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床上,黃平目光炯炯,一時睡不著,滿腦子還是調查的情況。
他雖然學稅法時間不算太長,但是對“避稅”這個概念還是了解的。
合法避稅不是現代概念,古代就有。就拿官府征收的最基本的稅收田賦來說,就有各種花樣。黃家當初也是臨高的“豪紳”,黃平又是黃二公子的貼身小廝,多少也知道些里面的門檻。
史家的這些套路對他而言并不是新鮮事:澳洲人換了收稅的規矩,史家也跟著“與時俱進”——鉆了法規的空子。
“難怪老財們都能越來越有錢。”黃平心想,要普通的百姓,看到這些條文就暈了,別說研究出個道道來了。
可是說起來,普通百姓連大字都不識幾個,更別說這些拗口的條文了!
其實今天曾卷問的問題雖然有些丟臉,倒是這史家避稅的關鍵。這史二公子也算是把財稅的條款吃透了:三亞免稅。財產稅是屬地管理,把廣州的錢匯到三亞,自然財產稅一分不用繳。這招用得不但妙,而且很不容易:廣州本地的大戶們,能熟知稅務條款的就很少了,何況還要知道幾百里之外的三亞的稅收優惠條款,這史家倒是消息靈通的很!
看來,史家比粱家要厲害呀。黃平心想,難怪王首長要把自己派到這里來查賬。一開始他多少還覺得有些小題大做。還是首長瞧得明白!
第二天,黃平便請當地的稅收部門,調集抄手,抄錄天瑞園的賬本。
“所有賬本,全部抄錄一份。”黃平說,“還有所有的往來憑證,也要逐一登記造冊。”
夜已經深了,桌上的燈還亮著。王企益搓了搓臉又牛飲了一大口濃茶才讓自己感覺清醒了點。熬夜工作是他深惡痛絕的,但曾卷黃平小組的報告送到的時候兩個市政府的會議正在等他,沒辦法只好把報告拖到晚上再讀了。
情況已經明了,史家先是通過德隆將大額流動資產轉入三亞分號天瑞園,繼而借著合資和招商的便利將主要生產都遷入三亞,完成合理的避稅。不過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三亞減免稅收招商引資在王洛賓主政的時候就是元老院既定方針了,類似史家這樣的大陸商人雖然不多但是海南各縣去三亞建分號甚至直接直接把商號搬過去的不知幾何。雪白的糖、華麗的絲綢瓷器、澳洲人各種新鮮玩意以及他們極大的進口需求也讓歐洲各國越來越重視這個位置更好,稅率更低的新商埠。三亞自由港的定位也帶來了海角大道兩旁鱗次櫛比不停加高加大的西洋商館。
風涼了,王企益還是輕輕搖著蒲扇。年初重新核定財產稅的時候,史家就拿出來德隆匯款單據要求減免根據房產推算出的流動資本額。當時無人在意,要不是孟賢喝酒的時候拿這件事舉例說他們業務形式不是小好是大好,王企益大概根本不會知道這茬。合資、建廠、匯款、轉移,史家這一步一步走的還真是仔細踏實。
一切看上去都合法合理,真是自己沒來由的瞎懷疑?元老院的稅率并不高,為了省這點稅如此興師動眾甚至動了老店的根本,和這個時代土著普遍求穩的心態怎么看也對不上。那么問題到底在哪里呢?
目光又回到左手邊剛剛粗粗瀏覽過的賬冊上。曾卷和黃平把當年期的總賬和他們認為關鍵的分類賬全部謄寫了一份帶回來,這份認真踏實的工作態度讓王企益很高興。賬冊不多只有兩三本,王企益覺得不要辜負了手下的辛苦,還是應該細細讀一遍。
嗯?這流水是不是太多了?就在王企益準備給史家下一個守法公民結論的時候,最后一本賬上天瑞園香港倉庫的流水讓他眼前一亮,猛地從椅子里坐了起來。香港倉庫…三亞倉庫…車間…原材料…王企益把三本賬冊全部攤開,拿起筆挨個比對。
原來如此!還沒翻到最后幾個數,王企益就基本明白了這史二公子偷梁換柱的把戲。天瑞園在香港島上租賃的倉庫,名義上是三亞工廠在大陸的中轉倉,實際上史家通過它做起了二道販子大賺差價。史家從大陸收購的絲制品和瓷器等等利用電報直接在天瑞園入賬,但貨物只運輸到香港倉庫中,然后以天瑞園的名義出售,貨款也通過德隆匯至三亞,在三亞當地享受完減免甚至免稅后,再通過大波班船將完稅證明拿到香港海關抵免稅款。最后買方只要來香港提貨或由史家承運出境即可。史家靠著免稅的利好能把香港倉庫的出貨價壓低不少,所以生意很是不錯,從流水上看這半年銷售額增長了一成以上。
“嘖嘖,史公子呀史公子呀,你還是膽子太小了。”王企益轉著手中的筆,不無遺憾的咂了咂嘴。你干嘛非要以天瑞園名義出售呢?用老店名義買用老店名義賣,然后銷售所得貨款在老店掛應收賬款,實際貨款讓買家直接打入三亞的天瑞園賬戶。天瑞園這個分號和廣州店還是一家,互相調貨不付款不算銷售,為什么不能利用一下呢?這樣一來不就可以一分錢營業稅都不用繳,比你現在三亞享受的減半優惠不是又多了層出息?唉…可惜可惜。王企益搖頭晃腦頗有些意猶未盡。
哎?不對,好像屁股坐歪了。甩掉鉛筆收回思緒,王企益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又縮回椅子里了。史家的小算盤是清楚了,但是處罰卻不可能。非要說問題的話,也就是稅務登記主營業務上沒有寫全,屬于超范圍經營,罰款最多也就是一兩銀子的事。
“叫你們搞山頭,叫你們跑馬圈地,什么發展地方經濟,當個地方大員屁股就不知道該坐哪里了。這下好看了吧,爭啊搶啊,免稅不夠上補貼啊!”王企益越想越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不由的笑出了聲。
“首長,啥開心的事,莫不是張首長要來?”進來倒水的警衛員米隨隨見王企益一個人在那搖著扇子發笑隨口打趣道。
“小屁孩懂什么,一邊玩去。”王企益脾氣很好,尤其是對這些比自家閨女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我寫個條子,你明天一早送到黃平同志宿舍。”
打發走警衛員,王企益吸溜著茶盤算要不要改天去見見這個史二公子,這公子哥可以的,雖說稅收無外乎人事,沒什么理解上不可逾越的鴻溝,但能這么快把元老院跨時代的科技力量用起來避稅,準確找到稅收管理銜接上的空白,也是個人才了。比那啥梁家斷尾求生強太多。這樣的人才,留在民間給自己家賺錢太可惜了,應該叫他出來為元老院效力才是。元老院內部一直有呼聲,要求派人去歐洲搞投機生意割幾波韭菜,但是這事元老自己去干未免不上算,派遣這些人去干或許更好些,讓他們自帶干糧,元老院提供必要的情報,賺了元老院分一半,萬一虧了…
他收住自己開始脫韁的思緒。這件事內部報告里得重重寫上一筆,給那些聽到統籌安排四個字就跟要了自己命一樣亂嚎的元老縣、市長們好好提個醒,讓他們明白明白什么是全國一盤棋。想繞開財稅局自己搞?等著被1世紀的土著們打臉吧。
“首長,艾局長那邊派人來問,說那筆特別費的開支的申請您看過了嗎?”來了個通訊員,在門口問道。
“什么特別費專門費的?!”王企益在腦海里正打著草稿,被人打斷頓時沒了好氣。
“就是杜元老的那個‘歸化民干部家庭生活促進備忘錄’…”
“哦,是這個啊。”王企益這才回過神來。他們既然是掛的“財稅局”的牌子,除了收錢,還得用錢。現在制度逐步完善起來,廣州市的一些預算外的支出,現在都要有明確的預算和批文才能給付。
這個所謂“歸化民干部家庭生活促進備忘錄”是一個叫杜易斌的元老發的,他現在正在恩平縣當縣主任,按說恩平縣的狀況并不太平——這位元老也不知道這么搞的,莫名其妙的發了這么個備忘錄給劉翔。
內容么,其實并不復雜,實際就是給歸化民找老婆。
元老院治下的男女比例失調由來已久,即使經過了發動機行動這樣的大規模人口輸入,婚齡女性偏低,彩禮價格畸高的問題還是沒能解決。別說普通老百姓,許多男性歸化民都沒有老婆,淪為“剩男”。
剩男太多,無異于社會不穩定因素。特別是伏波軍軍人,雖然搞了個類似“二五八團”的軍官和資深士官婚姻計劃,實則僧多粥少,還是有許多人無法解決配偶問題。至于普通士兵,那就基本上沒有指望了。
軍官士兵們多年服役,出生入死,連老婆都娶不上,只能靠每月發歡樂券解決問題,沒有家庭生活,沒有子嗣,對士氣的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