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回紇在昭山行宮的留守撒拿正在苦思脫困之計謀,副將言道:“將軍也不用這么煩惱,咱們只要守住上山道路,左右也不過幾日功夫,伊麗河沿岸各部就會大聚,我看那伙唐寇數不過千人,怕他們何來?”
撒拿想想也是,才安下心來,忽然聞外間鼓聲震天,殺聲起伏,有部下來報:“將軍,山下點了燈火,好像要夜戰。”趕緊出來張望,果然見前山山下兩撥人馬點了燈火,各排陣型,就在昭山山下對峙。
撒拿叫道:“白天的時候我見黑頭烏護不敢動手,以為他們怯了,沒想到合舍里居然有種夜戰。”
點了兵馬,開到半山,吩咐:“黑頭烏護獲勝咱們便沖將下去,掩殺唐寇敗兵,如果黑頭烏護戰個難舍難分,咱們就沖唐寇的左翼支援。”
副將問道:“那要是唐寇贏了呢?”
撒拿大怒:“廢話!那當然是趕緊閉上山門!難道還下去救那群烏護小奴不成!”
便聽山下號角吹響,兩陣排開,黑頭烏護中馳出一將叫陣:“對面的大軍,你們從何而來,敢犯我阿爾斯蘭大汗的行宮!當真大膽之至!”
唐軍之中鼙鼓聲響,一員青年驍將馳馬而出,喝道:“我等乃大唐安西大都護麾下先行軍,奉旨平定西域,這伊麗河是第一站,什么阿爾斯蘭博格拉汗,在我們看來都是待系之囚,他的行宮,遲早都是我大唐天子的牧場。你是何人,敢來叫陣!”
因地勢空曠,山下又無雜音,兩將對話之之事,雙方將士都不說話,甚是寂靜,撒拿伏在山坡,竟也把這番對話給聽明白了,暗想:“大唐還在?嗯,聽這番話,他們的口氣可不小啊!還是說這幫唐寇在虛張聲勢?”
黑頭烏護那將領喝道:“我乃黑頭烏護部族長合舍里次子室輝!你又是何人?”
唐軍中那將領叫道:“我乃大都護左先鋒,楊易是也!你小小一個黑頭烏護,不是我軍對手,還是快快下馬歸降吧,也免得我軍多造殺業!”
室輝朗聲道:“我黑頭烏護深受阿爾斯蘭大汗如山恩情,誓以生死相隨,你軍再怎么厲害,最多把我們殺了,我們也絕不敢背叛大汗!”
撒拿在山坡間聽得暗暗點頭:“好哇,沒想到這幫黑頭奴竟然這樣有骨氣。不過還沒打仗就說什么‘最多把我們殺了’,那不是先折銳氣么?這幫黑頭奴都是一群傻瓜,不曉得戰陣之道!”
又聽楊易叫道:“好哇,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不用多說了,看矛!”
沖了上來,室輝迎戰,雙方軍士不斷搖晃火把助威。雖然有火把照射,但隔得遠了,夜又黑得厲害,遠遠望下去只見兩條人影糾纏在一起,都得十分的激烈!
看看斗有十幾個會合,室輝抵擋不住,黑頭烏護中合舍里大叫:“唐人厲害!現在是打仗,大伙兒也不用講究單打獨斗,大伙兒一起上啊!”
千余人便擁上,楊易大怒:“好哇!要以多欺少么?沒一點信義的家伙!”
火光中見他引馬急急退走,撒拿大喜,就要下令沖下山去突擊唐軍的左翼,命令才出口,忽聽山下唐軍數百人一起張口歡呼:“特使!特使!張特使來了!”數百人一起高呼,聲勢十分驚人。
撒拿一驚,趕緊把命令收回:“且等等!”
便見唐軍之中馳出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穩穩坐著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手持一支長槍,來到陣前抖了槍花,在火光之中漂亮之極!
撒拿心想:“張特使?這是唐寇中的猛將么?嗯,聽說馬斯烏德就是被一個叫張邁的漢人殺了的,莫非就是此人?”
舉眼下望,見那將身后帶著十余騎,也不管黑頭烏護人多,就朝戰陣中心沖了進去,撒拿一驚:“這人不要命了么?”這時雙方都是手持火把夜戰,那員大將沖到陣心,長槍點出,便有一把火把熄滅,顯然被他點中之人已被殺死!再一抖,連滅兩支火把,槍勢運成弧形,一個橫掃,左側圍上來的七八支火把同時熄滅,同時有戰馬驚嘶,想是他這一揮之間已連殺七八人!
黑頭烏護千余人齊聲驚叫,或哭或喊,聲音都極為驚慌,那員大將更不停留,帶了十余騎直插進去,這一沖有如蛟龍入海分開波浪,將千余黑頭烏護撕裂作了兩邊,雖只十余騎,但出入于千人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只一頓飯時間,便沖得千余黑頭烏護七零八落,唐軍高叫:“張特使!萬人敵!張特使!萬人敵!”趁勢掩殺,殺得黑頭烏護丟火把、棄戰馬,潰不成軍!
山上回紇軍看得目眩神馳,個個張大了嘴巴,哪里還敢下去支援?撒拿昨日才見識過楊易的兇狠,當時已頗為戒懼,這時再見到這“張特使萬人敵”的威勢,心里更是怕得厲害:“這人必是殺了馬斯烏德的那個張邁!果然厲害!果然厲害!怪不得馬斯烏德、圖甘、霍蘭等人全折在了他手里!連薩圖克也被他逼了回來!”又想:“這個張邁如此厲害,等他殺退了黑頭烏護,再攻上山來,我可如何抵擋?”趕緊叫:“準備上馬!”
副將問:“將軍,要下去支援合舍里他們嗎?”
撒拿怒道:“增援你個頭!趁著唐寇在這里和這些黑頭奴糾纏,咱們趕緊走!”匆匆忙忙竟從后山脫逃。
楊定邦在前山后山本來都安排有人手,但這時兩營主力都聚集在前山山下,后山便只有奚勝帶著兩火士兵把守,眼看回紇人二百余騎沖下來,不敢阻攔,放了他們去了,撒拿也不敢停留,一路如驚弓之鳥,直逃到百里之外見唐軍沒追來才安下心。
奚勝自派人往前山報信,這時郭師庸正在陣后遠望張邁“大展神威”,一眾青年興沖沖地跟著他吶喊助勢,正暗暗搖頭:“張特使啊,終究是年輕人心性,不夠穩重,若這時黑頭烏護起了歹意,那可如何是好?”
不想就聽見奚勝派人來報說回紇從后山脫逃,郭師庸大喜,趕緊派人通知張邁,張邁這時已將黑頭烏護“殺”得差不多了,聽說回紇竟然被嚇得逃跑卻也頗出意料,哈哈大笑:“眾將士,烏護已退,就隨我上山奪取阿爾斯蘭的行宮去!”
眾青年將士大笑著齊聲應好,隨著張邁沖上昭山,這時把守路口的回紇士兵都已逃散,唐軍毫不費力就把這座喀喇汗王朝經營了三代人的昭山行宮給霸占了,郭師庸分派人手,占據各處房屋、道路,清查是否還有殘余人馬,張邁卻帶著楊易直接沖入金帳,那座金帳極其豪闊,前可為殿,后可為室,又裝飾得豪華之至!河中的黃金白銀、于闐的美玉絲綢、印度的珊瑚象牙、拜占庭的古董名畫,盡集此帳之中。阿爾斯蘭每年都要來這里避暑的,這些東西自不帶走。
唐軍將士個個生長于邊荒窮苦之地,這時猛地闖了進來,有如誤入仙境,個個都瞧得呆了。
張邁一開始也被這么多金銀財寶晃了眼睛,但他眼界終究比較寬廣,很快就定下神來,吩咐楊易道:“把那些帶得走的金銀剝下帶走,充作軍資。”
楊易問道:“那帶不走的呢?”
張邁想想這座行宮建成這般規模殊為不易,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一把火,燒了!”
楊易當即領命,帶領將士先將可能帶走的金銀財寶剝走,跟著四處放火,把這數代回紇大汗經營了數十年的昭山行宮化作一場沖天大火,那壯麗景象可比日間的狼煙還要惹目得多了。
山下假敗伏在暗處的黑頭烏護望見無不心驚,他們受回紇壓迫已久,畏懼得久了,打心里也不大敢冒犯阿爾斯蘭的虎威,這時見唐軍對回紇要殺就殺,要燒便燒,全然不把威震西方的赫赫王朝當回事,黑頭烏護中的許多青年心中怯意漸去,對唐軍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生了向往之心。
合舍里怕有變故,不敢停留太久,便派次子室輝上山向張邁辭行,同時換回人質。
張邁心念一動:“那些糧食羔羊我們也沒法全部運走,還有從這金帳里剝下來的笨重家伙,與其都燒了,不如做個人情。這些黑頭烏護能聽我的吩咐行事,別無詭計,也算難得。”
就對室輝說:“你們大老遠跑來一趟,又是行軍又是作戰的,回頭阿爾斯蘭可會犒勞犒勞你們?”
室輝苦笑起來:“哪會有,回紇人不責罰我們作戰不力就謝天謝地了。”
張邁笑道:“阿爾斯蘭不犒勞你們,我卻要犒勞犒勞你們。”叫來唐仁孝:“你這就帶室輝他們兄弟下去,等見到了郭洛,讓他帶著黑頭烏護的朋友到糧倉、羊圈那邊去,里頭的小麥稻谷羔羊,任他們取去!”又拿出一對象牙來,交給室輝:“這對象牙,我代大唐天子賜給你父親。”另取出一株珊瑚:“這件珊瑚,我賜給你,以犒你作戰辛苦。”
室輝聽張邁許他們去糧倉羊圈取谷物、牛羊已經大喜過望,再見到這等賞賜,受寵若驚,急忙跪下,雙手捧過,高舉過頭,叫道:“我黑頭烏護畏懼回紇,不敢就跟隨天軍攻打回紇,特使非但不見怪卻還如此厚愛,這叫我們,我們…張特使,我室輝雖然還代表不了黑頭烏護全族,但我個人的性命卻是特使你的了!以后任憑差遣!前方無論有什么危險,室輝都蹈死不避!”
張邁哈哈大笑:“不必如此,趨利避害,人之常情,將來我大唐聲威重臨西域時,大伙兒自然會曉得究竟該如何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