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八年,王溥的出使沒有取得石重貴所想要的結果,倒是開春之后不久,符彥卿就奉命南下,都督中原軍務,整合開封、潁昌、陳州三地的兵馬,共得五萬人,又趁著農閑,除獨丁戶外,戶抽一丁,征調了二十五萬民夫進行整訓。www。23頂點小說和以往的無償征調不同,這一次符彥卿帶來了張邁的承諾,許所有被抽到的人家將得到一年的農稅赦免,所以此次征調雖是強制性的,卻未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許多人家算了一下賬覺得劃算,參與起來竟頗為積極,若不是張邁計算過糧草承受力,只以二十五萬人為限,最后只怕要遠遠溢出這個數字。
二十五萬人由天策派下來的兩千五百個輔兵頭帶領,以一百人為一隊,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教得他們行動聽令,又用一個月的時間教得他們能隨軍進退,在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又選拔出其中勇悍者五萬人發給武器,其余人則削竹木為矛。
無論武器裝備還是訓練程度,這批人在張邁心目中離真正上戰場還遠著呢。可在五代時期的許多人看來,這樣的人手已經堪稱為“兵”了。
此次行動規模如此之大,故而天下側目,人人都知道張邁要打洛陽了。
雖然有天策的軍政系統作為支撐,但涉及到數十萬人的調度,符彥卿卻能布置得井井有條,這等規模的統籌能力,便是折德扆這樣的驍將望塵莫及的了。
到了三月,春已將盡,夏收時節尚未到來。民間俗諺云:“麥初黃,餓斷腸!”說的就是這個時候。
當此時也,天下四方皆不敢妄動。石重貴及其臣屬也都以為,張邁大概會等到夏收以后。才會興兵南下。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一撥撥地大軍從燕京陸續開了下來。
去年下半年,在解決了軍用糧荒以后,張邁沒有繼續將趙贊存在登州的糧食一股腦地運往北方,而是在運河沿線設立倉儲,以供往來商販食用。所以從去年十月以后開始,上下運河的商旅行人都不需要自帶糧食了,有稅關處,即有軍鎮,有軍鎮處,即有倉儲,這是一項善政,別人看見了也沒想到什么。
沿線倉儲賣給商人的糧食,總比平常價要高幾分。但這也沒什么,總比大老遠從家里自帶糧食劃算。
稅關會卡一卡商流,人群就會在這里臨時性地湊集,軍鎮附近盜賊絕跡,治安必定最好,再加上有倉儲供給物資,所以這三個地方中間的三角地帶,自然而然地就形成市集。有了市集就創造了收益,不到一兩個月的功夫。這些地方就對周圍形成了輻射力,周邊地區包括糧食在內的各種物資都往這邊集中,倉儲之地一邊向商旅出售糧食,一邊向周邊購入糧食——去年號稱兵災之年,官倉緊巴巴的,但民間其實還是有余糧的。特別是鄉縣大戶,哪家沒有三五年的儲備?
歷史上除了少數幾個絕對缺糧的大災荒年代,糧食緊不緊,有時候就是個大眾心理問題。局勢如果緊張,各家各戶就會將谷倉捂得緊緊的。結果越是這樣全社會就越是“缺糧”,乃至引發民變!君不見那么多的農民起義,在某個階段總會出現類似“劫富開倉”、“濟貧就食”的情況,可見再大的災荒,總是有存糧的,不然哪來的倉儲可開?
現在眼看局勢轉好,天策官府竟然能拿出糧食來賣給商旅,那還有什么可害怕的?消息傳出,河北的糧價就有走低的趨勢,大戶存著糧食也不是等著發霉的,正所謂將漲買,將跌賣,看著要跌還是出手的好,雖然不至于清倉換錢,卻也有源源不絕的糧食細流向這些運河沿線的“商儲倉”流了過來。
如今正是亂世初定,商流剛剛起步,大家會覺得“繁榮”那是和之前的亂世相比較,商販的絕對數量其實還遠不能與隋唐盛世相提并論,往來商旅的絕對消耗其實不多,因此這些商儲倉設立了兩個月后,糧食儲備不見減少,反見增多。
到了天策八年二月中旬,張邁看到了各地倉儲的數據后,便傳出命令,宣布燕京大整編結束。
這次燕京的軍隊大整編,除了那些精銳番號之外,經過混編集訓后,共整出不包括精銳番號在內的一百五十七個軍府,共計十五萬七千人,屯聚于現在被稱為燕京地區的地面上,大整編既然結束,各軍將領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奔赴各重點軍防區。燕京地區只留下三萬人。
由于兵馬是四面進發,所以在萬眾矚目之下,也沒引起各方多大的不安,幾乎大部分人都沒有留意到——其中有五十七府的士兵,沿著運河南下,奔赴中原,目標直指黃河!
如今運河的行走已經形成了規矩,北面下來的船只必須走西線,南面上去的船只必須走東邊——也就是說所有人船都得靠右走,只有在閑空的地方,才允許超船,也不允許太大的船只出現以免妨礙交通。
就目前來說,這樣的秩序已經足以保證現階段整個河北地區商流通暢了,但就長遠而言,大宗商品走運河既要分成小船貨運,又要經過二十幾個厘金稅關,成本上勢必要面臨一個瓶頸。
但運兵小船是沒這方面顧慮的。
一艘艘設計得像龍舟一般狹長的運兵船,能夠坐上二三十人,四十艘的運兵小船,就能運送一個府。不到沿線軍鎮不許上岸,上岸之后直接在軍鎮就食,晚上就都得住進軍鎮的營帳,不得外出。但每五日可以有半天的時間,上繳武器后在長官的監督下到市集散心。
于是天策八年二月中旬以后,運河上的商人們就看到這樣一個奇景:無數運兵小船從北面首尾相接、漂流而下,每艘船上都有一個隊正或副隊正掌舵,兩個人撐竿——由船上軍士輪流操作。其他人就都整整齊齊地坐在船上,要讓所有人在千里遠行中都一直挺直腰桿、目觀鼻鼻觀心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左右顧盼看沿河風景,從燕京一直到白馬,除了船只漏水等意外,竟然沒有士兵中途下船上岸!
這讓習慣了“兵過如洗”的商人以及沿線居民都大大見識了一番,天策唐軍的軍風士氣,也通過這次別開生面的行軍而傳揚了出去。在這個時代的國人眼中。經過這幾個月的大整編,這些新生的士兵們紀律已經變得極其出色——至少相對這個時代而言已是出奇的好。
嚴明的軍律、通常的運力和沿途早有準備的儲備接待,使得這次行軍其成本低得令人發指,而且對沿途百姓全無騷擾,甚至還因此使得這一個月成為整段運河最安全的時期,這事說來簡單,但所有的事情都建立在“令行禁止”四個字上,當初石敬瑭就萬萬辦不到。
船只走得不快不慢,第一批人馬十五日后便到達黃河。
這批人馬走了一半的路程后。天策的精銳部隊忽然從陸路轟然南下,鐵騎的中央,赫然是張邁的大纛!
看到這大纛難移,天底下所有人都意識到——
要開打了!
天策精銳無論步騎,人人騎馬,河北平川之地,如今又是境內行軍,所以大部隊來得好快!
南下大軍以三千龍驤鐵鎧軍為騎兵中堅。三千陌刀戰斧陣為步兵中堅,三千鷹揚在左。三千汗血在右,更有兩部前鋒——楊信部三千騎為左先鋒,折從適部三千騎為右先鋒,衛飛以三千騎射為諸路接應。燕京大閱兵所展現的精銳,竟是到了過半!
如果說,從運河南下的五十七個府的兵馬是低調行軍。那么這三萬五千精銳騎兵南下便是高調得驚天動地!
七部人馬三萬五千騎,加上后勤一萬人,每人各帶戰馬兩匹、負重馬一匹,沿途州縣只負責草料供應。四萬五千人馬共出動了接近十五萬的馬匹!
旁觀的人只看到前后煙塵滾滾,哪里分辨得出具體是多少人。總而言之說十萬大軍是沒人懷疑的,說百萬人馬也有人相信。
三月初三,張邁的大纛出現在了白馬渡口!
洛陽還在驚詫中措手不及,而整個中原卻已經震動了!
當張邁南下之際,符彥卿也揮師西進,以折德扆部為先鋒,符彥卿的五弟符彥能領三萬人守開封負責后勤,其余二十七萬人馬走汴河水路,浩浩蕩蕩地挺向東北,和南下大軍一樣,目標都指向鄭州!
鄭州是運河東北段和東南段的匯聚地,自隋唐以來,所有運往東西二京的糧秣都在這里匯聚,秦漢隋唐,最重要的倉庫通常都在這里。
鄭州也是黃河中游平原的最西部,到了這里再往西,就是周漢隋唐定為東都的洛陽了。
折德扆南下占領開封后,手下部將一直叫嚷著要挺進鄭州,但張邁傳下命令,不許他們踏入鄭州一步。因此鄭州便在過去幾個月成為了天策政權與石晉政權的緩沖地帶,雙方因此而得以有了超過半年的“和平期”。
三月初五,折從適和折德扆會師于鄭州城下。他二人年紀相差不大,像兄弟多過像叔侄,雖然許久不見,但在沙場之上只是會心一笑,而后兩面折字大旗便飄揚而西,獵獵作響,在鄭州城下耀武揚威!
中原上至宰相將軍,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張龍驤會南下,只是沒想到他不動則已,一動就來得這么快!
鄭州這幾個月雖然還處于石晉政權的控制下,但城內城外可沒一個人認為這種形勢能長久的,眼前來的是天策的精銳,后面還有幾十萬大軍,作為一個平原城池如何抵擋?更何況天策政權已得天下民心,相形之下石晉則早就為世人所唾棄,州官肯在這種形勢下作毫無意義的死守那才是見鬼!
六千騎兵還沒開到城下,城頭就換了旗幟,城門呀的一聲就開了!州官和守將一個捧著印璽,一個卸下頭盔,一起出降。
折氏叔侄對望一眼,一起放聲大笑。
兩人才接管了城防。楊信那邊就傳來消息——他也輕易地喝開了鄭州境內的另外一個重鎮滎陽。
折德扆對叔叔道:“石重貴心里明白鄭州肯定守不住,所以他壓箱底的兵馬都囤聚在汜水關了。現在我們取了鄭州,楊叔叔那邊取了滎陽,雙方不相上下,不如我連夜出發,把汜水關取了。這才見一點過人功勞。”
汜水關就是著名的虎牢關,李唐時因避高祖李虎諱而改名,是洛陽盆地面東最重要的屏障。汜水關一得,洛陽就會變成一個徹底袒露的城市。
折從適道:“連夜出兵容易中埋伏,我們是先鋒,如今背后有幾十萬大軍一步步推過來呢,這一仗肯定能贏的,不需要冒險。”
折德扆笑道:“一點也沒險。汜水關的守將張從賓從我占領開封那天起就不停跟我暗中來往,這次聽說我們進兵。更是一早就派人送來了書信,只等我到了就開關。所以說是夜襲,其實也就是過去受降。”
折從適也笑道:“要是這樣那更無所謂了。我和楊信親如兄弟,我們折、楊兩家,今后要做百年世交的,有這樣的好事應該利益均沾,為這點上不得臺面的風頭見外,反而不好。”
“小叔說的是。”折德扆道:“那要是這樣。就不如我們知會了楊叔叔那邊,咱們三軍聯手。連夜奪關?”
折從適笑道:“這個可以有!”
當下派人去滎陽知會了楊信,在后續兵馬抵達接管城池后,三支騎兵便不顧黃昏繼續出發,入夜之后點燃了火把,猶如三條火龍迤邐而西,煞是壯觀!
一路上所遇據點防砦。要么逃散,要么投降,三路騎兵如入無人之境!正所謂日奪雙城、夜斬八砦!在這個時候竟是完全不夸張,幾乎不費什么力氣,三支騎兵便于二更十分開到了汜水關外。
汜水關的守將張從賓早得了消息。他雖然早就與折德扆暗中眉來眼去,但事到臨頭,還是有些猶豫,調集了眾部將道:“天策的大軍逼來了!我受陛下委以重任,把手著這洛陽最后一道門口,有心為國死戰,只是大戰之下生死難料,卻怕拖累了爾等。天策唐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當初以少打多,遼晉蜀三家圍攻都沒討到好去,連大遼都兵敗如山倒了。更不用說今天敵眾我寡,聽說這次張龍驤是傾國南下,這三支精騎后面,還有四五十萬大軍步步推過來呢,汜水關雖然險要,卻哪里抵擋得住?各位以為該如何是好?快獻良策來。”
一個部將叫道:“符彥卿在開封那邊,開來了三十萬人,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燕京那邊,聽說也有十幾萬人馬南下,而且都是精兵。對方四五十萬的大軍,我們關內卻只有三四萬人馬,人比人家少,勢比人家弱,這仗怎么打?”
又一個部將道:“是啊,而且最近消息都傳瘋了,說張龍驤一到,第一年就會免稅,這是他在河北山東都推行過的。現在汜水關里頭的弟兄,誰還肯為洛陽那邊賣命?要真死守,只怕對面鼓聲一響,我們這頭就丟盔棄甲了。”
另一個部將也道:“現在除了開關投降,哪里還有什么良策!”
張從賓道:“不戰而降,只怕為天下笑。”
眾部將都說道:“明知道打不過還打,那才叫人笑話呢。”
更有一個部將道:“現在天底下誰都知道張龍驤才是真命天子,咱們真跟他打,那是逆天而行,會遭雷劈的。”
眾人均道:“正是,正是!”
張從賓嘆息道:“若是諸位都這么想,那我也沒辦法了,只好順應天意人心。”
他說了這話之后在火光下偷看眾部將眼色,竟沒有一個反對的,心中更是暗嘆:“幸虧早有降計,否則我就算不降,這幫人也會架著我投降。”
當下大開關門,三將會議后,楊信折從適領軍后退半里,折德扆于燈火之中上前,喝令張從賓出來,等張從賓親自出來領路后,折德扆這才入關接掌防務,自始至終楊信折從適都在后面嚴陣監視。以防萬一。
三月初三張邁的大纛才出現于黃河,三月初九汜水關就易手了!
洛陽地形如盒,東西兩面各有重要關隘,北面黃河如帶形成天險。汜水關這一易手,洛陽就相當于向天策打開了大門!
消息傳到后方時,張邁也已進入鄭州境內。與符彥卿成功會師了,拿到捷報后笑道:“折楊不愧是我的愛將,這汜水關就是當初的虎牢關吧。想當年群雄討董卓,三英戰呂布,打得天昏地暗日夜無光,也是靠了董卓自己跑路才能繼續前進,結果同是一座關隘,卻擋不住我三員驍將一個晚上。”
這時已經投降在側的幾個文官齊聲頌揚,用詞唯恐不夸張。聲音唯恐不高揚。張邁聽著他們的吹捧,含笑不語。
符彥卿笑道:“石重貴對汜水關還是下了不少功夫的,關中除了有四萬兵馬之外,還積有兩年存糧。只可惜人無戰意,士無斗心,搜刮了這么多糧食,也都是送給了我們作嫁衣。”
張邁道:“四萬兵馬能吃兩年,那我們三十萬人馬就能吃三個月。夠了。”
符彥卿道:“我們當然是不能完全指望因糧于敵的,不過如今的形勢。短時間內的確可以不用從開封那邊繼續運糧食了。”
這次張邁對攻略洛陽的戰略構思就是“大張旗鼓、速戰速決”。
去年年底幾個核心將領開會討論如何攻打洛陽時,有人是主張精兵取勝的,畢竟現在的洛陽幾乎就沒有一支能夠與天策幾支精銳正面抗衡的部隊,只要有一兩支精銳人馬穿刺過去,打到洛陽城下也不見得有什么懸念。而且精兵作戰,動用的人少。所耗的軍費糧秣也就少,比較符合當下天策唐軍的財政狀況。
但張邁最后卻還是否決了這個提議,認為走精兵路線雖然也有機會取勝,但兵力少了,除非在戰場上大開殺戒震懾立威。否則就會讓一些人心存僥幸,只要中間有一個據點奮力抵抗就會拖慢整場戰役的進度,而張邁又是不想多殺人的。一旦戰場陷入膠著勢必曠日持久,到時候要省錢糧反而陷入困境。
因此張邁便決定反其道而行,不止不走精兵少兵路線,甚至還大張旗鼓,在當前財政所允許的極限下動員了幾十萬民夫,造出一個偌大的聲勢來。果不其然,聽說有四五十萬大軍會師西進,不但沿途州縣全無抵抗之意,就連太原、長安都點燃不起救援的念頭!其實這也很正常,任誰聽說張邁精銳盡出、發動三四十萬人馬兵圍洛陽,只要不是個傻瓜,都不會再趕來送死的。
果然,自張邁的大纛公開南下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月,秦晉兩地都未發一兵一卒,汜水關一破,洛陽更是成了一座孤城。
三月初十,張邁的大纛進入鄭州,中原士紳夾道迎候,這個場面不像是打了勝仗,倒像是士紳們在迎接張邁“南巡”。
張邁在城門口出言成憲,以秦之東、晉之南、魯之西、荊之北的中原之地為河南路,今年夏秋兩季,河南全路農稅全免。
政令傳出,萬歲之呼聲響遍全城。
三月十二,張邁的大纛進駐汜水關,傳下第二條命令,這次卻是一條軍令:大軍以汜水關為大本營,向西推進,沿途軍民人等,不得踐踏麥田,違者斬。
張從賓正想有所表現,聽到命令伏身出來道:“請元帥三思!此次東進,晉匪必然有所抵抗。如今麥田已近成熟,若彼伏兵于田中,我軍無法察覺,必遭伏擊。若彼戰敗又從麥田退走,我軍限于軍令又將無從追擊,那時候恐將不當敗而敗,當勝而未能勝也。”
張邁笑道:“也什么也,你一個武人,別學這種文人腔調。你說的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但前提是石重貴有能耐發動得了人海戰爭!但現如今人心歸我,我為給百姓保住接下來一年的口糧,走漏幾個毛賊也在所不惜。至于埋伏嘛,此去我們不需要占鄉據縣,我們這一路去只走大道直奔洛陽就可以了,不用分散兵力騷擾鄉間。再傳令洛陽諸鄉縣,若有人敢踐踏麥田,此次用兵期間,無論唐晉,許其打死無罪,死者身上財物,就當作是踐踏麥田的補償!”
果然軍令傳出,整個洛陽盆地無論士紳還是百姓都交口稱贊。
從汜水關再往洛陽,自秦漢到隋唐歷代修整,有著一條寬闊的通天官道,石重貴如今還能搜羅起來的人手不過三四萬,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弱不堪戰,天策幾十萬大軍從官道上浩浩蕩蕩地開過去,哪有給他埋伏的余地?
唐軍的斥候在數日前就已經進入洛水流域,三大前鋒于三月十三日也望見了洛陽東門,后續人馬又源源不絕地開來,張邁隨傳令圍城。
精兵擅長的是摧堅破銳,但像洛陽這樣一座大都會,要圍困起來就需要人手了。楊信、折從適和折德扆,三部精銳鎮住了洛陽的東南、正南和西南的道路,衛飛騎射突進,繞道切斷了洛陽與西面的聯系,正東自然是天策的中路大軍源源不斷地開來,卻留下了北門不圍,正是圍三缺一的古訓。
符彥卿抵達之后,更是將二十幾萬大軍分派出去,將洛陽東、南、西三個方向圍鎖得水潑不進、油滴不出,然而所有的圍困卻都與城門城墻保持一段距離,留下了一片足堪野戰的戰場。
張邁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你要打就打,要降就降,要跑就跑——我連去河東的路都給你留了。
人在沒有陷入徹底絕望的時候,一般就不會走極端,畢竟張邁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守軍走投無路之下放火焚城。
洛陽城內,上層與底層卻是兩種氛圍,兩種情緒。
下層人士無論軍民此時都不想打、不敢打也不愿意打。
城外是一個戰無不勝的統帥,跟他作對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但他更是一個仁君,兵馬未到,免稅令先頒發了!這仗打不贏,而且打了全無意義!石家父子,什么時候對底下的人這么好過?
面對著這樣的對手,背靠著毫無未來的主上,哪個士兵想打、敢打、愿打?
而上層的氛圍則更是詭異,洛陽的公卿們都翹首望向宮廷,盼望著,盼望著——盼著石重貴下旨出降!
這話,愿意開口的人不多,但不這么想的人卻很少!
而在洛陽那顯得空蕩蕩的宮殿上,這時卻仿佛蒙著一層暗淡的死灰色,石晉王朝的第二任皇帝石重貴坐在還沒捂熱的皇帝寶座上,一邊看看桑維翰,一邊看看馮道,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時尚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