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院三天兩頭吐槽大明的“效率低下”“浪費資源”,現在卻輪到大明的官員用這套來評說自己了,杜易斌不由略覺得荒誕。
當然,杜易斌并不奇怪,雖說宋應升在明末也算是少有的有良心有擔當的官員了,但依然還是舊式文人,雖然起于“耕讀”,但是本質上還是“治人”的思路,把百姓視作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勞力者”而已。
這種“勞心者”的傲慢,即使在21世紀也很常見,不過21世紀的生產力非常發達,教育極大普及,使得許多“勞力者”也能按照“勞心者”的思路去考慮問題,構建起新得鄙視鏈。
而在1世紀,象宋應升這樣地方上的家族中有功名,出仕過得“耕讀世家”,對普通百姓的態度亦不過視為蒙昧愚頑之徒。宋家兄弟這樣的,還多少有些“仁心”,若是遇到“貪官”或是“酷吏”,那普通百姓在他們眼中,真連螞蟻都不如。
別看他們也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實則操得是“大禹治水”的心,換而言之,他們并不關心水怎么樣,只是關心水能帶來多少利益和如何的避免水患。
盡管跟自己轉了很多天,這舊思想的根子豈是這么容易就能挖出來的?要不是看在宋家兄弟都是1世紀少有的實干型人才,品性操守也是靠得住的人,他才懶得在他身上花這么大的功夫。杜易斌咳嗽了一聲,用眼神制止了陸橙等人,讓她們別那么激動,和顏悅色道:
“宋先生此言不妥。自古男女人倫便是大事。何來小題大做之言?”
這句話先來個金鐘罩,否定他的“小題”之說。畢竟延宗續嗣是中國人心目中最大的人倫道德觀。
果然,宋應升不再言語,杜易斌又道:
“我們的相親大會在海南已經舉行了很多次,不管是參加的人數還是提供的場地和規模各方面都比廣州這次要大得多了。如果不是因為廣州光復沒多久,很多事情要優先處理,那廣州市的第一次相親大會就不會這樣簡單和草率。”
杜易斌這倒不是在說大話,要論熱鬧隆重,不說臨高這樣的“行在”,就是高雄也比廣州強得多了。全是因為這“財政困難”鬧得,他搞得這個相親會也簡陋寒酸的可以了。
“婚姻是人生的大事和喜事,即使在大明也所謂人生兩大得意事:金榜題名日,洞房花燭夜。既然是歸化民們的大事和喜事,作為他們的上級,為男女雙方選擇自己的伴侶我們自然不會隨便搞個官媒和書辦來敷衍了事。
“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性情脾氣亦有所不同。元老院治下的百姓都來自五湖四海,語言風俗亦各不相同,派一個官媒一個書手按名配對,容我說句粗話,這和牲口配種有什么不同?古人也云:夫妻琴瑟和諧方是美事。他們即在我大宋元老院治下,又為他們的終身大事做了安排,自然要考慮周全些。否則不就和那些飽讀詩書卻一肚子男盜女娼見利忘義過河拆橋的篡明官吏一樣不把百姓當人看了嗎?當然宋先生你不屬于這大部分,不然我也不會勸你歸順我大宋。”
這番話夾槍帶棒,噎得宋應升喘不過氣來。雖然這番話并沒有說服他,但是對方明顯占據著“民為重”的制高點,要反駁起來并不太容易,當然真要辯,用“大義小節”之論要辯駁還是不難得。不過自己現在是階下囚,也不必爭這一時的曲折。何況從后半句里,他知道這大宋元老院還是非常看重自己——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這多少還是讓他有些得意——宋家兄弟當年當時中舉,在全江西都傳為美談,然而隨后多年都應試不第,一個同進士的功名都沒有考到,不得不走舉人選官的路子才能出仕。不但仕途上前途有限,在官場上也低人一等。
沒想到萬里之外而來的澳洲人居然會這么看重自己兄弟,宋應升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還有就是宋先生不知道我大宋的風俗:纂明正如宋先生所說,百工走卒和從良的jinu遣一官媒一書手按名配對即可,縉紳官員子女婚姻大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沒見面不了解就結婚。這樣不考慮雙方是否了解的風氣或者規矩我們是堅決反對的,我們講究的就是雙方見面你請我愿自愿選擇,要考慮男女雙方的選擇,我們可以鼓勵和勸說,但絕對不能強制指定,所以我們才舉報這相親大會,不管成還是不成,都是雙方的選擇,做好了選擇就要承擔各種各樣的結果,至于強制指定這樣的事情我們是不提倡不支持的。”
這套“風俗論”宋因升實話說是接受不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不見得是金科玉律,不過也是社會上的普遍風氣,男女自相愛慕而婚,按照禮法那就是“淫奔”…
他默不作聲,只聽這杜元老侃侃而談:
“…而且在元老院治下,歸化民只有職務和職稱的高低之分而已,不管是縣長還是工人,他們都是歸化民,是沒有高下之分的,這跟纂明是有很大不同的,宋先生以后就會慢慢了解的。”杜易斌一口一個纂明讓宋應升很不滿,要說“纂”,這趙家兄弟倆人可算是名副其實的“纂”了。
杜易斌還在侃侃而談,宋應升已經無心聽下去了,他已經從這杜元老的絮叨中大致明白了澳洲人不惜工本,小題大做的原因了。他們要得,無非就是一個示眾的效應,讓百姓們都知道元老院的“仁義”,yuhu窮苦的升斗小民投髡。
再想到從恩平到廣州,一路上看到澳洲人的施政,無不是“以群眾利益為先”,收買人心,尤其是貧苦百姓的人心為重。雖說地方局面并未完全綏靖,民間的口碑卻是不壞。
他可以想象的到,這種小恩小惠之下,多少廣東土著會主動剃發成為歸化民,也許用不了多少年,廣東全境的居民大部分就會主動剃發成為歸化民了。不用兵卒不動刀槍,便能讓百姓“移風易俗”!想到這里,他對于大明的未來更加絕望,臉色黯沉。
兩人談話的時候,秦瑞雨帶著宣傳人員隨機采訪已經登記的情侶——《羊城快報》要就此事出個專hà,不但要大肆宣傳“新政新氣象”,還得配合著“新生活運動”來談新式婚姻和ziyu戀愛問題——雖說這官辦的相親很難說是ziyu戀愛,不過也算是開了先河。
秦瑞雨并不親自采訪,而是現場“指導”實習記者們采訪。
面對采訪,男方這邊大多是第一回經歷這樣的場面,他們多是文化不高,層次較低的底層工人和職員,語言能力不高,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能說幾句:感謝元老院,元老院萬歲,以后會更好的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之類的套話,但是他們的眼神和笑容卻把內心的激動和喜悅表現的淋漓盡致。女方反而話要多謝,雖然語言不太符合元老院的慣用宣傳風格,但是相對樸素口語化的回答反而讓秦元老比較滿意——他對現在宣傳口的一些僵化的宣傳用語是比較反感的。只是采訪到了后面,學員們免不了又是一番政治口hà式的宣講——都是從陸橙和其他干部那里學來的。不過這也間接體現了她們的“學習成果”,秦元老也還算滿意。陸橙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了。
“好了,大家一對一對坐好,讓記者給大家拍照。等到了大喜的日子,座位賀禮會送給大家。”秦瑞雨招呼著部下給他們進行照相。心里暗暗遺憾元老院還沒有復刻出彩色照片的技術 這下,不管是學員還是歸化民,都有些羞澀。畢竟昨天他們還不相識,現在卻已經成了“未婚夫妻”了,這相片一照不就成了“定親”?真好象做夢一般!
男女之間尚存的陌生感和他們已經“定親”的現實,讓他們都有些忸怩,還是歸化民記者的催促和鼓勵下,才一對對的坐到長凳上。拍下他們的“結婚照”。
“相親成功的女學員,全部單獨分出來,不要再和其他學員混在一起了。”杜易斌告訴陸橙他們,“接下來就是等具體的結婚通知了——你要多注意學員的情緒。我們也得籌備籌備。不然連婚房都沒有就尷尬了。”
他說得這是實話,因為這些調到廣州來的歸化民職員和工人,除了少數在臨高購置有房產之外,大多數人都是住宿舍或者租房居住的。到了廣州也是住集體宿舍。
成了家自然得有單獨的住房才行——這也是杜易斌的一件撓頭事。
陸橙激動的滿臉通紅,連連點頭:“我知道!一定坐好她們的工作。”她說著話連眼睛都有些紅了,她說:“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真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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