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又有個鄉下人在發愣了…”
一句話不經意間飄進了他的耳朵,林銘原本充耳不聞,直到意識到有好幾個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才意識到說得是自己。轉頭一看,卻見三四個小孩邊舔著帶著小棍子糖嬉笑著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不由得面孔一紅――他雖然身在佛山,但是佛山是堪比通衢大府的“天下四大鎮”,繁華程度堪比廣州府。自己也是詩書酒棋無一不通的“風流人物”,別說在佛山,就是整個廣州府也算是小又名氣的“時尚人物”,現在居然被幾個孩童視為“鄉下人”。
孩童們見林銘發覺,頓時一哄而散。林銘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趕緊咳嗽了一聲,繼續緩步向前走去。東門市的繁榮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畢竟佛山這樣的鬧市街道也很多。倒是這里秩序良好,街道整潔和房屋的“異國情調”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銘左看右看,最后在一個寫著“為民職業介紹所”招牌的店面前,停住了腳步。
他早就打聽得明白,所謂職業介紹所就是髡賊辦得“薦頭店”。髡賊大致上是無孔不入,樣樣包辦,連薦頭店都是官府辦得。
“不用說,這髡賊的冗官冗吏必是極多的了。”林銘暗暗道,“倒和大宋一般無二。一本讀小說()”
林銘雖然是世襲武官,好歹也是讀過些書得。髡賊自命大宋后裔這件事他頗為在意的,雖然覺得髡賊不過是攀附而已。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比較。
店面里客人并不算多,三三兩兩的站著蹲著,聊天的。吃東西的,也有得干脆挨著墻根閉著眼睛小睡。有的人還隨身帶著行李卷。一排木柜面后面,坐著不少的登記的書吏,都穿著一色的髡賊制服。每個人的頭上,懸著的木牌上寫著字句:“求職登記”、“用工登記”、“發證”…林銘也看不明白是什么,只一個勁的張望,只見墻壁上鑲嵌著一塊巨大的黑色木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用白灰寫著許多條目,仔細一看都是用工的,再仔細看上面還劃著類目:“商業用工”、“木匠”、“文書”、“力工”、“工業培訓工”…
雖然字句全是白話又是俗體字。但是用詞大多是髡賊推行的“新話”,和白話也有很大的差別。除了木匠、力工之類的還算明白,其他只能連猜帶蒙個大概知道意思。
他伸著脖子仔細瀏覽,黑板上的活計。以“普工”、“農工”和“工業培訓工”的需求量最大。林銘大致知道這都是賣力氣的活,自己要是去干了,恐怕是沒什么精力去找小姨子搜集髡賊情報了――他跑到臨高來可不是為髡賊種地干活來得。
最好是有個清閑些又能四處走動的活計,他在黑板上瀏覽了半天,終于發現了合適的活計――東門市某商鋪招一個“文案”。
“文案”無非是抄抄寫寫,這活林銘自然是干得來的。趕緊走到最近的柜臺前,招呼道:“先生…”
坐在柜臺里的人年齡不大,卻是老氣橫秋。雖然剃頭易服,依舊透出一股落魄文人的窮酸氣。只見他咳嗽一聲,拉著調子道:“不要叫先生,叫同志。有什么事?”
“是,同志…”林銘想這算什么稱呼?資治通鑒和宋史上也沒寫啊,“我想做那份工――”他不認識上面的阿拉伯數字,只好用手指去指。
對方卻根本不看他的指點,頭也不抬的問道:“有就業證嗎?”
“就業證?”
“沒有先去一號窗口辦就業證。下一個!”假髡干凈利落的拋下這句話就不和他言語了。林銘趕緊跑到涂著“一號”和“就業登記的”牌子的柜臺前。這里是個中年女髡,倒是和顏悅色:
“身份證拿出來,識字?那就自己先填個表登記下。”
林銘便在女假髡的指導下登記了自己的身份證,簽了一張又一張的文書之后,終于拿到了一份“就業證”和一份就業合同。不由他一陣苦笑,這里真是做什么都要證件…
“你既然識字,最好去考個丙種文憑,否則文化水平只算‘識字’,沒有文化水平認定的話就業受很大限制。”女假髡倒是熱心,介紹他參加考試。由于移民數量猛增,丙種文憑考試已經從過去每三個月一次增加到每月一次了。
林銘只是含糊其辭,他雖然不知道丙種文憑是什么,但是從談話中知道這是髡賊組織的考試。考上得都給個“文憑”,這不和“功名”差不多了?自己要是參加了“偽試”,到時候就是極大的“污點”,萬一給人知道了自己這百戶的世職就不用當了。
介紹所只是“介紹”,所以具體用不用林銘當這個“文案”,還得由招工的“海興號”的掌柜來認定。介紹所只是要他去店里“面試”。
“你說自己能寫會算,應該是沒問題的。成了就叫對方掌柜在這上面蓋個章,拿回來登記備案。萬一不成的話也來這里登個記,咱們介紹所會給你找活的。明白嗎?”假髡囑咐道。
“是,小的明白了。多謝同志提醒。”
工作的事算是辦完了。林銘又找柜臺中介介紹了一家長期租房的旅店“為民旅社”――據說也是官辦的,專門初到臨高的自由移民服務的,就設在介紹所后面的窄巷里。從介紹所后門出去,幾乎是抬腿就到。
林銘按照介紹所假髡的指引,走過半條巷子,邊看到一座紅磚砌成三層樓。外觀談不上如何美觀,猶如個盒子一般四四方方。墻面上倒是有不少窗戶,而且都裝著玻璃窗。這種“奢侈”對林銘來說已經是審美疲勞了――在臨高玻璃是最常見的東西。
樓門很大佇立在三層石頭臺階上。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白字的匾,上面是“為民旅社”四個楷書大字。
門敞開著,林銘腳往里一邁,一股非常復雜的氣味撲面而來,這是煙草、燒酒、汗臭和破爛衣物混合組成的一種特殊氣味。這種氣味在下等旅店時常能聞到。不過這為民旅社的氣味里還混雜著一種有著強烈刺激性的氣味――消毒水的味道。
門廳里光線明亮,柜臺賬桌后面坐著同樣穿著藍衣的女假髡,面前堆滿了厚厚的客簿。身后的大木板上掛滿了鑰匙。旁邊的墻壁上有一張橫幅告示:“無身份證者不得入住!”這句話下面貼著一張木刻印刷的黑白畫:幾個假髡“做公的”扭住一個賊眉鼠眼留著發髻的大明百姓摸樣的人,一道白光打在他身上,白光里亦有一句話:“嚴防奸細!”
林銘看到這畫,不由得渾身一顫。趕緊定住心神,掏出身份證到柜臺身上辦理入住手續。
“住通鋪還是單間?”女假髡登記好他的身份證,問道。
林銘遲疑道:“能先看看嗎?”
“當然可以。一樓二樓就是通鋪,三樓是單間。價格要高一些。”
一樓二樓是統鋪大房間。房形都是長筒的,放得是雙層床,一間屋子里放十張雙層床,足可以住二十人。靠墻有儲物柜,每人一個,可以用來儲存行李衣物之類的私人物品。
雖然是通鋪大房間,但是屋子里窗戶很大,天花板也高,通風良好,所以住得人雖多,氣味卻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
現在是白天,大多數人都在外出工作,不過亦有少數倒班的人在睡覺,每個鋪位都有獨立的布帳,拉起來自成一統。
墻壁上刷著大大的“靜”字,又貼著許多畫,林銘也無心去看――他看了一眼就覺得這通鋪不合適,倒不是他嫌棄條件不好,他在臨高要設法救人,不能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眼皮下面。髡賊據聞暗探極多,難保這些住客中沒有他們的眼線。
“我還是住單間吧…”
“好,我帶你上去就是。”
三樓的房間很小,一張床便占據了地板的三成,式樣簡單到極點的一桌一椅一個柜子就是家具。天花板也很矮――其實三樓實際上是“二樓半”。不過窗戶敞亮,很是干凈齊整。
“就這里吧。”林銘看了看,發覺從這間房的窗戶翻出去很容易落到旁邊的二層樓的樓頂上,如果需要偷偷進出等于是一條通道,當下就敲定租這間了。說好先租用三天――要是“海興號”不提供住處的話再續租。
“盥洗室和廁所在走廊到底,沖涼到一樓的浴室。”女假髡一一介紹道,“熱水只有早晚的六點到八點。冷水全天供應。”
“多謝同志了。”
“不用客氣,”女假髡倒是落落大方,“你這身裝束在本地生活工作都不方便,我建議你還是去理個發,換套衣服。”
“這個…”
“不礙事,你要吃飯的話出門左拐,第二條巷子里就有公共食堂。愿意去吃攤子或者小飯鋪也容易――那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