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后的大漠,天色漸漸發白,遙遠的東方曙光漸顯,火把已經變成無用之物被丟棄在地上踐踏成粉碎。原本靠著聽覺、直覺的行動,漸漸依靠視覺的恢復而加劇。
陽光鋪灑大地,一場大亂殺在涅槃隔壁以東出現。
契丹人依靠棄子部族,消耗掉了唐軍的前鋒陣勢,賽因部的器械隊伍,打亂了長矛陣的布防,當石拔下令長矛陣各自為戰之后,契丹的近族部隊達旦、敵烈共六部騎兵兩萬人,便橫掃而至!
長矛陣的校尉們呼吼著:“抵擋!抵擋!”
而迎接他們的是契丹毫不留情的屠戮!
這些從輔兵系統出身的士卒,單兵作戰能力遠比不上孤兒軍。他們是靠著堅實的陣勢而成為輔助部隊,一旦陣勢被打亂,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戰力也就僅比后勤隊伍略強而已。不過不同的是,經歷過幾次戰陣的廝殺,長矛陣能于敗中而不潰散,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精神了。他們以十余人到數十人為一個小團體,在混亂的戰斗中苦苦求生存。
孤兒軍那邊也陷入了苦戰,少年們沐浴著初升陽光與火熱的鮮血,但他們的敵人也是從小經歷著草原殘酷生存環境的野蠻人。契丹軍以數量優勢沖擊過來,陷入近戰之后,刀劍鍛造方面的優勢也被敵人人數上的差距所抵消。
唐軍的前方陣勢已被打散,達旦三部從容越過大亂戰中的空隙,逼近鐵獸石拔的大旗所在!
—遠處,石堅通過千里鏡也望到了這一切,弟弟所部僅數百人,如今已經被達旦人逼近!
不止石堅,拔野和耶律安摶也都看到了。耶律安摶尚未遭受攻擊,而拔野卻已經自顧不暇,來自南路的契丹外族人馬,已經威脅著他所負責的戰線。
石堅幾乎就要下令龍驤鐵鎧軍出動,但副官卻提醒了一句:“都督還沒擂鼓啊!”那是石拔與石堅的約定!
與此同時,卻有一股青煙、一股紅煙沖天而起。青煙是召拔野,紅煙是召耶律安摶。
拔野望見了青煙,左右為難,但想起了柴榮臨別時的托付,還是一咬牙:“殺!救都督!”
他所引領的外圍戰力,迅速回撲,沖擊著達旦三部的左側。
耶律安摶那邊卻是按兵不動。
“上?還是不上?”
他想起了和耶律阮的密議。
贊華和耶律阮之間,其實是有一定區別的。贊華自入漠北以來,所有言語都不脫離佛教的語言范疇,他的每一句話都暗含慈悲心。可是,對這些言語究竟應該怎么樣解讀,耶律阮心中自有一套想法。在唐軍內部得到有限的行動自由后,他曾會晤過耶律安摶,對于這位舊主,耶律安摶自然還是暗中奉其命令。
不過,鬼面軍的過半人都是石拔下命令救活的,也是在唐軍這里他們才能不受歧視,因此鬼面軍的一部分人雖然仍然以契丹為傲,卻有一部分人已經對大唐真正歸心。在這樣的情況下,耶律安摶如果心懷不軌也無法自如地掌控整支部隊。
此刻契丹腹心部尚未出手,這時候沖上去,倒是表忠心的好時機。然而這一沖上去,就是要與達旦部、敵烈部對耗,成為五百鐵獸軍前方的炮灰。如果唐軍必勝,倒是好說,但此刻任誰也看得出唐軍處于明顯的劣勢。
耶律安摶遲疑了。這一遲疑,讓戰局不明顯地向契丹傾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鐵獸軍一個老兵哀嘆著。他已經四十五歲,鐵獸軍組軍時,當時都是與石拔差不多的年輕人,但也保留有很少的一部分年紀較長者,以作為軍隊的龍骨。這些年過去,鐵獸軍的大部分人都已不是當初的少年,四十五歲,在鐵獸軍已經是元老級的存在。剛才的青煙、紅煙,就是這位老兵所放。
眼看著耶律安摶不動,只片刻之間便失去了介入的戰機,敵烈三部從另外一個方向迅速切入,直撲石拔的大旗所在!
“沖!沖!大旗之下,就是黃金萬兩,馬羊萬頭!”
先行切入的敵烈部,有二千騎。每一個騎兵都是殺氣如餓虎,將要擇人而噬!
“保護都督!”老兵叫道。
“保護個屁!”
石拔盤踞在觀戰臺上,指著道:“兒郎們,兄弟們,給我殺!一漢敵五胡!每個人得殺得五個人,才算夠本!”
本字出口,五百鐵獸登時發作狻猊,撲向餓虎一般的敵烈胡騎!五百鐵獸的前數十人,是穿上鎧甲后就敢將胸背任馬踐踏的山石之雄!他們的臂膀猶如巨熊一般,揮動著猶如鐵錘般的大棒,面對沖鋒而來毫不為動,眼疾手快,望著馬膝蓋就砸!悲嘶中,數十匹戰馬栽倒,敵烈部兇狠的攻勢遭到了重挫。
新近冒頭的小將鐵拔騎著汗血寶馬踴躍而出,揮動獠牙棒,橫掃而過——五棒,五個腦袋!
鐵拔身后又涌出了數十人,都是鐵獸軍中身材精壯、長臂如猿者,他們所使用的,都是加長的彎刀——那是用大唐陌刀鍛造技術綜合波斯彎刀刀型新造出來的馬戰刀種,以極強勁臂力揮動,劈鐵甲如皮革,劈皮甲如敗草!
敵烈諸部,將領所穿也不過皮甲罷了,面對這種利器如何抵擋?
當然,要使用這種刀,除了兩臂都要有數百斤的力氣之外,更需要百戰余生積累下來的經驗,每一刀過去,都要斬中要害。
鐵拔開路后,這數十人便隨著鐵拔縱沖而進,猶如芟草,敵烈部首級一個個脫落,好像草莖一般一個個跌落在地!
欲擇人而噬者,反為狻猊所吞。五百鐵獸反身一撲,就將二千敵烈撕咬出一個大大的口子!
太可怕了!五百對二千,竟然是壓倒性的優勢!
如果說,昨晚五百鐵獸所建立的功勛,更多的是依靠奇襲,那么今天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chiluoluo地展現了新一代唐軍悍強無比的可怕戰力!
死亡似乎是有味道的——腥味!
風掠過,帶著這股腥味,讓后續的敵烈部仿佛看到前方乃是地獄敞開的大門!
盡管敵烈人是漠北的勇士,在這死亡威脅下也駭然后退。
“壯哉!”
鐵獸軍這么一反撲,將番號隨清風去的文官感動得流下兩行熱淚,他幾乎就像吟誦詩篇,來頌揚眼前這一直壯烈不遜于陌刀戰斧陣的死余精兵!
然而,又有什么詩篇能夠描繪出這一撲的迅猛、桀驁與暴怒!
———五百眾剛才猛然一撲時,石拔所在的觀戰臺就孤零零的什么防護也沒有,可五百眾一進一退,動作神速,直到五百眾去而復回,觀戰臺竟然絲毫無損。
石拔向東環顧,猶如獅子環視自己被人入侵的地盤,他不像奚勝,戰爭空隙總堅持讀書,張邁教給他的唐詩,他記住的不多,要想如奚勝一般臨陣發揮吟誦,既不大能夠,也不是他的風格。
他只是擰開了一壺壺酒來,隨手扔了出去。有將士接到了,便隨口吞飲,酒入剛腸,熱血更沸。
“都這時候了還喝酒,真是托大!”石堅恨恨罵道。然而他很快看到了石拔動作中的落寞,那是弟弟從未有過的。他心中忽然一顫,難道弟弟已抱了必死之心了么?
———眾人驚訝之中,只有耶律察割不怒反笑。
“鐵獸石拔的親衛人馬,果然名不虛傳,但這么早就投入心腹人馬,鐵獸的首級,此番穩拿了!”
他旁邊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揮動令旗,契丹的人馬再一次涌動。契丹的聯盟近族——奚族也出動了。同時遁入漠北的回紇殘存部落從東北端繞了過來,也威脅向石拔所在的方向。
合圍之勢漸漸形成,而五百鐵獸的身邊只剩下不算堅實的拔野一軍,其它長矛陣已散,孤兒軍也被隔絕了。
———石拔回過頭,眼光掃向鬼面軍的方向。
隔這么遠,耶律安摶自然不可能清楚地看見石拔的目光,然而這么一掃,卻還是讓耶律安摶打了個冷戰。他知道石拔在關注自己了!
同時,又一股紅煙沖天而起!那是石拔在促他出戰!
耶律安摶再想按兵不動,卻發現周圍投射來好幾道異樣的目光!
鬼面軍畢竟是在唐軍的羽翼下得到了新生,耶律安摶雖然得耶律阮授意要盡量保存實力,但現在形勢危急,若再不出手往后在唐軍之中將難以立足。
而且此戰若唐軍失敗,契丹那邊也不見得會有鬼面軍的立足之地!
終于,他扛不住了。
“動手吧!進前!”
鬼面軍裹挾著來歸的漠北諸部,切入到敵烈部與鐵獸軍之中。敵烈部的戰力較之鬼面軍頗有不如,加之之前為鐵獸軍所威懾,一時間又被逼退。
—然而這種逼退只是暫時的,一刻鐘后,重振旗鼓的契丹騎兵又如潮水一般涌來,逼退一波,又來一波。
回紇部威脅著鬼面軍的側翼,在回紇的牽制下耶律安摶沒法完全放開手腳,敵烈部被五百鐵獸打怕的恐懼漸漸消散,在奚族的催促下再次沖來。而在西南面,無論裝備、戰力還是兵力都比不上對方的拔野一軍也抵擋不住,他們被達旦三部切割起來,如果達旦三部肯繼續圍攻,半日功夫就能將拔野部全部吃掉,但達旦三部的主要目標卻不是這個無足輕重的漠北小賊,契丹麾下所有的目標,都指向五百鐵獸!
—這一支龍驤鐵鎧軍并非龍驤軍的全部,但張邁威名遠震,他麾下龍驤軍居然出現在漠北,本身就為契丹帶來沉重的心理壓力。這是一種威懾,也是另外一桿大旗。
五百鐵獸戰力強大,但畢竟人數太少。耶律安摶和拔野等人之所以敢面對遠過自己的契丹兵力還繼續戰斗,其中一個心理依靠就是龍驤軍。
這時石堅放馬縱出,耶律察割細心遠望,觀察的首先是戰馬——全軍上下,匹匹都是良馬,就沒有一匹毛色雜亂的,馬蹄都用鐵掌,踩踏草地,如踐爛泥,其中兩成的馬匹甚至在一些重要部位裝有皮甲。這些戰馬,顯然在平時照顧得極好,這樣的一支部隊,就算放到大唐盛世參加長安的閱兵也不會丟了威風!
然后耶律察割又注意到了龍驤軍的鎧甲——那是改良過的明光鎧,輕、薄卻極堅韌,在楊光之下反射生輝。耶律察割曾得到過這樣一副鎧甲,雖然因不合身而賞賜給了心愛將領,但他也知道一支這樣的軍隊至少有一千人穿上這樣的鎧甲會是什么樣的防衛效果。
跟著耶律察割留心到了這支軍隊的行動模式——萬蹄奔跑之際,不躁不搶,十分穩健,騎兵行進自然不可能如步兵那樣嚴整,但一支支的騎兵隊向東開進時卻隱有規律——只一眼,耶律察割就看出這支軍隊訓練精良——他早預估到張邁的親衛軍武器鐵定精良,卻還存著萬一的念想,可這時望見龍驤軍行進的步伐就知道這支軍隊不僅裝備好,而且訓練精!
“張邁果然沒有懈怠!”
龍驤軍越奔越近,隨著石堅一聲大吼:“拔刀!”數千把刀閃動著寒芒——把把都是百鍛好刀!這一把把的好刀不但繼承了唐刀的優良傳統,而且也吸納了波斯、拜占庭傳來的一些造刀技術,刀身又刻了可怕的血槽!
耶律察割的心沉下去了。果然是精兵啊!這樣的軍隊,若再有如五百鐵獸那樣的血性,千騎足以擊潰三萬漠北雜騎,若在一員名將的統領之下,萬騎足以橫掃大漠!
敵烈、達旦諸部震懾于龍驤軍的威勢,不等石堅逼近,竟然便先稍稍引退,不但石拔壓力大減,就是拔野也覺得肩頭一輕。
“詳穩!”副將請令道:“得趕緊增援,外族人馬只怕不是龍驤軍的對手!”
耶律察割麾下第一猛將罨撒葛也說道:“詳穩,請許我出戰!”
耶律察割卻依然沉吟,他的拳頭已經捏緊,遠處李臏當然不可能看見他的神情,但眼見契丹腹心部仍然沒有出動,便不禁一嘆,心道:“這個耶律察割,好生忍得!”
龍驤軍的戰馬加速度一起,越跑越快,敵烈、達旦退勢未成,龍驤軍已經沖入敵陣!
耶律察割忍不住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很明白,若是戰力相差太遠的軍隊,將有可能會在雙方接鋒之時就出現單方面的雪崩式垮塌!敵烈、達旦并非弱旅,但當世仍然有寥寥可數的幾支軍隊可能造成這種后果——比如石拔的五百鐵獸,人數若多上十倍,那種尸山血海中滾出來的沖天死氣將彌天蔽日!在這樣的威勢下,就有可能瞬間將敵烈、達旦徹底沖垮!
一旦敵烈、達旦崩垮,唐軍將能長驅直進,一舉扭轉整個戰場的局勢!盡管這樣仍然未能真正戰勝契丹,但唐軍在漠北也將不為契丹所制了。
在那一瞬間,耶律察割甚至想到了若是這樣情況下自己在接下來的戰術與戰略上應該如何調整了!
不過這一瞬間的念頭一閃而過,很快他就看見龍驤軍沖入了達旦軍中,達旦三部在龍驤軍的沖擊之下節節敗退,拔野歡喜地呼喚起來,唐軍也仿佛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然而在唐軍的歡呼中,卻夾雜著李臏的一聲嘆息,契丹方面,耶律察割放聲大笑,哈哈大聲道:“張邁的親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龍驤軍雖然占盡上風,但耶律察割所擔心的雪崩式垮塌并未出現。眼前這支軍隊,也只是裝備精良的精兵而已。
“素聞張邁占據了絲路上的富貴膏腴之地,他手下的將兵都發了財,因此人人歸心。不過歸心之余,他們的刀,看來已經鈍了啊。”耶律察割笑了起來。
罨撒葛也有些疑惑地道:“這龍驤軍,應該算是他們唐軍的‘腹心部’吧,怎么看起來還不如鐵獸的親衛。”
“這不奇怪。”耶律察割笑道:“自古以來,漢人的戰力從來都是邊軍勝過中央軍的,邊軍常戰,日夜與天地荒野相磨難,所以鋒芒利害,中央軍雖然裝備可能更加精良,但在富庶地方呆著,身上那股血氣自然減弱。這支龍驤軍雖然仍算得一支精兵,不過比起那五百鐵獸來可差遠了…”他一邊笑著,卻不妨礙其繼續指揮軍隊。
契丹腹心部令旗揮動,八萬契丹繼續合圍,奚族挺入,以正面迎敵之姿態代替達旦人應戰龍驤,奚族乃是契丹的近親之族,也是裝備精良,馬力充足,雖然還比不上腹心部,但戰力已幾乎不在龍驤軍之下了,再加上有其它部族為輔助,人數上的優勢慢慢抵消掉了龍驤軍的鋒芒,石堅漸覺得挺進困難,龍驤軍的反進步伐終于漸漸停滯。
七萬大軍合圍,而后是精強部族輪番進攻,奚族暫退之后,回紇沖上,回紇暫退之后,敵烈沖上,敵烈暫退之后,奚族又沖上。由日之東升,戰到烈日方中!他們每一次沖上去都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但缺乏休整的龍驤軍也在這一輪輪的無休止戰斗中漸漸疲弱下來。
天氣在變熱,日頭西斜后的一段時間,燥熱還在不斷提升,超過十萬人的汗水和血雜滲在了一起。地上是爛泥還是碎肉,已經沒人能顧及到了。
這一片土地此刻已經變得太過殘忍!殘忍到贊華也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
唐軍的輔兵部隊幾乎已經耗盡了體力,一個將士忽然哈哈大笑,似乎在死亡面前已經絕望,他猛地跳起來,沖出戰友的衛護,點燃了一顆煉油彈沖入人群,奮身抱住了一個沖過來的騎兵,烈焰焚燒中漢胡二人同歸于盡。
他的同袍一瞬間驚呆了,但很快就有人也跟著狂笑,在笑聲中沖入敵群。一點一點的火光,一個一個的生命。就這么在草原上消逝了。
隨清風去看的淚流如水泄,手顫抖著再無法書寫了,贊華雙手合十,默念佛號,心中憐憫不已。
他本來從未干預戰場的指揮,這時卻傳出了言語,讓護衛著他的士兵也都投入戰場!
“可是活佛!我們得保護你啊!”
贊華只是搖頭,堅定地要他們作戰。
千余龍驤軍已經躍躍欲戰,但是命令不應該由贊華來下!他們望向了李臏。
李臏按著胸口,他知道這樣做并沒有用,但他更知道此刻留著兵馬一樣沒用,他閉上了眼睛,終于點頭道:“去吧!全都去吧!”
千余漢,二千胡,三千余人也投入了戰場,然而比起契丹的數萬大軍來卻不過是杯水車薪。
——涅槃隔壁東的戰場上,這片戰場,真不愧“斬首灘”之名!
戰局太慘酷了!
高臺之上,就連石拔也長聲嗚咽著,卻是喉嚨發干一般,發不出聲音。眼前除了敵人就是自己的部下,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石拔的心卻變得更加剛硬。
戰場之上有時候是很奇妙的,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本來就是流矢的最佳靶子,但石拔偏偏什么事也沒有。而他的存在,就是唐軍尚未倒下的象征,只要石拔存在一刻,所有唐人就都能繼續戰斗。
石拔痛飲了一口烈酒,遠眺天空。天上空蕩蕩的,連云彩都沒有,更沒有飛禽。
“還沒到么?你遲到了啊,大都督!”他自嘲般笑了笑,望著在草堆爛泥中翻滾的瀕死將士,又是一笑,笑意中已帶著死色…
耶律察割仿佛看到了石拔的人頭送到自己面前的場景,他忍不住笑了,就在這時東北一騎飛來,東北有大變故!
耶律察割接到情報之后,眼光寒芒一閃,下令道:“罨撒葛!馬上去給我取石拔的腦袋回來!”
罨撒葛粗聲領命。
三千腹心部,一萬二千鐵蹄齊飛,沿途部族分開讓道,輔兵已潰,孤兒軍已散,當腹心部抵達拔野部時騎兵的沖擊速度正達到巔峰,將拔野部一撕分成兩半,跟著沖入龍驤軍中,已疲憊不堪的龍驤軍一退,再退,一刻鐘內連退五十步!
石拔所在的高臺已在眼前。
“他們要斬首!要殺小石頭!”石堅心中驚覺,急催軍馬奮進:“擋住!擋住!”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卻聽五百鐵獸軍同時長嘯,步進而戰,但三千腹心部乃是生力軍,夾連勝之威,竟將五百鐵獸沖得內陷二十步!
契丹腹心部的先鋒五十騎已經抵達高臺之下,耶律安摶望見,驚得急忙來援,卻已來不及了!
“望空!亂射!”
那五十騎不但沖鋒如刀,而且竟然還能馬上騎射!
一彈指拉弓拈箭——沖馳中的騎射是無法計較準頭的!但數十箭齊發!
箭雨狂飆!
“都督!”
一個身影撲了上來——那是鐵獸軍中最老的士兵,他用背脊擋住了所有的飛箭,同時一條繩索從高臺上飛了下來,像套馬頭一樣將契丹先鋒五十騎的領兵猛將套住了脖子!
那契丹猛將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覺整個人騰空而起!下一刻已經落到了石拔手中!
“胡魯牙!”罨撒葛驚叫著,卻就發現自己的愛將已經在高臺上被石拔硬生生折斷了手腳!跟著折斷了脖子,隨手扔下!
失去將領的契丹四十九騎無不驚懼,一時竟失去了行動力!
擋在石拔面前的老兵搖搖欲墜,石拔看著為自己而死的士兵,心中竟然沒有哀傷,老兵眼中竟也無怨,喃喃一聲:“都督,我先行一步…”
然后仰天而倒!
石拔淡淡一笑,將酒一酹,為他送行。
五百鐵獸卻發狂了!
一人之死,便如一杯烈酒,再次點燃了所有人!
奮力,奮力!
反沖!
刀過!
四十九騎,全滅!
三千腹心部,竟然又被硬生生逼退了。
耶律察割望見后不由得嘆息。鐵獸軍端的強勁!以半疲之軀、六分之一之眾,竟然還能逼退罨撒葛所統領的腹心部!若是如此鐵獸有五千人,那可真不知是何其恐怖之事!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契丹的逼退只是暫時。
腹心部大軍退了之后,跟著奚族又進,右后方龍驤軍涌上,左后方鬼面軍涌上,左前方回紇挺近,右前方達旦挺近,軍馬圍上來一撥又一波,車輪戰下,龍驤軍將士體力流失,刀都握不穩了。
唐軍的敗亡,已經是時間問題了。
但五百鐵獸,仍然寸步不退!
死戰!死戰!
又有三十騎逼近高臺,這一次,領軍的是罨撒葛!
“鐵獸,給我去死吧!”他夾雜著狂恨,揮舞大錘,沖向高臺!
“你才去死!”橫地里沖出了一個少年!是鐵拔!
“咦,獠牙棒?”
大錘轉了個方向,借助慣性砸向鐵拔的腦袋,獠牙棒對上生鐵錘,都是粗劣無比卻又兇猛無比的重武器!
乒——火星飛濺中,罨撒葛只覺得肩頭一酸,鐵拔卻是虎口開裂。
“想殺都督,先問過我!”
鐵拔獠牙棒交左手,再次揮舞,這一次,兩人同時虎口出血!鐵拔感覺自己已經抓不住獠牙棒,大叫:“都督的獠牙棒…”奮起最后的力氣將獠牙棒甩上高臺,哇的一聲,口吐鮮血,栽下馬來。
但他這一攔,腹心部必殺之氣已失,鐵獸們再次反沖,將腹心部又一次逼退!
罨撒葛喝道:“回馬射!”
三十騎且戰且退,忽然有二十余騎集體回身,回馬拈箭!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回馬射!這是什么兵馬!契丹之能橫掃萬里,果非偶然!
這樣的勁旅,讓李臏在遠處看得頭皮發炸!
石堅卻幾乎要哭了出來!
回馬射!
又一輪箭雨仰射!
亂飛的箭雨中,竟將高臺上的石拔釘成了箭靶子!
———時間似乎在緩緩回復轉動,然后所有人看見高臺上被釘了十幾支箭的石拔竟然動了!
他站在高臺之上屹立不倒,甚至連些微的搖晃都不曾有!右手卻慢慢地將露出體外的箭桿一一拔斷,然后左手舉起酒壺,對著罨撒葛方向一舉,仿佛在敬他一般,跟著慢慢干了!
耶律察割嘴角抽動,罨撒葛也覺得心中一寒:這人,難道真的是石頭做的?
若是血肉之軀,怎么可能如此!
漠北諸族,至此無不驚懼敬畏!
高臺上的石拔忽然變得不像人!那是神,那是魔鬼!
萬千唐軍卻猛地狂呼了起來,反沖,反沖!
就連那些奄奄一息的人都沖了起來,激起最后的力氣去要身邊胡人的命!
契丹諸族畏心一起,不由自主地倒退。
但耶律察割還是很快理順了軍隊,數萬人馬重新圍上,耶律安摶已被截斷,龍驤軍已被逼退,拔野部也都潰散身邊只剩下百騎!
又有一撥騎射兵逼近,箭雨紛飛中石拔又中三箭!
但鐵獸還是沒倒下!
高臺上,他酒也喝光了,只是輕輕將箭桿折斷,十幾處傷口血流如注。
高臺下,三百鐵獸已經忘記了生死,甚至一些人覺得自己已經死亡,只是憑著死前意志在作戰!鐵拔左手被砸斷,右手骨折,卻還咬著橫刀衛護著高臺!
鐵獸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了——這一點誰都知道。
但從日中一直戰到黃昏!那幾百人像一顆小石頭,在混亂之中礙眼地堵在那里,踩不扁,砸不爛,剁不碎,吞不下!
耶律察割終于忍耐不住了,為罨撒葛增派了一千腹心部,同時問他:“如今你有鐵獸十倍之眾,若還沖不下他,莫非一個石拔,已足以抵過十個罨撒葛?”
一股羞憤如火焰一般吞噬了罨撒葛,他狂怒了起來,不顧被鐵拔纏斗出來的傷痛,大叫:“沖!沖!后退一步者死!”
四千腹心部,十倍之眾,戮力而攻!
十面包圍,而沖在最前面的,是罨撒葛!
一步一抔血,三尺一性命!
黃昏了!
一彪人馬從東北靠近——是柴榮回來了!
與此同時,罨撒葛終于攻入了石拔的血肉之城!
這一次,契丹再沒有騎射,罨撒葛揮動大錘,砸向高臺!鐵拔猛地一撲,檔向鐵錘,這一次,罨撒葛沒有回轉,鐵錘砸中鐵拔大腿,跟著橫掃過去,硬生生砸斷了他的大腿腿骨后又砸斷了高臺梁柱!
高臺垮塌!
石拔的大旗終于倒下了,石堅遠遠望著,痛哭狂吼,他已經聽到天上一聲靈鷲長鳴,知道楊易的大軍終于趕到了!
會師成功了,但是為什么自己卻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