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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第六十一章百帳風云之一 薛云飛家是唐朝一員大將留在西北的一旁支,他本人也認得幾個字,算是百帳部后生中較有文化的人,那《安西唐軍長征變文》也是他聽了之后轉述給百帳部的眾后生聽的。可說到決斷大事,眾后生卻都還是聽姜山的。
姜山看看眼前形勢,納頭拜倒道:“我等兄弟愿隨大都護征討天下,望大都護容納。”他一拜倒,旁邊其他后生也就跟著他拜倒。
張邁看了姜山等人一眼,說道:“你們這群后生素質倒是不錯。不過我們唐軍對士兵的要求和其他勢力不同,入我軍中必須真心真意,而且還要下得了決心,聽得了號令,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三心二意之徒,我們是不收的。”
姜山道:“既然歸順,哪里有三心二意的道理!請大都護放心,我等既然跟隨便愿為大都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邁大喜,扶起了他道:“你們若能真心加入,我自然也歡迎,不過加入唐軍不是為我張邁征戰,而是為為大唐而征戰,也是為你們自己而征戰――安西是大家的,大唐也是大家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因下令:“給眾后生松綁!”
清點人數,除去傷亡共得五百五十七人,張邁對姜山道:“我安西唐軍,必須經過艱苦而正式的訓練方能列入編內,不過如今正在用人之際,我且特立一編外之營,就叫澤北營,由你暫任權校尉,薛云飛為權副校尉。將來回到龜茲,集訓過后,另加重用。這些都是制度上的事情,以后你慢慢就會懂得。”
石拔取下自己所佩橫刀來,交給姜山道:“姜校尉,我打壞了你的兵器,就請用這把刀作為賠禮,希望你不要見怪。”
石拔的這把橫刀即在安西軍橫刀之中也屬上品,姜山接過后拔出寸許,但見寒芒砭面,真是一口好刀,與他的那口劣刀全然不可同日而語!大為歡喜,屈膝拜謝,石拔跪下還禮,說道:“姜校尉既然加入我軍,以后就是兄弟了,一把橫刀,何須多禮!”
馬小春眼珠子一轉,走到薛云飛面前,取出自己的佩劍來,對薛云飛說:“薛副校尉,剛才我說的話都是為了安西,不是因為私仇,如今你們既然加入,那我之前的那些話就當全是放屁,若你們肯原諒我,就請收下這把劍。”
薛云飛看出他是能在張邁跟前說上話的人,哪敢怠慢,急忙接過稱謝。
這一夜的戰斗中,不少唐軍將士都對這些被自己制服的對手頗為佩服,便有一百多人學著石拔、馬小春的樣子,向和自己交過手的百帳部后生贈送兵器。楊易因考慮到征戰途中兵器可能會有損折,所以大多數人兵刃器械帶得有多。
張邁笑道:“眾兄弟來歸,小石頭你們如此慷慨,我倒也不能太過吝嗇。”又調出二百匹有鞍有鐙的良馬,都交給姜山,由他點選手下精銳賜換。
姜山等五百多個后生是典型的窮游牧,在馬背上倏來倏去時候人所難防,但他們身處百帳部的下層,體質、騎術雖然都屬上佳,但裝備上極其差勁,五百多人有一百多人用的竟然是木棍和削尖了一頭的木矛,箭用的是骨簇、石簇,便有刀劍者也大多是粗制兵器,坐騎大多竟無鞍鐙,這時有一百多人換了兵器,兩百人換上了有鞍良馬,換得兵器的人又將自己原本的兵器置換給那些還拿著木矛的同伙,如此一來戰斗力登時提升了一個層次。姜山和薛云飛見甫一加入唐軍自己的裝備就有了改觀,心中自也暗喜。
經過這么一鬧,天色已經大白,收編了這么五六百人,差不多是增加了一個營的兵力,不無小補卻也影響不大,那邊姜山和薛云飛在邱子騫的安排下自去休息、療傷,薛云飛給姜山上藥時,姜山對他說:“我們現在投了一個明主,那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我們的父母、幼弟、姐妹,妻子都還在部內,劉廣武這人心胸狹窄,如果知道了我們的事不曉得會怎么待他們。我看還是要先設法將他們接出來。我想去和張大都護說說,看他能否容我們先去接出家人。”
薛云飛道:“咱們才加入,就提這些要求,只怕不妥,還是等立了功勞,在唐軍之中站穩了腳跟,那時候再說吧。”
姜山道:“如果不能確保家人安全,我們哪里來的心思去為他打仗立功。”等薛云飛替自己上完藥后兩人就來尋張邁,有些惴惴不安地說了自己的請求。
張邁道:“愛護家人,天經地義。你們既成為我的屬下,你們的父母家人順理成章地也就都是我安西的屬民,我在高昌那邊有大片的膏腴之地可以安置你們,不過你們打算怎么去接人?”
姜山和薛云飛沒想到張邁如此大度,跪下稱謝,道:“大都護,如果你信得過我們,就且讓我們先回去,等我們帶了父母妻兒再來投奔你。你所賜的橫刀、良馬我們都可以先留下。”
張邁笑道:“橫刀是軍中兄弟所贈,我無權收回,至于我賞賜出去的東西,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但你們就這樣回去,你們盟長會許你們再來投靠我么?劉廣武的心胸很豁達么?”
姜山沉著臉,薛云飛嘆道:“這事若給劉廣武知道,我們這些人都得死無葬身之地!這事我們只能悄悄地做。”
張邁卻搖頭道:“光是你們這群后生,就有幾百人,再加上你們的家人怕不有上千人?上千人要脫部,怎么可能悄悄逃走?這樣吧,我這次剛好要去百帳部,你們就提前一日先行,回去之后且不泄露此間之事,若有人問起你們的新刀新馬,你們就說是搶來的,且等我到了百帳部,我會宣布在你們部內征兵,到時候你們便出列來投,我征完兵后會將你們連同家人一起帶走。如此你們便無后顧之憂了。”
姜薛二人都是又驚又喜,薛云飛道:“大都護如此體恤我們,卻叫我們如何報答。”
“這不算什么。”張邁微笑道:“你們既做了我的屬下,你們的難處我自然要幫忙考慮。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會盡力設法的。”頓了頓又問道:“百帳部中,像你們這樣能打仗的質樸后生還多不多?”
“還有不少。”姜山道。
“不少,大概是多少。”
薛云飛想了一下,道:“百帳部共分六族,劉、王、曹、張、姜、薛,每一族大概有男丁一二千人。”
張邁問道:“是不是姓劉的,就對劉廣武比較忠心?”
“那不是,”姜山道:“對劉廣武忠心的,也就是劉廣武的近族,姓劉的大部分人也都像我們一樣窮苦,跟著我的這幾百個兄弟,就有幾十個姓劉。其他五族也差不多,我們每到一處游牧,和族長關系近的,或者比較會拍馬屁的,就能占到好一些的草場,歸義軍常常有賞賜給盟長,盟長也會將其中一些分給各族長,然后各族長也會將一部分分下來,不過也得是那些和族長比較親近的,或者比較會拍馬屁的才分得到。像我們這些人,平日里不懂得奉承他們的,曹令公給盟長的賞賜那是連渣都分不到一點的。”
張邁道:“你們剛才屢屢提到,說什么曹令公給你們盟長的賞賜――誰告訴你們那些錢糧是曹令公給你們盟長的?”
姜山薛云飛怔了怔,齊聲問道:“不是曹令公給我們盟長的,那是給誰的?”
張邁道:“大唐朝廷有定制,逢有災害,當行賑濟。那些錢糧,是劉廣武報上來說你們部內遭災,曹令公便代表朝廷發下來的賑濟…”
他還沒說完姜山薛云飛都已經跳了起來,叫道:“什么!那些錢糧是…是給…”
“是給你們每一個人的。”張邁道:“劉廣武只是一個分派錢糧的角色,誰家窮、誰家受災嚴重,誰家就該分得多,誰家富,誰家就該分得少。劉廣武身為盟長,他本身是不該竊取一絲一毫的。怎么,這些年他不是這么做的么?”
姜山豹子般的眼睛瞪得圓了,指著北方破口大罵:“我劉廣武你個直娘賊!還總跟我們說什么這些錢糧都是曹令公賞賜給他的,原來我們竟給他騙了這么多年!”
其實,所謂“受災”只是一個借口,其所掩蓋的真正關系是曹議金用錢糧來換取百帳部的歸順。
劉廣武雖然以受災的名義到曹議金處請求賑濟,而曹議金也不是不知道百帳部的真實情況,不過他錢糧雖然也給了,卻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過問其族內如何分配之事,只要劉廣武能夠籠絡住百帳部全體并依然聽自己號令,曹議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歸義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上政策是因循,其下官僚們也就都將這事視若當然,慕容騰、閻一山等雖然都知道這些事情,也有些討厭貪得無厭的劉廣武,但就沒一個人有過去動搖這種分配體制的打算――因歸義軍統治集團內部也有類似的情況,各大家族以另外一種形式壟斷了沙瓜二州的資財錢糧,正是:自家手腳不干凈,如何好去指責他人做賊?
這件事情其實不是秘密,百帳部和晉昌、敦煌之間也不是完全沒有聯系,否則薛云飛如何能聽過《安西唐軍長征變文》?但由于歸義軍的統治集團從來就沒想對外宣傳此事,所以百帳部下層的大部分牧民對劉廣武用的這個借口竟是一無所知。
但這時張邁較起真,將劉廣武的“借口”作為一件正事來對待,登時捅了個馬蜂窩。
張邁安撫了他二人一番后道:“看來劉廣武當真惡劣得很,竟然克扣朝廷發下來的賑濟錢糧。”便讓他們二人且回去,“待我巡至百帳部時,你們便在部內與我呼應便可。”
姜山和薛云飛回去之后便召集弟兄準備啟程,薛云飛見姜山憤憤不平,心想:“其實劉廣武拿賑災做借口去問曹令公要錢糧,部內也不是個個都不知道,只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知道了也噤聲當不知道罷了,現在張大都護卻將這件事情拿出來,顯然是要借此事變百帳部的天!”
在百帳部的后生中,薛云飛算是與外界聯系較多,眼界較廣的人,這時要和姜山明言時,卻又想:“不過這樣處理,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便假裝不知道了。
姜山外貌粗豪,卻又粗中有細,想想這次回去是要干大事的,雖然回去之后一兩天內張邁便會到達,走漏消息應該也不會那么快,卻仍然留了個心眼,向張邁請了命,只挑了自己能夠嚴密控制的三百人回去。回到部中便推說另外兩三百人中途分開,要過兩天才回來。但他回去當晚族長便找上門來,要他趕緊去見盟長,盟長要問他私帶后生脫部之罪!
路上薛云飛已經和他商量好了應對之策,姜山這時便求族長幫忙寬貸幾天,說道:“這次我們出去打獵,運氣好,打到了不少東西,若我們這時去見他,非都給他搜出來不可,我們寧愿將半數好處獻給族長,卻請族長幫忙遮掩遮掩,讓我們過兩天再去見盟長。”說著就將張邁給他的十兩黃金、五十兩銀子以及一匹絲綢送給了族長。
姜姓族長看到黃金白銀絲綢,眼睛登時冒火!問道:“你們哪來這么多東西的!”這十兩黃金、五十兩白銀再加上一匹絲綢,在長安不算什么,在這里卻是一筆大財了。
姜山道:“我們湊巧遇到了一支商隊。后面兩三百人帶的東西更多,若族長肯幫我們遮掩兩天,等到后面的兄弟一來,我們仍然平分。否則若讓我們現在去見盟長的話,一被他拷問得實,帶了人去截住后面的兄弟,那么這些好處就輪不到我們了。”
那族長得了好處,便道:“那我就幫你們遮掩兩天吧,不過這事也瞞不了多久。”又千叮嚀萬囑咐,后面的兄弟回來時一定要帶上自己去迎接。讓族長只取半數?開玩笑!他心中已經想好了如何得到財物后再將這些后生交給劉廣武處置,但又不能讓劉廣武知道內情。
薛云飛那邊也用了類似的手段遮蔽過去,族長走后他們便暗中活動起來,聯絡青年中的領袖人物,尤其是那些素有交情者,將劉廣武貪墨之事告訴他們,眾貧苦青年聽聞無不暗中咬牙切齒。
這等活動原不可能長期隱瞞,隨著涉及到的人越來越多暴露的危險也就越大,幸好沒等事發,第二天張邁的騎兵也就跟著到了。
百帳部這次放牧的地方位于瓜州大澤正北的岸邊,劉廣武安扎在此可以一邊放牧,一邊窺伺甘州回紇與歸義軍的態度,若歸義軍能夠滿足他的胃口,他就要從繞瓜州大澤開到甘州回紇大軍之西面威脅他們的后路,若歸義軍不能滿足他的胃口他就要考慮進一步對曹議金施壓,比如設法截斷沙州與伊州的聯系。
幾天前他發現有數百個后生不聽號令,離開牧地外出也曾大為惱火,已經下定決心等他們回來一定加以嚴懲,尤其是對那個害群之馬姜山,劉廣武已經決定要將他除掉,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畢竟還是晉昌的戰局,所以他的心思便也大多花在這上面,那群后生擅離牧地一事的重要性便得靠后。
這日有心腹下屬來報,說昨日姜山等已經回來,但不知為何各族族長沒有將他們連夜綁來請罪,而且這些后生昨夜似乎暗中有什么活動,只怕是要搞什么鬼。劉廣武冷笑道:“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能掀起什么波浪?命人去將那幾個小兔崽子的父母妻兒給我盯住了,等…”
還沒交代妥當,外間傳來急報:“盟長!出大事了!舊玉門關方向開來了一支軍隊,高舉著三面大旗,最大的一面寫著個唐字,第二面寫著個張字,還有一面寫著個楊字!看人馬大概有幾千人,也不知道是來干什么的。”
“唐?張?楊?難道是他們!他們怎么會來到這里?”劉廣武急忙下令:“再探!”一邊集合六族人馬,共一萬三千名男子,全部上馬待命。
過了有半個多時辰,前方探報已回,道:“是安西唐軍的張大都護駕到了!”這次還帶了一位使者來,卻是馬小春。
劉廣武心中驚詫,他雖也曾聽過張邁在沙州的事情,甚至聽過張邁增援瓜州的傳聞,但萬萬沒想到這位名聲遠震的安西大都護會冷不丁地就跑到澤北來,但還是上前迎接使者。
馬小春見著他后嘻嘻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百帳部盟長劉將軍了。”
劉廣武忙道:“不敢,不知大都護忽然光降澤北,所為何事。”
馬小春笑了笑,笑聲中帶了幾分冷酷之意,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有福氣了,大都護這次帶了三千精銳騎兵,護送著萬兩黃金,是要來問你一聲:是否接受我安西的冊封?”
劉廣武一怔,但他也是玲瓏剔透之人,馬上就明白了過來,心道:“原來如此!張邁此來是要來爭取我的,看來外間傳聞不假,他對沙瓜果然有野心!”又想:“萬兩黃金雖然貴重,但何必用三千精銳來護送?那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我要么接受黃金,要么就得跟他動手!人家都說安西唐軍是一漢敵五胡!這話縱然有些夸大,但他能在兩三年間橫掃西域,一定不是好惹的。這次雖然只來了三千兵馬,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邊胡部落同時向幾家稱臣以博取好處那是常有的事,跟張邁動手卻相當危險,而接受冊封卻有大大的好處,劉廣武一念閃過之后再不猶豫,忙道:“若能得到安西的冊封,那可真是我劉廣武的無上榮光,兒郎們,趕緊雖我去迎接張大都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