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薩拉曼卡總督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不禁吃了一驚,就象軍人感到他所穿的甲胃上被武器猛擊了一下似的。魏斯的話中至少有一點是事實:大大小小的禿鷲烏鴉現在都圍繞著薩納夫里亞的百萬家財飛舞,從澳門到馬尼拉的幾乎每個帝國臣民都在忙著控告他,不管是看起來多么荒謬可笑的罪名,都堂而皇之地寫進案卷呈到王室檢察官面前。人人都想從曾經的殖民地頭號富商肥得流油的尸體上撕下一塊肉,總督也不例外。
“對薩納夫里亞的控告,必須經過王室法院的審判才能定罪。”眼看敲打對手的目的差不多落空了,總督想盡快將這個話題敷衍過去。
“他有罪,而且他已經被定罪了。您已經代表國王陛下行使了正義的權力,沒收了他的不義之財。”
“您從哪兒聽到無稽之談?政府只是扣押嫌疑人的財產等待開庭審判。”
“誰會把暫時扣押下來的財產,比如薩納夫里亞的商船和游艇送進王家船塢里去修繕,只是為了讓受害者能夠拿到煥然一新的賠償品?這是我親眼目睹。”魏斯回答說:“閣下,您現在只缺一場完美的缺席審判,死人是不會狡辯的。”
“僅僅是暫時征用,殖民地對可用于作戰的艦船需求非常迫切。”總督終于決定拋棄這個話題,他拉了拉鈴繩喚來仆人,“去拿點喝的來。不。不要酒,拿澳洲水。”
穿白制服的總督府仆役端進來一個木盤,裝著兩個用鐵絲木塞封口的玻璃瓶。兩只銀杯。瓶身玻璃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大約是剛從井水中取出的。
“您不介意這點小小的奢侈享受吧?我個人不贊成在談公事的時間喝酒。”總督的語氣變得親切和緩起來,“在如此炎熱的地方,這般清涼享受是何等難得。或許在您看來根本算不了什么。”
魏斯面帶微笑,不置可否。他確實對“奢侈的澳洲水”不屑一顧,那只是臨高司空見慣的鹽汽水而已,連家境稍好的歸化民工人在工歇時間都能買來消暑解渴的玩意。“愚蠢的吝嗇鬼。無知的西班牙豬玀,”他腹誹著。
“連這點小小的享受都必須節制,是因為我們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殖民地的財政一直以來都很匱乏。而目前又不得不在軍事工程方面增加開支。我們不能耽于享樂,”總督試圖轉換一個話題進行反擊:“所以您在這里的一些行為是不合時宜的。現在馬尼拉的富人都以模仿您為風潮,從時新的衣著到華麗的馬車。那些倒也還罷了,可您裝飾盥洗室的方式太不合適。拿昂貴的瓷器作為恭桶。還制造專門的水泵來沖洗污物。假若整個殖民地的貴人們都如此效仿,殖民地會損失多少金錢?簡直難以想象。”
“還不僅是金錢,現在連被您用水泵沖洗掉的污物都是可貴的,我們得像英國人對待鴿子糞那樣收集它制造硝石。不錯,薩納夫里亞是有罪,但我們找不到一個能代替他的代理人,能平價為政府購進印度硝石。現在我們要么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要么就只能忍受印度人的高價盤剝。也許您有辦法幫助國王陛下殖民地的政府擺脫困境。我們都義務為上帝和陛下效力。這不是您對奧斯瓦爾多先生說過的話么?”
“我當然能,”魏斯瞇起眼睛。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終于變成了嘲笑,“恐怕比您想象的還要多些。”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總督錯愕地說。
“請您想一想,為什么一個中國鄉村農夫蹲在泥地里喝茶用的粗瓷碗,遠涉海洋運到歐洲就會被送上國王的餐桌?在馬德里,再也找不到比中國綢緞更昂貴的衣料。我卻見過那些盤踞在中國沿海的澳洲人用同樣質地的絲綢包裹裝填大炮的火藥,他們每放一炮都能教一個來自阿卡普科爾或是塞維利亞的商人痛惜到死。需求帶來價值,而路程使價值倍增,同樣的道理,畢爾巴鄂的鐵和墨西哥的銅運到菲律賓價格就堪比金銀。的確,與之相比從中國運鐵和水銀,從印度運來硝石的路程要近得多,但就如您見識到的,這些異教徒們毫無良心,盤剝誠實善良的基督徒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事實上,您管轄的這塊殖民地太過于依賴同中國人的貿易。到目前為止,菲律賓沒有足以自給自足的產業,只是在中國貨去往美洲和帝國本土的遙遠旅程中扮演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轉運者的角色。無疑,這無論對您的功績,還是增加殖民地人民的福祉都是毫無益處的。您還打算迫使人民節衣縮食,省下每一個比索用來加強防御工程。若是引得他們怨聲載道,認為殖民地不能帶給他們幸福與安寧,增添大炮和戰艦又能有什么意義呢?敵人并不總是來自外部。”
“您說得很對,”總督頷首示意,魏斯指出了一種可能存在的危險。每任菲律賓總督在卸任時都要接受由繼任者主持的特別法庭調查,得罪人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還有別的辦法么?現在連從美洲運送補助金都成為一項危險的任務。”
“維持一個殖民地,讓它興旺發達,最好辦法是建立自給自足的產業。您不是已經這樣做了嗎?您準許中國人離開帕里安從事農業和園藝,還在馬尼拉郊外開辦工廠。”看到總督想說什么,魏斯舉起手來阻止住他,“好的工廠就是會下金蛋的鵝。這是澳洲人發財的法寶,他們開設工廠,把中國瓷器和水泵組裝成恭桶,中國人情愿花十多倍的價錢購買。當然建立工廠,制造機器需要大量的金屬,但是上帝難道是將菲律賓作為一塊貧瘠的荒漠賜給陛下的么,您已經在碧瑤找到了黃金,在巴拉望發現了水銀,難道這片豐饒的土地下就沒有蘊藏著銅、鐵、鉛、錫,或者一切我們必需的物資么?比如您反復提到的硝石。”
“您有這個把握?”
“我財富的來源不是秘密,在吉蘭丹發掘金礦,在靠近中國的海島上發現過鉆石礦。我的部下中有一些中國人,他們是最好的礦工技師,家族世代以采礦為生,沒有誰比他們更擅長于尋找礦山,發掘礦井,他們在使用特殊的機器防止礦井被水淹沒的技術上是獨一無二的。只要您加以批準,我立即命令他們投入工作。”
胡安薩拉曼卡用手指輕輕拍打著他的座椅扶手,魏斯看出自己的說辭已經起到了作用,便停下來用鹽汽水潤潤嗓子,靜待對方開口。
“范那諾華先生,您的提議無疑非常寶貴,”總督沉吟了片刻,“我只是向您指明一些情況。您在菲律賓所居時間不長,您可能不知道這塊殖民地的內陸山區至今人跡罕至,那里是尚未馴服的野蠻人橫行之處。雖然菲律賓群島都屬于陛下的殖民地,但在米沙鄢以南,到處散布著兇殘的馬來人海盜,殺人如麻的摩洛異教徒。軍隊必須首先保衛馬尼拉與其他重要的城市,政府不能抽調已經捉襟見肘的兵力為您的采礦工程師提供保護。”
“這算不上什么問題,我從事有利可圖的商業,同時也是一個軍人。我有一些人數不多但是足夠精悍和忠誠的的基督徒士兵足以保護采礦事業。您也不必提供船只,因為我可以讓我的艾絲美拉達運送采礦人員和機器。我所請求的,首先是我的人在勘測地形,尋找礦脈時,必須享有在整個殖民地合法行動的自由,無論是沿海還是內陸。他們是為著殖民地的福祉在工作,不應當受到類似于布拉姆比拉先生那般的無禮對待。我的人員有權利持有必要的武器抵抗野蠻人、異教徒的攻擊,這樣才能省卻政府動用武力的必要。最后,在采礦工程有需求下,如果政府可以批準我就地雇傭苦力或者直接捕捉那些野人和異教徒為奴,那再好不過。”
“很好,您還有什么別的要求?”
“關于私人投資礦業的收益,以及法律上的條款――”
“按照新西班牙和秘魯總督區通行的法律,私人礦主應當向國王陛下的政府繳納五一稅。”總督拿起幾薄卷冊翻看了一會兒,“不過菲律賓殖民地目前尚未有私人投資開礦的先例。如果您確實發掘出政府所需的礦產,作為獎勵,我有權免除您的礦業稅。只要您答應將采掘出來的礦石全部出售給殖民地政府。”
“以我們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魏斯說,“口頭定價或者書面文契都可以,我都接受。”
“您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我馬上吩咐秘書去寫公文,您很快就會拿到通行證。”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當魏斯起身告別時,他聽見總督說:“非常感謝您的禮物,伯爵。”
“閣下,您現在清楚了。我能夠提供的,比您所想象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