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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威震河西

  張邁以精銳擊破了龍柏的騎兵,在粉碎了肅州軍的信心以后,即由楊易部屬數千部落軍圍困龍柏,自己卻帶著兩千余人趕到狄銀的歸途埋伏,且放過匆匆而來的前鋒過去,卻在第二撥趕到時忽然發動猛烈襲擊。

  黑夜中的數千燈火都是假象,是用一匹馬綁住好幾支火把,用上幾百個百帳軍的牧民驅遣千來匹備用的馬就行了,果然狄銀驚訝之下不敢抵擋,自引二千余人脫逃,但張邁卻比他更早到達這個地方,對其進退道路都是算計好的,狄銀一走,最后的埋伏終于沖出,直插狄銀那脫出體外的心臟!

  這是張邁占領疏勒以后,帶兵上陣時周圍兵力最少的時刻!

  部將們都很擔心他的安危,所以拼死阻止他親自夜襲,張邁連連告訴他們:“戰爭推進到這個地步,局勢對我軍來說似危實安。”但部將們卻無論如何不肯答應。作為妥協,張邁答應了在一隊人馬的保護下在最靠近伏擊地點的山頭指揮作戰。

  從圍困龍柏到伏擊狄銀,一切的行動都是楊易兵法推演的完美運用,但真正投入戰斗之后,才發現敵人的抵抗比預想中要來得強勁,這畢竟是狄銀的核心部隊,在未曾喪失警惕的情況下,盡管身受夜襲卻仍然堅強地扛住了安西唐軍的第一輪進攻。

  昏黑之中,雙方都不能很清楚地了解戰局的真正狀況,這是雙方所共同面臨的不利條件,在這種時候,就要靠兵將的經驗來判斷,有時候甚至靠直覺!

  在《汾陽兵典》中,有這么幾句話來描述將兵相熟的軍隊在混戰中的優勢:“其平居相處也,如兄弟,如父子,及至臨戰,雖于昏暗之中,見其影則知其人,聞其聲而悉彼此,嗅其味而定敵我,兄弟攜手,父子抗敵,克敵克強,所向披靡!”

  這里頭說的在混亂的戰斗中,兵將相熟的種種優勢,有時候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聽覺乃至嗅覺都能夠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張邁其實沒讀過這段話,但他卻已經從不知多少次的戰斗中直接領悟到了這一點。

  然而,這時環繞著狄銀的這兩千人也有著類似的素質!因此當雙方真正接鋒,唐軍占據優勢的是已經對甘州回紇造成心理上的打擊,而無法取得以有序破混亂的預想局面。

  “不愧是稱霸河西的胡主啊!”

  這時安西唐軍未落下風,但張邁卻深知己方不能夠和對方僵持!唐軍在這一帶的兵力實在太少,而對方前后左右隨時都可能有援軍趕來,此刻張邁必須出奇制勝而無法堂堂對決!

  機會只在今夜,只在此刻,只在眼下!

  “沖吧!追加兵力!”

  “追加兵力?大都護,我們哪里還有什么兵力!”

  “誰說沒有!”張邁竟然自己高舉赤緞血矛,喝道:“我就是!”向前一指:“沖!狄銀不是說要來找我算賬么?哼哼,我若不出場,這場戲如何收臺?哈哈!沖!”

  帶著狂傲與冷笑,五十騎在張邁的帶領下沖了下來,他似乎忘記了自己大都護、節度使的身份,在這一瞬間他用行動告訴所有人:他也是一個戰士!

  “喔呼――”

  五十騎呼嘯起來,聲音猶如圓月下的狼嚎,當赤緞血矛在星月與火把之中閃現它的身影,一千多名唐軍將士登時瘋狂了!

  “大都護,大都護!”

  這樣的光線是很難看清楚面容的,但火光偶爾閃過,卻耀亮了一張銀龍面具!

  “龍面將軍!龍面將軍!”

  大都護只是官名,龍面將軍才是張邁不敗的象征!

  一千名將士里頭,其實有一些在張邁第一次戴上龍鱗面具時還曾是張邁的敵人,但在這一刻他們已經被張邁折服,也已經完全融入到了這支新的軍隊當中,望見赤緞血矛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他們在改唐姓說唐言之后,張邁毫無芥蒂地接納了他們,在這支軍隊之中,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嘗到了勝利的滋味,而且那勝利絕不僅僅意味著榮譽!而是意味著利益――每一次勝利之后都有與勝利相匹配的豐厚賞賜!

  與西域大部分勢力不同,安西唐軍的軍功賞賜,并非越高級軍官得到就越多,而是越位于前線者就得到越多,理論近乎空白而且缺乏全局指揮能力的石拔能夠升到中郎將的地位與郭洛楊易郭師庸安守敬平起平坐,就是這樣一套制度的活生生說明!

  大唐,她最依靠的不僅是謀略也不僅是兵法,她依靠的,是成千上萬青年的熱血!

  “大唐威武!唐軍威武!”

  沒有親眼見過安西唐軍的人,總會說“那是一群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蠻子!”

  可是親眼見過這支軍隊、親耳聽見他們呼聲的人,哪怕是敵人,也將再不敢懷疑他們心中的信仰!那是打心里發出來的呼聲!

  張邁身處其中,血脈也在沸騰著。

  在這一刻,他也分不清是自己在激勵著這些熱血男兒,還是自己被這些熱血男兒所激勵!

  來到這個時代后,“我究竟是改變了這個世界,還是被這個世界所改變?”

  不知道了,分不清楚了,從膽怯的張邁到勇武的張邁,從畏縮猶疑到剛邁果斷,現在的張邁,已經不是上一輩子的那個張邁了!

  同樣的,如今的世界也已經不是歷史正常進程中的世界,如今的西域更已不是歷史正常進程中的西域了!

  這一刻張邁與身邊的所有同袍似乎都融成了一個人,一個具有千倍勇氣與千倍力量的無敵戰士!

  如果用守成者的觀點,按照他現在的地位,本來應該穩坐后方坐等勝敗才對,可是當他想到有千萬男兒在為大唐的事業而奮斗,他的心就無法平靜!那是古今中外開拓進取者共同擁有的豪情,那是冒險者才擁有的特殊氣質!

  斤斤計較是文人的特性,而勇猛輕生才是戰士所專有!穿越時空的尚武精神,在這一刻在漢家子弟的血液之中被重新激發了出來!

  戰斗吧,戰斗吧!盛唐的號角在遠方呼喚,上一輩子的夢想與此刻的血腥膠合在了一起!灑在這片土地之上,只因它曾經是我們的疆土,而且以后也將永遠是我們的疆土!而對面的敵人呢?他們今天將死在我們的刀下,而明天則將在我們所書寫的歷史書中成為一個遙遠的符號!

  漢民族的成功,同樣是踩著無數尸體攀爬登頂的!后儒的功業,不過是在史書中添加些許仁義的芳香以淡化開拓者的血腥。

  甘州回紇原本似乎沒有破綻的夜戰防守,終于被咬開了一道口子!

  強碰強,硬對硬!以眼對眼,以牙對牙!

  張邁忽然發現,喜歡這樣的不止是石拔――屠戮強者其實是潛藏在每一個男人內心深處的!

  “殺!”

  張邁完全忘我了,赤緞血矛不再是一支裝飾,它再次開始飲血了!

  一種微妙的氛圍蕩漾開來,同樣久經沙場的狄銀感受到了這一切!這已經不是計算數量的時候了,在這個冷兵器時代,在這個狹路相逢的夜晚,勝負就取決于雙方的一股氣!

  “保護可汗,保護可汗!”

  同樣的呼聲在此刻顯得意外的刺耳!之所以會爆發出這樣的驚呼是因為唐軍已經逼近了狄銀!聲音暴露出了回紇人的隱憂――他們也許連可汗都要被斬首了!

  “在那里!”

  張邁大喝一聲,沖了過來!

  他不是石拔,他總不無法沖到最前,因為總有泯不畏死的唐軍男兒拼命擋在了他的前面,仿佛瘋了一般不顧性命地向前沖去――而這也正是張邁最厲害的刀鋒!

  甘州回紇軍的兩千精銳在這一刻竟軟了下來,或許不是他們軟了,而是安西軍變得空前強大!正如鋼鐵雖未銹朽卻不幸地遇到了鉆石!

  “可汗,快走吧!我來擋住!”

  那尖銳的叫聲吸引了張邁。同時一頂明亮的黃金冠在暗黑之中猶如張邁的龍鱗面具那樣扎眼!

  是狄銀!

  在藥羅葛這個河西霸主攻克肅州之后,無恥的投降者為了贊頌他的功業搜集了城內的十足赤金造成了這樣一頂金冠,那是藥羅葛氏威望與財富的象征!

  “在那里了!”

  小將田瀚猛地一撲,竟然違反了戰陣訓練的常識,離譜地離開了馬鞍將金冠者撲倒在地!十余騎馬上圍攏,張邁縱馬過去,血矛一挺指住了落馬者,當他看見金冠錦袍之下露出一條沒了小臂的左臂時候,張邁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他就將這點失望隱去,挑起了黃金寶冠高呼:“捉住狄銀了!捉住狄銀了!”

  在場的所有唐軍兵將齊聲高呼!

  “萬歲,萬歲!”

  火把星光下的那頂金冠被支在赤緞血矛上,這種對甘州回紇至高權威的褻瀆引發了安西全軍士氣暴漲,與此同時已經不足兩千人的回紇騎兵卻徹底崩潰了!

  “可汗被捉住了!可汗被活捉了!這可怎么辦啊…”

  “大唐威武!殺!”

  騎兵四沖,這下已經不是決勝,而是要收取戰果了!

  甘州回紇的核心部隊,竟然一下子被沖得七零八落!或散或退,或降或死!

  張邁夾帶著這一勝之威繼續向前,去與石拔會師!

  本來因為疑兵策略被識破而逐漸陷入苦戰的石拔,在黃金寶冠到達之后士氣猛然高漲數倍,與之成反比的是甘州回紇軍的轉瞬潰敗!

  “可汗的黃金寶冠!張邁的赤緞血矛!”

  那是傳說中的兩種象征,此刻卻奇異地結合在了一起,讓藥羅葛.狄熙一見之下幾乎就失去了斗志!

  夜色終于散了,而戰斗也接近尾聲。這一戰張邁雖沒擒獲狄銀,卻擊破了他的近衛軍,在嶺西張邁的名聲雖已經響徹諸胡部落,但在千里之外屠龍,也遠不如在家門口當眾殺死一條毒蛇更具震懾力。

  狄銀在附近還有許多的兵力可以調動,但他卻已經沒能力再發動他們來保衛只有區區數千人的張邁,他那些還沒有被殺死以及俘虜的近衛軍部隊,也陸陸續續地回到了他的身邊,然而此戰之后他在族內族外的聲望一落千丈,張邁雖未取得他的性命,卻已經摘掉了他頭頂的金冠!

  這一戰,將《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的種種“傳說”變成了現實!

  “三千竟破五萬眾,一舉解除晉昌圍!”

  一個新的神話誕生了!而且是在河西本土誕生了!

  ――――――――晉昌。

  曹元深也罷,曹元忠也罷,孫超也罷,都完全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二哥,我們得去支援張大都護!”曹元忠道:“如果現在進兵,也許能夠一舉擊破甘州回紇,收復甘肅二州――甚至整個河西!”

  這時閻一山已經面如土色,但他知道曹元忠的提議并非沒有可能,若傾瓜州之兵東進與張邁會師然后擂鼓而東,肅、甘兩州在這一刻未必能夠抵擋,一旦甘肅收復,涼州合并過來便是順理成章之事!沙瓜伊甘肅涼六大州一旦并作一塊,河湟鄯廓等小州當可傳檄而定,根本就不用打!

  所謂河西的統一,甚至西北的統一,這件曹議金連呼口號都不敢的大事,在這場夜戰之后竟然出現了成功率極高的契機!

  “二公子,請出兵吧!”孫超上前請命:“只要我們能夠攻破肅州,涼州那邊一定會相應,那時候前后夾擊,不怕甘州回紇不亡!河西之重振,甘涼之復興,還有張義潮公的遺志,都可以一鼓作氣地實現了!”

  曹元深知道孫超沒有說假話,甚至沒有夸大,但是,他能出兵嗎?

  現在出兵的話,就算能夠成功,可問題是――那戰果會是誰的!

  ――――――――――――“三千…竟破…五萬眾…咳咳!”曹議金身子忽然僵直,整個兒從床上滾了下來,嚇得旁邊慕容歸盈和曹元德齊齊吃驚:“令公(父親)!”

  一道白沫從曹議金口中泄出,一種深深的無奈攫住了他的雙眼!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為什么要與張邁生在同一個時代呢?

  那是一個讓人感到無法戰勝的強者,那是一群永遠在創造奇跡的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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