橙表示,自己愿意“入伙”。

  何曉月這樣有文化的女性,自然是最受元老院青睞的。于是她搖身一變,成了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因為她在清節院里待過幾年,和里面的節婦們相熟,這次相親活動之后便把她派來“照護”,再陪伴她們去臨高結婚。

  “呸呸呸,莫說喪氣話,”一個女子啐道,“鏡子碎了可是大晦氣!何況還是嫁人之前呢。”

  “珍姐你都知道碎了晦氣,還這么端著看,趕緊收起來。”何曉月催促道。

  “好多年都沒好好的看自個了,如今有了這面水晶鏡,能不好好看看?”珍姐嘆道,放下了鏡子,“一晃眼都在這里待了十五年了!老了,老了。”

  當初入院的時候,還是妙齡少婦,如今韶華不在,人近中年。當初為了謀生,被迫來這里“守節”,一生中的大好時光都在在四方院子活棺材里度過。現在總算有了重新生活的機會,精神上的興奮是不用說的了,對未來生活卻又有著些許的疑懼。

  “哪里老了,我看你現在臉色紅潤多了呢。”何曉月打趣道,“也不知道哪個有福娶了你作老婆。”

  “到底是老了。哪里比得上你這樣的年青女孩子——你才是有福氣的人。”珍姐幽幽道,將鏡子收了起來。何曉月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雖說能嫁人,后半輩子有靠是件喜事,可是她們嫁得畢竟是殘疾人。日后的生活只怕比普通夫妻艱難許多。最近這些日子,頗有些人想反悔的解除婚約的。為了保證“成果”不流失,收容所的女干部們全力以赴投入到勸解工作中去了——何曉月主要做得就是這項工作。她不敢多說這樁婚事,只道:“我哪里福氣了:小小年紀輕輕就成了個望門寡,還被拐去差點賣給妓院,受了好大的罪才被元老院救出來。”

  珍姐知道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你莫要說了。自古嫁雞隨雞,當家就算是個殘廢,我也認了——總好過在這里待一輩子。倒是你,要說年青也不算太年青了,還不抓緊時間找個合適的?你不比珍姐,可以尋個更好的…”

  這話說得何曉月兩耳發燙,嗔怪道:“好好的,你拉扯我做什么?我的心意也定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不想嫁。好好的給元老院當一輩子差落個輕松快活。這幾個月過得,比從前十幾年都痛快。”

  珍姐笑道:“盡說瘋話!當初你來這里是被押著來得,想著法子要逃出去;如今不要你守節了,倒又不肯嫁人了?”

  “哎哎,這能一樣嗎?”何曉月道,“過去在這兒守節,咱們都是活死人罷了。”

  說到這里,珍姐也不由的點了下頭。

  “…如今給澳洲人做事這幾個月,累是累,每天做不完的事情,可是心里從來沒有這么暢快。就好像出了籠子的鳥…”

  的確,這些日子她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一樣,叫她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過去她不愿意干得事情,如今也干得樂在其中。

  珍姐笑道:“是,是,我也覺得你現在和以往不同——不但話多,還成了大嗓門。”

  濟良所里則是另一番場景,相親會成功的學員,如今都集中在一棟宿舍內居住。這會她們也在收拾行李。

  學員們和濟良所里的節婦一樣,原都是身無長物的——下等妓女比不得行院里的姑娘,纏頭無數,總能私藏下些細軟——下等妓女的客戶群體多是貧苦人,就算偶爾有嫖客饋贈禮物,也會被老鴇奪去。

  按照王君和杜易斌的想法,每位出嫁婦女都要給一筆豐厚的嫁妝。起到一個“示范”作用,但是他們的想法被林佰光和艾志新聯合給槍斃了——沒錢,也不能去拉贊助。

  不過,在他們的據理力爭之下,總算還是給了“單身婦女”一筆過得去的嫁妝,至于這學員,那就算寒酸很多了。給得不過是些床單、毛巾、枕套之類的紡織品,上面統一印了“廣州第一次相親大會結婚留念”。

  “嫁妝”雖然菲薄,但是對學員們來說,和一個有穩定收入的正經男人結婚成家已經是莫大的好事了。比起氣氛多少有些微妙的清節院,濟良所里這棟營房里每天都是歡聲笑語不斷。不僅她們自己高興,沒有被選上參加相親的閨蜜們也為她們高興,常來坐坐,交流“馭夫之術”,幻想著未來的新生活。

  這邊喜氣洋洋,另幾棟不免就有些冷清了。眼瞅著姐妹們有個歸宿,人人心里都著急——什么時候能輪到自己呢?卞翠寶之流如今是過街老鼠,莫說說話,就是路過都會被人罵。好像她們沒被選上全是因為卞翠寶的關系。

  “積極分子”們雖然沒選上,但是一個個都是穩坐釣魚臺。陸所長說了:下次還會有機會——說不定有比現在更好的男人呢?

  中午不到的時候,兩處的行李都已經準備妥貼。陸橙一一檢查過。叫出嫁的女人們都集中到飯堂。為了慶祝她們重獲新生,專門預備了豐盛的飯菜,每人還發了一瓶紅茶菌。陸、毛兩位所長,還有陸橙等婦女干部都在場。

  看到這架勢和桌上的飯菜,女子們知道,這是送行的飯菜,自己動身離開的時候到了。一個個百感交集,許多人眼圈都紅了起來。陸橙端著酒杯,剛要說幾句祝福的吉利話,下面傳來的啜泣之聲。陸橙剛說一句“不要傷心”,自己也是心頭一算,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下面頓時哭成了一片。

  陸所長手足無措,正不知如何是好,毛修禹低聲道:“我來說幾句吧。”

  他端著杯子,走到前面,道:“婦女同志們,我叫毛修禹——大家都認識吧?我今天這里倚老賣老說幾句。先說句狂妄的話,在座的諸位,大約沒一個有我在這里的資格老。”

  他平日里從來不自夸資格,這句話一說,陸橙不由的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我毛修禹自打二十多十歲蒙人介紹,到了這黃華寺,干了三十年的雜役,前后經歷了十多任官長,什么活計都做過,這黃華寺里的世情百態,樣樣都見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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