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對雙方都有好處的生路…”在未聽到卻且的說法之前,張邁并沒有這么容易就被誘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蘇賴老將軍。”
“我們愿意把怛羅斯租借給貴軍。”蘇賴帶著微微的笑容,很和藹地說。
“租借?”
萊伊斯府大廳內,楊定國與諸將都聽得有些怔了。
把怛羅斯租借給唐軍?這是什么意思?
就連幕后的李臏也陷入了沉思。
“哈哈…”張邁笑出聲來,“蘇賴老將軍,你似乎忘記了,怛羅斯現在在我們手中啊。”
“怛羅斯現在是在貴軍手中,”蘇賴悠悠說道:“但只要一朝我博格拉汗沒有承認這個事實,前有回紇、后有薩曼,北荒漠南群山,放牧耕種都無法依時,商旅貨物無法往來,這樣一個怛羅斯,張特使,你不覺得你拿到之后有點燙手么?”
大廳之內沉默了,蘇賴說的是個事實,這個干癟的老頭并未像圖什那樣那些嚇唬的話來壓迫人,但實話卻往往比大話更具威脅。
怛羅斯這個地區,雖然比鄰荒漠,但有著怛羅斯河作為灌溉,河谷原地可以耕種,而且可以預見,造出來的農田至少會比新碎葉城的農田要好得多。
至于俱蘭山脈和怛羅斯山脈,山坡也有大片的草原可供放牧。如果好好建設起來的話,這一帶開出十幾個大型牧場也是沒問題的。
而且,怛羅斯東邊可通八剌沙袞、疏勒,西邊能通河中,若是解決政治糾紛的問題,做起聲音來那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這些事情,楊定國、郭師庸等人在唐軍占領怛羅斯之后就有在考慮了。然而以上的這些農業、牧業、商業統統沒法實現,因為這樣一個四通之地同時也是四戰之地,不解決戰爭威脅的話農田沒法安心開墾,東方和西南的政治糾紛不解決也沒法建設大型的牧場,所以眼下的怛羅斯完全是入不敷出,幾乎是靠著怛羅斯倉庫里的存糧在頂著呢。
可是坐吃山空,焉能長久?
“我們自然是有些難處,但博格拉,只怕也不會好過!”劉岸出言反擊,不過這一反擊明顯有些疲弱無力。
“呵呵,自然,自然。”蘇賴顯得十分爽利:“我們自然也有我們的難處,但正因為雙方都有這個難處,所以我們今天才會坐在這里談判,對么?”
張邁沉吟著,這個時候他不好馬上表態,鄭渭看見,心思動了一動,說道:“蘇賴迪赫坎,你說將怛羅斯租借給我們,是怎么個租借法?”
蘇賴說道:“首先,要請張特使,與我們博格拉汗結為兄弟。”
前兩天還在拼死拼活,忽然之間就說要結為兄弟,張邁不由得一怔,但他也明白,這種結拜乃是一種政治上的結拜。
“結拜之后,張特使與博格拉汗就是兄弟了,到時候,這怛羅斯一帶,就由兄長租借給弟弟暫住。這塊地方,仍然屬于博格拉汗,卻由博格拉汗借給你們,你們可以在這里在這里種地,在這里放牧,也可以跟我博格拉汗麾下的領地通商,只要我們雙方達成和議,結為兄弟之盟,貴軍就無須再擔心會遭受到來自東面的攻擊,至于能否對付得了西南的薩曼、南邊的訛跡罕,那就要看貴軍的本事了。當然,如果需要博格拉汗居中調停的話,我們也愿意幫忙。”
也就是說,雙方結盟,然后唐軍便能去掉東面這個最大的威脅,鄭渭心里一轉,已覺得薩圖克若真的是誠心誠意,那么蘇賴的這個提議足以讓唐軍有了在怛羅斯建立一個小國的可能——因訛跡罕方面并不具備進攻怛羅斯的實力,薩曼那邊雖然國家富裕,但這個國家在奈斯爾二世手里更專注于內政,也不是說薩曼的軍隊不強,而是相對于它所擁有的財富,他的兵力實在顯得侵略性不夠。
這確實是一個頗為誘人的提議,就連楊定國、郭師庸,盡管事先已和李臏等商量過不能輕易相信對方,這時也忍不住想象起若是結盟成功,唐軍將會得到一個多好的局面。
安守敬忽然哼了一聲,說:“你們會這么好人?前幾天還在拼命,這會忽然要結為兄弟,這叫人如何信得過你們?”
蘇賴卻搖起頭來了,似乎是覺得安守敬的這兩句話大大的不通:“這位將軍的話,卻就不對了。博格拉汗從來只尊敬強者,正因為前幾日惡戰過幾場,博格拉汗才對張特使有了好感,若不是那一戰,張特使就算真的是大唐來的欽差,也沒資格和博格拉汗結為兄弟!”
這兩句話,倒也說得坦誠,游牧民族起家的回紇以力為尊,與自己打成平手甚至占自己上風的對手結為兄弟、朋友,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安守敬亦了解這種傳統,當下便無言了。
楊定國問道:“你剛才說租借,那么可需要租金?租期又是多長?”
其實繳納租金,與繳納貢金在實質層面并無不同,但名義上的轉換卻可讓唐軍擺脫從屬關系,不會影響軍隊的士氣。
“租金方面可以商量。”蘇賴道:“至于租期,就以貴軍得到另外一個棲身之所為止。”
另外一個棲身之所?
蘇賴微笑道:“以張特使這樣的人物,料來不會得到一個怛羅斯就滿足的吧。”
張邁聽到這里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蘇賴老將軍,咱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實在想不到,你竟然這么了解我。”
大廳中的鄭渭、幕后的李臏,心中都是一凜:“原來如此,薩圖克忽然提出這個提議來,為的乃是要將我唐軍這個‘禍水’引去別處!”
蘇賴說道:“張特使,你與博格拉汗,論實力,在西域都還不是最強的,但老朽活了一把的年紀,閱人無數,眼光總是不錯的,在我看來,這萬里西域,若說到才略氣魄能與博格拉汗一較雄長的,怕也就張特使你了。如今二虎相斗,勢必兩敗俱傷,既然如此,何不化干戈為玉帛,西域地方廣大,河中之富庶、印度之廣袤、巴格達之繁華,何處去不得?何必一定要在俱蘭城這個邊陲小城作這無謂之相爭呢?若張特使能與博格拉汗雙雄聯手,遍觀西域,有誰能是敵手?莫說闖出這片山漠,就是稱霸世界,也未必不可能!”
讓張邁與薩圖克聯手?讓唐軍與回紇聯手?這確實是一個讓人砰然心動的提議!
————郭洛帶著楊涿、鄭漢,以及阿布勒等人,在一隊騎兵的護送下,一路潛行,翻山過水,鄭豪領路,鄭家的這個老家人年逾六十,卻保養得很好,與郭師道不同,滿頭的黑發,若不是臉上也是干巴巴的都是皺紋,光看背影一定以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從俱蘭城到訛跡罕一路是很不太平的。
訛跡罕是回紇的屬國,由一幫突厥人與波斯人的混血部族控制,城主麥克利信封祆教,和阿爾斯蘭有著一樣的信仰,卻和薩圖克很不對付,因此便投靠了阿爾斯蘭,阿爾斯蘭亦樂得有這么一個釘子釘在薩圖克三片領土之間,因此曾大張旗鼓地邀請他到八剌沙袞參與回紇諸部的大聚會,認了這個遠親,正式承認他是回紇諸汗之一,以牽制薩圖克對訛跡罕的壓迫。
因為這個關系,訛跡罕和怛羅斯地區從無正式來往,麥克利沒能力去攻打怛羅斯,薩圖克要打訛跡罕也不走這條道路,在怛羅斯與訛跡罕之間,甚至向西北延伸到白水城、向西南延伸到庫巴,乃是一片廣袤的無屬土地,這片土地山河縱橫,部落雜亂,要全面控制成本太大,控制之后得到的好處又太小,因此便形成了一個政治上的蠻荒。
郭洛等在鄭豪的指點下打扮成商人,那一隊騎兵自然而然也就打扮成商隊的護衛,山地河谷之間歧路眾多,但鄭豪能走的卻就只有一條——即已經打通了沿途部落的關系的那一條道路。
第一次深入到這個地區,郭洛發現這里的山民牧人都是蠻淳樸的,盡管身處幾大交戰勢力中間,但他們也只是過著自己的日子,再大的戰爭,隔了十幾座山頭之后就可以完全無視,而深居于此的山民牧人,若不是一些剛好經過的商人,偶然跟他們說起外界的事情,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怛羅斯已經由薩曼手里轉入回紇人手里——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可他們卻并不關心。
群山之間的生活,似乎處在一個停滯的時空當中。
一路上,每過幾個山頭,便會遇到一些小村落,鄭豪總要走進去,跟村落中的族長打個招呼,贈送給他們一些小商品,然后才告辭繼續上路,要是到了晚上,就在熟悉的村落中休息。如此經過二十幾個小村落,七八個較大的部落,終于來到了訛跡罕附近了。
鄭豪指著一個路口,說:“到了。”
這時全隊人馬都已經在他的指點下用布條將馬綁上馬蹄,以消其聲,又都下馬,牽著前進——不是道路不能跑馬,而是全隊人縱馬奔馳會發出較大的聲音,如此走到深夜,在一塊巨巖下休息,鄭豪道:“好了,到了這里,不會被發現了。”
一行人休息了一夜,到第二天天亮繼續上路,走出沒多遠,忽然迎面傳來了得沓之聲,鄭豪一愕:“這時節,難道還有商家從葛羅嶺山口那邊來不成?莫非疏勒那邊還不知道怛羅斯被唐軍攻陷的消息?真是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