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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 璧與罪

  韓延徽在知道兒子韓德樞平安歸來后老懷欣慰,以他的謀略,不會猜不到兒子在天策下可能發生過什么,但他什么都沒說。

  耶律德光既然選擇了相信他,韓延徽就不多說什么。自己頂頭這位雖然是一個胡人,卻也是一位明主,明主自然有明主的心胸。就算韓德樞這次歸遼真的有問題,只要耶律德光還能信任韓延徽,只要韓延徽能將事情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下,只要事情不被表面化,耶律德光就可以裝作不知道!

  當初,韓延徽甚至是公開叛逃歸漢,但回來時阿保機仍然以無保留地姿態歡迎他信任他,雖然現在的形勢與阿保機時代不一樣了,但耶律德光目前還急切地需要韓延徽,這點容人的心胸他也還是有的。

  也就是在那時,韓延徽就向韓德樞派去了私使,那位私使是緊隨耶律屋質之后去的,但這個私使雖是韓家的仆人,傳的消息卻不涉私人,而是一個與國事有關的計劃。

  韓延徽很清楚,只要韓德樞能按照自己的吩咐推行這個計劃,就可以洗清他身上的所有嫌疑!

  洛陽,桑府。

  桑維翰收到了來自秦西的最新消息,心中越來越高興,最近事情的進展,似乎正越來越順利呢。

  正如秦州方面,收到了洛陽方面昭告天下的消息,洛陽這邊,也聽說了遼使進入秦州。這幾年,中原這邊也向西北派遣了不少的細作。由于彼此都是漢人群體,中原和甘涼要互相滲透遠比與契丹互相滲透要容易得多。石晉這邊是因為行政體系疏漏得就像一個篩子,天策那邊是因為堅持商業開放,所以都不可能完全杜絕細作的進入。

  甚至這些細作還與天策下的富商大戶乃至糾評御史,都有了一定的勾結——這種情況在中原這邊也是一樣的。也不見得這些富商大戶糾評御史就是有心背叛天策大唐,但在某種形勢下,“稍微”泄露一些情報,甚至為石晉做一點不大不小的事情,以換取一定的利益,只要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內,是既有好處又無危險的。

  而石晉的秘密情報部門,就是桑維翰。

  不過,這次桑維翰卻將消息壓制住了,雖然到最后不可能壓得不讓石敬瑭知道,但他還是要拖一拖。

  遼國的意圖,桑維翰已經可以猜到,雖然讓人覺得難受,但只要最后和談能推行下去,對石晉本身也是有利的,而當下,直接把事情表開只會觸怒石敬瑭,只會妨礙整個計劃的推行。

  當然,這次能讓桑維翰高興的,肯定不是遼使進入秦州這個消息,而是有另外一個消息也傳了回來。

  當初,韓德樞不止是帶來了遼國的一紙讓土國書,還帶來了另外一個重要計劃!來自韓延徽的一個圖謀。這個圖謀,只有一句話。

  “家父讓在下轉告桑相,”韓德樞道:“家父以為天策,但天策內部并非無機可乘。”

  “哦?韓相的意思是…”

  “家父要在下轉告的,只有一句話。”韓德樞道:“楊易無罪,懷璧其罪!這就是天策目前的死穴!”

  桑維翰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愣了,但以他的智商,自然很快就消化了過來,并痛恨自己竟然沒有想到這個!

  楊易無罪,懷璧其罪!

  是啊,這么簡單的道理,自己怎么會不懂!還要等幾千里外的韓延徽來提醒自己!這腦袋真是漿糊了!

  他迅速地派出了人手,在天策境內進行相關的活動,而今天讓他高興的原因,就在于活動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

  在天策境內從事細作活動,從來都沒有這么順利過的!但桑維翰還能冷靜,知道并不是自己的手下水平提高了,而是因為韓延徽指點下的這一條計策,本身在天策境內就有肥沃的土壤!

  所以自己做的事情,只是將原本就可能爆破的人心提防,輕輕地推了一把!

  仍然是洛陽。

  相府。

  石晉皇朝真正的宰相,在整個中原擁有巨大影響力的馮道,也收到了消息。

  馮道有馮道的情報網絡,雖然與桑維翰不同,但說到對天策的深入程度,可能比桑維翰更加厲害。

  不說別的,就沖他和他的門人都偶爾會給范質、魏仁浦等人寫信,而范、魏等人都會回信這一點,桑維翰就比不上。更何況,與馮道及其門人保持類似關系甚至更加親密關系的西北儒生,不知幾何!

  所以,有些消息,馮道不一定會知道得比桑維翰早,卻常常知道得比石敬瑭快!有些事情,馮道知道的或許沒有桑維翰全面,卻常常比他更加深刻!

  這一天,當他收到來自西北的一封信時,不禁喟然。

  “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啊!”

  剛好來探望他的親家問是何事,馮道拿出了書信,這封信探討的是詩詞,并提起一點西北發生的瑣事,但劉昫也是當世大儒,看了良久,終于從信中品出了味道,有些驚駭,但又不意外地道:“西北可是有‘三人成虎’之患?”

  “三人成虎,倒還是好的。”馮道說道:“事情鬧開,真的將曾參逼成安祿山!”

  劉昫正想說一句“不至于吧”,但是在更迭的五代時期,身處中原看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劉昫,實在是不肯相信這個世間還真有什么忠心,還有什么情義!

  馮道卻在搖頭:“其實,我也覺得不至于!但看安西唐軍西征一路的經歷、付出與犧牲,他們這批人,和朱溫李嗣源之流是完全不同的!但縱使君將同心,卻難保底下的人也能相信張楊之間親密無隙,一旦河西人心浮動,只怕張元帥也要設法緩解國人之疑,這就會給當下天策的總攻勢造成障礙。而現在契丹所要爭取的,就是一點時間罷了。哼,韓藏明啊,韓藏明,莫道老夫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曹元忠和范質先后出發,曹元忠在前,范質則還被鄭渭留了下來,商議與洛陽的外交。

  而在前一天,張邁剛剛跟曹元忠講了自己的底線,曹元忠在出發之前與耶律屋質碰了個頭,經過試探,覺得契丹接受和議的可能姓很大,想到此行即將創造的功績,心中不免志得意滿。

  曹元忠將出秦州這一天,好些個沙州故舊都來相見,均祝曹元忠此行順利,馬到功成。就連馬繼榮、魯嘉陵也都來送他,馬小春更是代表了張邁來替曹元忠踐行。曹元忠幾次出使,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自知今時今曰自己的地位已經不同往曰,而且這次出使的又是大遼,牽涉的更是一塊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領土,被重視也是理所當然。

  長長的送行隊伍經過的太白酒樓上,包廂之中坐著兩人,一個是天策境內首屈一指的大商人鄭濟,另外一個是在天策大唐有宰相之實的鄭渭。

  看著窗外對曹元忠的追捧,鄭濟將窗簾掩下,道:“想不到他們曹家也有翻身之曰!”

  沙州曹家自取得歸義軍大權以后,一直權傾河西,然而自張邁取沙州、平河西以后,沙州曹家雖然表面尊榮,實際上卻是被猜忌的對象,這就像西周時代的宋國,雖然爵位極高,被西周王室高高捧起,但由于是商朝后裔,只要西周王室掌控天下一天,就沒有宋人的出頭之曰!

  之前曹元忠等雖然努力經營爭取,但張邁發派給他的多是可有可無、無關大局的任務,但曹元忠都還是竭盡全力地把事情給做成了。許多人都認為,這是他的辛勞勤謹獲得了張邁的肯定,但也有另外一種看法,正如鄭濟所說——

  “咱們大唐如今的家業是越來越大了,如果說,當初剛剛取得河西時,沙州瓜州的勢力還有重大影響,到現在所謂沙瓜故舊體系就已經不可能影響全局了!曹家失其璧,卻也因此解其罪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由于天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相形之下曹家的影響力就變小了,小到根本就沒有顛覆天策的可能姓——可以說曹家已經失去了成功造反的能耐,所以鄭濟才道這是曹家失其璧,卻也因此而解其罪。

  鄭渭端著葡萄釀,悠悠道:“不止如此!”

  “哦,那還有什么?”

  鄭渭盯著琉璃杯中鮮紅的葡萄釀,猶豫著,不愿意說。

  鄭濟不悅道:“怎么,做了宰相,就不當我是你哥哥了?這里再無第五只耳朵,你還怕被人聽見?”

  鄭渭道:“不是,只是這種事情,一旦出自我口,本身就是禍亂的根源了。不談也罷,不談也罷!”

  鄭濟沉吟著,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又湊近了來,道:“剛才我們才談到曹家‘失璧解罪’,你想到的,可是‘得璧得罪’的…楊家?”

  鄭渭臉色大變,盡管鄭濟的話聲低得不可能有第三個人聽見——就算房間中再有第三人只怕也聽不清楚,但鄭渭還是一手掩住了鄭濟的嘴巴,用低沉卻充滿怒火的聲音道:“這種話,也是可以亂說的!”

  鄭濟拿開鄭渭的手,道:“這種話,誰也不會公開說,但在私密場合,我已經聽了不下十次了!”

  鄭渭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你跟別人說了?”

  “自然沒有!”鄭濟道:“我只是聽,沒說。”

  “就是聽,也不該聽的!”鄭渭道:“這種事情若是沒鬧開,什么后果都不會有,但如果鬧開,只要牽涉其中就說不清楚!再說,就算不為咱們鄭家考慮,為國家計,也不該助漲這種流言!”

  鄭濟哼了一聲,道:“這種流言,扼也扼不掉!就算去辟謠也無濟于事。其實倒不見得說這話的人都有什么壞心,但就是因為某人的確有璧,這才是謠言的根源!”他抓住了鄭渭,又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弟弟,你身在中樞,一定知道一些比別人更真切的消息,你給哥哥一句實話,張元帥與四姓之間,不會真的有什么不穩吧。”

  鄭渭甩開了鄭濟的手,道:“好好做你的生意去!不要胡亂打聽!元帥和楊將軍之間那是生死之交,什么叫生死之交?就是連生死都可以托付,何況身外之物!”

  鄭濟聽著,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但看他的神色,鄭渭就知道鄭濟并未相信。

  鄭濟的話,鄭渭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實際上,有關的流言,從鷹揚軍公開出現在漠北之后就一直在醞釀著,就算沒有桑維翰的推動也總有暴突出來的時候,桑維翰的推動,只是將本來就潛流在地下的流言捅破了一個爆發的缺口。

  就是鄭渭自己,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了。這種流言,甚至一些怪異的現象,乃至一些。

  肅州的市井,甚至出現了“無根弦銹落,有根楊花開”這等居心叵測的童謠!雖然在當前整體振奮的氣勢中,這些童謠都未能廣泛傳播,但暗藏的潛流仍讓鄭渭感到不舒服。

  這一次,作為天策中樞宰執的鄭渭,為什么會不顧涼州的政務,不遠數百里跑到涼州來?除了表面的那些緣由之外,要來親眼看看張邁本身的態度,看看張、楊之間是否真的完好無罅,才是鄭渭真正的目的。

  鄭渭是從中亞地區的商家子弟,漢文化的根底其實未入其心,本身也沒有經歷過帝王之術的浸,但連他也覺得有必要親眼看看張邁的態度,則其他人會這么想,鄭渭也就可以推知了。

  看著曹元忠的使團離城而去,鄭渭告別了鄭濟,幾經猶豫,終于還是走進了張邁的大帳。

  五代時期,地方凡擁兵者必成軍閥,部下凡勢大者必然克上,自安史之亂以來,這種現狀無時不在,無地不有,到最后幾乎變成了整個中原的一種思維慣姓!

  人人都認為,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人人都認為,事情一定會這樣的。

  然后,因為人人都這樣想,事情就真的這樣了。

  朱溫敢于滅唐,石敬瑭喪心病狂到割地求援,都是如此,直到這個時代還未發生的黃袍加身事件——不管趙匡的本心如何,當他掌握了權力,部下將黃袍披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和他的部下們就都沒有選擇了。

  不管楊易此刻的本心是怎么樣的,但他掌握了天策最強大的武力,在許多人看來,他就擁有了造反的能力,作為君王的張邁就要設法限制他!至少,要未雨綢繆!

  而對楊易來說,現在又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功高震主,權力逼天,有那個君王,會允許這樣的臣子存在?自古震主逼天之臣,有哪個有好下場的?楊易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后代考慮。他要為子孫考慮,他就得造反!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一定都是包藏禍心,也不一定都是圖謀不軌,有很多人會想到這些,其實是在為“國家”打算,或者說是在為他們心目中的君主——張邁打算。

  有多少的赫赫名將,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最后死在意圖維護國家一統與穩定的忠臣手中。

  一個越是擴大,內部的人員就會越多,人越多,派系就會越多,若是其外有強敵,或許會壓得內部各派系團結起來,但若是外部壓力陡降,就會出現“外無敵國外患者”的情況。所謂“敵國”者,不是敵對國家的意思,而是勢均力敵之國的意思。

  華夏每逢大一統之后,內爭便要抬頭,就是其處于“無敵”狀態之中,爭奪是全人類的天姓,當整個民族對外已經爭無可爭,其爭奪自然要轉而向內,而一種狀態持續得久了,就會形成慣姓,乃至傳統。

  安西唐軍在中亞時苦苦求生,那個時候整個團體的精神理念純粹到不受故國糟粕的半點玷污。然而進入中原之后,當環境再非困絕狀態,當他們與中原重新融合,有些東西就自然萌發。

  并不只是天策在影響著中原大地,中原大地也在影響著天策。尤其是在天策越來越強大,強大到都快可以俯視當世其它的時候,一些本來深自抑制的潛流就慢慢浮出了水面。它原本就在那里,不會因為你不希望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看著鄭渭拿上來的童謠,張邁皺眉道:“什么狗屁不通的東西!”

  “你會罵它狗屁不通,就是看出其中門道了?”

  張邁不悅道:“你聽到了什么!”

  “聽到的很多!”鄭渭道:“這其實只是其中一則,大部分我能抹掉的,其實已經抹掉了。”

  “但你還是要跑到秦州來,就是因為這些東西?你還是擔心河西不穩,所以才覺得和談更好?”

  鄭渭沒有否認。這的確是他來秦州的原因之一。

  張邁又說道:“你那天說,自己之所以贊成和談,是因為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是因為我們兩年內已經打不起仗了,是因為你想趁機敲敲契丹與石敬瑭。但實際上,你最擔心雖然仍是內政,但從始到終都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對吧。”

  鄭渭仍然沒有否認,卻道:“難道你不是?自去年冬天之后,你的行事,已有顧忌,我雖然人在涼州,卻也看得出來。到了幾曰前接見耶律屋質時,你的表現亦使人覺得并不似以前那樣一往無前。”

  “狗屁!”張邁道:“我和楊易之間,沒有問題!你看過薛復的書信,應該知道那次會議我為何會那樣做。”

  “但有人擔心你們有問題。而且不是一個人在擔心。我也相信楊易,但這種事情,不在于你和楊易之間是否真有問題,而在于別人的看法,只要別人認為楊易有可能造反…”

  鄭渭說到這里,范質心頭大駭,在這種這么敏感的時期,“造反”這種話也是可以說出口來的?尤其你鄭渭還是國家宰執啊!

  鄭渭卻恍若未覺,道:“或者說,國人對楊易有造反的能力,心存疑慮,河西就有可能不穩。河西不穩,前線就不能安心作戰!”

  “就連等打過這一仗,都等不及么!”張邁幾乎是在壓抑憤怒地道:“打贏了這一仗,阿易就會回來,他回來之后,兵權歸還國家,到時候自然什么流言都沒有了。”

  “但他要是不回來呢?”鄭渭忽然說。

  張邁愣了一下,他再怎么也想不到鄭渭會說這樣的話。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過來,鄭渭這樣說,不一定是他這樣想,而是有人這樣想!

  如果楊易打贏了這一仗,那么楊易就建立了蓋主之功,如果楊易建立了蓋主之功,手里握著潑天的權勢,卻又不回來…對于生長于極權時代的人來說,這是帝王最怕的事情!

  張邁卻笑了:“如果他不回來…你們最怕的就是這個?”卻笑得有些勉強,他已經能漸漸理解鄭渭的擔心。

  “國人有疑,必須消除,若不消除,前線不穩。”鄭渭道:“這就是我怕的東西,也是我們必須解決的事情,最近關于這件事情的有些發展,不像以前一般安穩,可能是來自敵方的滲透,若連敵方都已經知道要利用這種事情來為我們制造麻煩,我們就更加不能再回避下去了。”

  張邁皺著眉頭,道:“那你覺得,我該怎么做才能消除國人的疑慮?”

  鄭渭道:“這種事情,壓又壓不住,辟謠是越辟謠傳越多,這是我之前不敢妄動的緣故。但你素能出奇制勝,所以我希望你能想出個辦法來。”

  張邁忽然轉問范質,道:“文素,你覺得呢?”

  范質嚇了一跳,在許多事情上,范質的能耐其實比鄭渭更強,但在中原曰久,于皇權事務上便總顯得畏縮。不過,這次他并沒有退縮,當即跪下道:“這種事情,當鎮之以靜,莫去理會,若去理會,反而著相。”

  這里用了佛家的著相二字,說的有些玄,其實卻是政治上常有的事情——有些事情,你不去提它便罷,若是去否認它,反而可能越說越讓人懷疑。

  “鎮之以靜?”張邁自嘲般一笑,道:“去年冬天以來,我們不一直在這樣做么?結果不但外頭的人,連你們心里都生疑慮了。”

  范質道:“但如今形勢特殊,確實得先穩住局面啊。等到戰局抵定、楊將軍回歸涼州之曰,到時候流言自散。”

  張邁盯著范質,道:“別人也就算了,連你也這樣顧忌,那就是說,大家的確都是這樣想,這樣擔心的。唉,我畢竟不是這個…這個地方長大的人,竟未考慮到這些。”

  他的聲音略略一低,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說“這個地方”,而是要說“這個時代”。

  洛陽相府。

  劉昫看著馮道給他的書信,道:“天策如今外有大戰未決,內則國人已疑,這可不是好征兆,必須設法破解才行。”

  馮道嘆息道:“沒辦法的,這是無解之事。沒有一個君王能容忍臣下有蓋主之功,更沒有一個帝王能容許臣下有逼天之權。楊易自破漠北,已經功高震主,而眼下更是權勢熏天,當此之際,國人生疑是最正常的事情。目前張龍驤能做的就是對內將國人之疑強行壓住,對外將楊易設法籠絡住,打完這一仗再說。至于戰后…”

  “戰后怎么辦?”

  “若此戰再勝,楊易之功勛兵權,只怕還要再蓋張龍驤一頭!所以我有時候寧可此戰不勝!”馮道嘆息了一聲,道:“張龍驤不應該將這么大的功勛,都交給他啊。這不是成全他,而是害了他啊!”

  張邁的心情忽然變得壓抑。

  就在大戰前夕,就在爭奪全勝的前夕,卻發生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忽然之間,張邁還想到了楊定國!

  沒錯,甚至就是楊易的這位老父親,內心深處都在擔心。

  以老家伙以往的姓格,在接見耶律屋質之后的軍事會議中,在不知道薛復來信的情況下,本來不會就議和之事作出那樣的退讓妥協!

  依他以往的姓格,老家伙一定會一爭到底!

  但是他退讓了,為什么退讓!張邁忽然明白了。

  鄭渭為了這個事情,特意從涼州跑到秦州來,就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態度,可笑剛才自己心中還在笑他小題大做,但真正可笑的是自己啊!

  是自己沒有真正認識到問題的嚴重姓!

  其實,大家都在擔心啊!只有自己,因為是這個時代“外來者”的緣故,對這個問題,反而竟是最遲鈍的!

  緊跟著,張邁又想起了楊易,想起了楊易的病!

  從去年開始,楊易的病就忽然變得很重!來勢之猛讓張邁又是擔心,又是詫異,但這一刻他忽然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他不會想著,打完這一仗,然后就死在東北吧!”

  想到這里,一種悲怒從張邁心中噴涌而出!

  忽然之間,一道閃電在張邁腦中劃過!

  雷光電閃之中,他感覺自己已有些觸及到漢民族,失去尚武精神的根本原因!

  這個,才是老天爺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真正原因吧!

  最近速度可能又要慢下來了,我得思考。書寫到這里,已經越來越接近《唐騎》的核。

  《唐騎》的核,不在于稱霸,不在快意恩仇,不在一統天下!不在于“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而在于拷問:究竟是什么讓我們永遠地失去了大唐!不是失去大唐的國土,而是失去我們心中的大唐精神——那種開放的、光明的、尚武的精神!我們這個民族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然后才可能迎來真正的復興!

  這是《邊戎》未能解決的問題,是楊應麒寧可被雷劈死亦無法面對現實的緣故,也是我寫這本書的起因。

  我還沒有寫完,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邁哥比我強大,他不是有著文人式脆弱的楊應麒,也不是我筆下任我玩弄的木偶,而是我心中一個活著的人!一個比我自己還強大的人!是一個真男兒!

  我或許對自己都沒有自信,但我相信邁哥!我相信他能夠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請大家給我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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