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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 亦黑議和

  這場追擊戰中郭漳一共射出了八十支箭,除了最初的一支箭外全不落空,最后全部羽箭都已經射完,郭漳見不遠處還有兩個逃兵,大喝一聲:“看箭!”拉了一下空弦,錚的一聲,那兩個回紇回頭一望,見是郭漳,又聽錚的一響,嚇得齊齊大叫一聲,手一軟沒攀好浮囊,剛好一個浪花撲來,竟然一起沉下去了。

  岸上唐軍將士哈哈大笑,紛紛將郭漳圍了起來,真如眾星拱月一般,郭漳耳聽周圍所有人都對著自己微笑,眼見周圍所有人都望著自己,目光中絲毫也不掩抑對自己的敬佩,而敵人見到他則就像見到了鬼一樣,一股豪情從胸中涌了起來,這種填滿胸臆的成就感,不是任何高官厚祿所能替代的!

  這一戰他超水平發揮,一個人射殺了近百敵軍,雖說對方全都是人在水中難以防守,但這樣的戰績亦足駭人,郭漳心中隱隱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想法,覺得是自己的箭法忽然提升乃是九個戰友的英魂都附在了自己身上。

  “往后的日子,我便不是只為自己活著了!”

  又一個遞上了弓箭,這時奚勝望見郭漳立下如此威風,馬上下令,命他們這一營轉向河岸上的回紇殘軍逼來,郭漳的箭便再對準河面,而是對準了岸上的回紇士兵,那員老兵在他身邊大叫:“大唐神箭手‘百人殲’在此,不想死的趕緊丟下兵器投降!”

  方才郭漳箭不虛發的神威許多回紇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時見他將箭對準了自己無不心中發毛,互相感染之下,絕望登時彌漫了整個戰場,奚勝命人擁著郭漳上前喝降,他弓箭指出回紇人紛紛丟盔棄甲,匍匐在地上求饒。

  郭漳萬萬料不到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影響力,便想起老張的話來:“叫那些胡虜一個個匍匐在咱們腳下,那可是咱們當兵的最大的樂子了!”興奮之情在身體中不斷涌動,便如要炸開一般。

  身邊那個老兵忽叫道:“百人殲!那是敵軍主將,對準他,對準他!”他指的卻是卡查爾。

  郭漳弓箭一轉,對準了卡查爾,石拔正好沖到附近,大叫道:“神箭手!留他性命!”

  這一戰不但給郭漳的連射箭法積累了極其難得的經驗,而且七十九箭全不落空連殺八十一人更讓他的心理也受到了強烈的暗示,在接連開弓之下他的肌肉已是超負荷運作,接下來幾天只怕得酸痛得難以忍受,但這一刻手臂卻依然極穩,本來對準了卡查爾的額頭,聽到石拔的話后稍微上移,嗖的一聲射中了卡查爾的兜鍪,跟著順手一搭,又拈了一支箭開弓,仍然對準了卡查爾。

  戰場上安西、于闐全軍個個看得清楚,萬余人齊聲喝彩,卡查爾怔在當地,眼睛上視看見了兜鍪上的箭桿,跟著發現郭漳的箭再次對準了自己,知道自己這條性命已經落在對方手里了,哀嘆一聲,丟掉了兵器,叫道:“罷了罷了!”

  奚勝、石拔、馬繼榮大喜,三方人馬一擁而上,將回紇降兵圍住,繳了武器,押到了亦黑城下。

  張邁與李圣天在城頭欣然受降,李圣天對張邁道:“恭喜賢弟又立下了赫赫戰功,這一番打敗了阿爾斯蘭,西域眼見再無敵手了。”張邁忙笑道:“那還是托了兄長的洪福。”

  這一場戰斗,雖然奚勝、石拔都有出色的表現,但最出風頭的卻是郭漳,石拔在此戰中沖亂了敵人的陣腳,砸殺了數十人,渾身浴血,卻心甘情愿推郭漳居首功,眾兵將推他登城受賞,李圣天賞了他一個扳指,一柄如意,都是于闐美玉雕琢而成,道:“張賢弟手下有如此神箭手,難怪縱橫西域,所向無敵。”

  張邁笑道:“我可沒于闐國主大方了。”想了想,賞賜了他一匹汗血寶馬,并賜名“飛羽”,以符合主人的身份。

  行賞之后又論功,諸將都說:“神箭手功勛卓著,威懾胡虜,會當連升三級。”更有人建議組建一個神箭營,讓他來當校尉。只有郭洛卻道:“郭漳年紀尚小,不宜驟居高位。”只升了他作火長,軍中兵將人人都暗中為他叫屈,只是不好說出來。

  石拔又押了卡查爾到軍前來,并為他求情,道:“這員大將武藝卓絕,請特使、國主從輕發落。”

  張邁親自下來為他松綁,問道:“將軍出身漠北望族,何必委屈自己棲身于阿爾斯蘭麾下。不如歸順我大唐,日后必能再立戰功,光大門楣,名垂青史。”

  卡查爾別過頭去,道:“張特使的好意卡查爾心領了,只是我父母兄弟妻兒俱在北岸,我若歸降他們少不了都要身首異處,還請張特使賞賜一刀,我到了陰間九泉之下也不敢有怨。”

  石拔、奚勝等都來相勸,卡查爾卻堅決不降,張邁無法,只得命人將他看押起來,并發文書告知四方。

  書信傳到寧遠,滿城為之沸騰,本來阿爾斯蘭領兵南下一事唐軍在一開始雖然加以隱瞞但紙包不住火,消息終于還是泄露了出去,寧遠的百姓不免人心慌張,恐怕這里再次淪為戰場,及聽說前線大捷,這股負面情緒盡數化作對唐軍的加倍擁戴,各路商家以及坊間父老都推舉了領袖,湊錢買了禮品來為唐軍賀勝。

  李臏代表張邁收了禮品,一回頭卻與郭師庸商量道:“這一番特使率眾北上,雖然盡量減少兵力,但加上于闐的友軍,總數仍然超過了萬人,錢糧花出有如流水,寧遠已經無法再向亦黑供應軍糧了,得趕緊從疏勒調糧才行。”

  那邊鄭渭在疏勒先收到捷報,跟著又收到了李臏的催糧文書,寫了一封回信給張邁,信中道:“自我軍占據疏勒以來戰事不斷,無月不有,倉曹入不敷出,如今糧草已將枯竭,眼看西線已固,宜趁勝議和,收兵解甲,等秋收之后,糧食歸倉,將士休養已足,那時再用兵不遲,窮兵黷武之勢若再延續,恐怕戰場得勝,內患復起,那時便不可收拾了。”將同樣的內容也寄了一份給李臏、劉岸。

  劉岸收到書信以后,也擬了一封書信給張邁道:“如今我軍挾屢勝之威,西域各國無一非我手下敗將,正可趁機逼和諸國。我已將亦黑大捷之消息泄露于薩圖克知曉,彼聞此消息必謀犯八剌沙袞,特使趁勢威壓,當能逼阿爾斯蘭俯首低頭。”

  幾大首腦書信來往都是一式數份,靠著駿馬飛馳溝通,李臏也獻上一策,勸張邁向回紇人索要贖金,然后將這次俘虜到的將兵放回,他認為回紇之風俗以被俘為恥辱,俘虜回歸本族之后必然難以再得重用,反而會成為的不穩定因素,也成為日后唐軍爭取回紇內應的一招棋子。

  張邁拿到鄭、劉、李三人書信之后,召郭洛、奚勝商議對策,郭洛道:“我們是該歇一歇了。就算我們還能撐下去,于闐那邊也得回去。如果現在謀求罷兵,到士兵回到疏勒,剛好趕得上農忙,若再拖延下去,對我們會很不利。不過阿爾斯蘭這邊我卻以為不用著急,我們不用派使者過去,就等他們的使者過來吧。”

  結果沒過兩天,阿爾斯蘭果然派遣使者,駕了一挺木筏渡河求見,如今唐軍接連得勝,回紇人對立在赤緞血矛之下都是敬畏交加,再無當日的狂妄,見面之后使者便代傳大汗阿爾斯蘭的話,請求停戰,同時希望唐軍能夠釋放俘虜,兩家停戰。張邁冷冷道:“停戰?你們說打就打,說停就停,卻將我安西唐軍當成什么了!我已經自疏勒、于闐、寧遠調動三路大軍匯聚在此,就等著與你們決戰。”

  那使者嚇得夠嗆,懨懨回去稟報了。

  李圣天道:“賢弟,你還真調動大軍往這邊來了?真的還要打下去?”他也收到了國內傳來的文書,因國主長期在外,國中人心不穩,大臣們也都勸他回去呢。

  張邁與他耳語道:“大哥放心,我也就,咱們且敲阿爾斯蘭一筆,然后就回去。”

  李圣天大喜,連道:“賢弟好機謀,好城府,連我都被你瞞過了。”

  這時亦黑方面又傳來飛報,卻是薩圖克通知沖天砦,說霍蘭已經率領游騎兵突入碎葉河下游,希望唐軍能夠在真珠河一帶再次發動攻勢,牽制阿爾斯蘭。同時劉岸向張邁請命,準備借道怛羅斯出使薩曼。

  得到這個情報之后,張邁心中就更有底了,批了劉岸許他出使之后,便在亦黑坐等消息,同時命郭洛收拾船筏,作出要渡河作戰的假象。

  結果第二日回紇方面便再次派出使者,來的竟然是科倫蘇,他進城之后也不問兒子的事,直接就談公務,仍然是希望與唐軍握手言和。

  張邁冷笑道:“言和?我正準備著到八剌沙袞與阿爾斯蘭回獵,在這里談和,太早些了吧。”

  科倫蘇道:“張特使何必誑我?貴軍的虛實我還是知曉一些的,若非如此焉敢勸我們大汗南下?只是上天眷顧你們,讓你們連打了兩個勝仗,但我回紇雖然損折過萬,卻未傷筋動骨,貴軍連連取勝,內部憂患只怕卻是加劇了,此時罷戰對我們兩家都有利。若再拖將下去,那只有兩敗俱傷。”

  張邁仰天哈哈一笑,道:“我安西境內民心振奮、士氣如虹,哪里來的什么內患?倒是你們,好像后院已經起火了吧。”

  科倫蘇的臉色黑了三分,沉吟了好久,才道:“張特使,你們中原兵法有一句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張特使你是用兵的大行家,上次越河火砲一戰就將這虛實之策用得出神入化。如今我大汗派遣使者過河議和,張特使卻忽然命人在南岸大排船筏,作出一副要過河決戰的模樣——但這等伎倆嚇得住別人,唬不了我。張特使,咱們也不用扭扭捏捏的了,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退兵,痛痛快快地把條件開出來吧。”

  張邁笑了笑,說:“那好吧,你讓阿爾斯蘭上一道降表,由我轉呈朝廷,再送上兒子到疏勒為質,那樣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們一馬。”

  科倫蘇眉頭皺了起來,說:“張特使,你這要求未免過分。我軍雖然小損,仍然有兩面作戰的能耐。兩河草原上還有十萬部眾待命!我軍主攻時過不了真珠河,若改了唐軍攻,我軍守,貴軍也未必能過河一步。若等我主解決了薩圖克那叛徒再次南下,那時候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張邁淡淡道:“你們能否解決薩圖克,我沒興趣,不過你們要打我自然隨時奉陪,在我赤緞血矛之下,來五萬人是死,來十萬人也是死。”

  看看雙方又要談崩,李圣天道:“賢弟,阿爾斯蘭雖然可惡,但科倫蘇卻是西域難得的賢著,你看著他的面,不如將條件放寬些吧。”

  科倫蘇聽了這話心中一陣警惕,李圣天不賣阿爾斯蘭的賬卻給自己面子,這話要是傳了回去自己多半會有大麻煩,但他此次出使確實也是因為收到后方的告急,阿爾斯蘭急著班師,所以命他無論如何要達成和議,這時候雖然明知道再談下去會給家族埋下后患,卻想:“國事為先。”

  張邁笑了笑道:“若依兄長,卻該如何?”

  科倫蘇撫摸長須,笑道:“不如這樣吧,就讓阿爾斯蘭留下羊兩萬頭、馬八千匹,作為此次戰爭的賠償,聽說阿爾斯蘭大汗有個女兒,年貌正當,雙方既然議好,不如就結個親家,讓阿爾斯蘭將女兒送到疏勒,你們訂下翁婿之誼,由我來做媒人,雙方結成親家,以代替阿爾斯蘭向長安稱臣,如此豈不美哉?”

  張邁慌忙搖手道:“這可使不得,我已經成親了呢。”

  李圣天哈哈笑道:“那又有何妨?男子漢三妻四妾,賢弟也才只有一位夫人,再娶一位沒關系的。”

  張邁心想那羊兩萬頭、馬八千匹倒是不錯,至于娶阿爾斯蘭的公主卻只當作一個玩笑,不料科倫蘇卻道:“公主下嫁一事,需與回去大汗商量,至于羊馬,我軍卻未帶得許多,只有馬三千匹,羊八千頭,若張特使肯善了,不如我們就以此達成和議如何?”

  郭洛在旁道:“三千匹馬,八千頭羊,換成錢還不夠我軍此次軍費的半成。你們少說也得留下六千匹馬,一萬五千頭羊。”

  科倫蘇道:“五千匹馬,一萬二千頭羊,再多我也沒辦法了。”

  郭洛望了張邁一眼,張邁勉為其難道:“這點羊、馬也算不了什么,看在科倫蘇相爺的份上,就且答應吧。”

  科倫蘇又道:“這些羊、馬,卻不是什么賠償,只算是貴我雙方的一次互市,到時候請張特使命人送小麥、麻布過河,則我軍也將留下馬匹、羔羊。”

  他沒說小麥、麻布的數量,顯然只是要找個臺階下,李圣天在旁道:“兩家既然議和,禮尚往來,倒也應該。至于公主嫁娶的事,也請相爺抓緊,我等著在疏勒再喝張特使一杯喜酒呢。”

  科倫蘇咳嗽了一聲,不置可否,便要告退,張邁忽道:“相爺,卡查爾的事情,你就不問問了?”科倫蘇心頭一震,他雖然沉穩老辣,但事關兒子生死畢竟不能不關心,聲音微顫,道:“張特使,犬子是敗軍之將,如今性命又握在你手上,卻不知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張邁道:“他這一次夜襲可殺了我們不少人,我準備殺了他給部屬報仇,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也算訣別。”

  科倫蘇臉色微變,低頭長嘆了一聲,好久,才狠下心來道:“不用了!”

  張邁見他心腸如此之硬也忍不住佩服,李圣天又來求情,嘆道:“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卡查爾將軍也是一員驍將,其英勇委實令人敬佩,張特使,不如你就行個好,讓阿爾斯蘭大汗出一筆錢將他贖回去吧,也免得科倫蘇相爺白發人送黑發人。”張邁笑道:“那好,那就讓阿爾斯蘭用五百匹馬、兩千頭羊來換卡查爾——我相信他值這個價錢。”

  科倫蘇慘然一笑,此次南下他在戰略上發生誤判,卡查爾的夜襲行動又直接導致兵敗,使回紇大軍陷入進退不得的兩難局面,回去之后阿史那家族哪里還有好果子吃?這時搖了搖頭,道:“不用了,謝謝國主的好意。大汗他不會為犬子出這筆贖金的。”

  張邁和李圣天對望一眼,李圣天道:“大汗若不出,卻不知阿史那家族出不出?”

  科倫蘇心頭一動,便知對方確實是有意放人,五百匹馬、兩千頭羊雖然是個不小的數目,但他阿史那家卻也還拿得出來,這時道:“若張特使能許我阿史那家贖回子弟,那我合族上下自是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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