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土城南面有一條碎葉河,這里是它的上游。
大陸深處的內陸河與入海河流不同,并非越到下游水量越豐沛,因為內陸河大多數是依靠雪山融水而不是降雨來提供水量,所以有可能是上游水量大,流入沙漠后到下游反而干涸。早在前天馬斯烏德就曾派人試探過,這一段十余里的河面,水深并非可以縱馬踏過的。
但很快就有消息傳來:那伙“唐寇”竟然在上游的長草沙堆之中藏了些小船木筏,“我們的偵哨趕到時他們大多都已經上船了。”只是昏暗之中,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詳情,偵哨騎兵也不敢太過逼近。
回紇人聽到消息之后恨得牙癢癢!這些唐寇可真是狡猾啊。
大軍拔營,卻并沒有馬上就去追擊逃往北面的“唐寇”,也沒有馬上就去追擊逃亡南面的敵軍。
“迪赫坎!請下令追擊吧!”
“追擊?往哪里追擊?”
有部將說,南面那伙應該是真的,因為渡河之后安全性會大得多,也有的說,北面那伙應該是真的,因為從跑出去的情況看,從北面逃跑的人馬比南面的多多了。
卡拉錫道:“要不我們分兵兩處,分別追襲…”話沒說完就被馬斯烏德劈頭大罵!
“分兵?分你個頭!”
“唐寇”兩路逃跑,很有可能是一真一假,假的人少,是疑兵,甚至可能只是用老弱來誘敵,而真的卻是主力!
馬斯烏德判斷:真的那一部,一定會在中途設下伏擊。此時的形勢是唐人主動,回紇被動,在這黑夜之中貿貿然追上去本來就有危險,若是再遭遇伏擊產生混亂,回紇人就會喪失兵力上的優勢。
“我們的兵力,也不是比這群唐寇多出太多!”馬斯烏德冷笑:“要是分了兵,那就更沒優勢了!”
如果算上碎葉的民壯,回紇人的兵力便達不到唐軍的兩倍,一旦分兵,其中一支將與唐軍主力相當甚至稍弱。
分兵之后再追夜逃,萬一再遇到伏擊產生混亂,那一部人馬只怕就會被唐軍吃掉!
以運動戰來爭取主動,拋離敵軍主力,在特定的戰場上以相對優勢各個擊破,一部一部地吃掉對方,這本是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戲,馬斯烏德自己也深諳此道,因此怎么會輕易掉進唐人的陷阱呢。
“那…那現在我們到底該怎么辦?”卡拉錫縮著腦袋問。
馬斯烏德酷冷的眼光掃了諸將一眼:“我們既不追南邊的,也不追北面的…我們…”
諸將仰望著他…
“攻城!”
“攻城?”
“對,攻城!”馬斯烏德笑了起來:“咱們先將這土城打下來再說。若唐寇是傾巢逃跑,一定會帶上老弱、女人,而我們則全是輕騎,就算遲上一天半天也總能追上的。離開了城池,他們就像羊離了羊圈,只要再被我們追上,那時就任我們撕殺了。”
諸將一聽都大呼“迪赫坎英明”!
馬斯烏德派了一名部將率領輕騎兩百:“你給我去追趕逃往西北的人群,不用追上廝殺,只要不追丟了就好。”又讓卡拉錫:“你再派兩百人去巡河,看看有沒有辦法渡過去。”
跟著便點齊主力:“其他人!跟我攻城去!”
這一次的“攻城”卻容易得出人意料,雖然城內鼓聲還不斷傳來,但幾十名回紇士兵攀上城頭卻也沒受到什么阻礙,他們進城之后開了城門,眾回紇蜂擁而入。
火光之下,馬斯烏德見有七八只羊被綁住了后腳吊起,每頭羊下面又放著一面大鼓,羊不斷掙扎,兩只前腳不住地亂動,自然而然便敲打在鼓面上,馬斯烏德忍不住失笑道:“我說鼓聲怎么這么雜亂,原來是這個!”
回紇人四處搜尋,卻找不到一個活人,回來稟報:“迪赫坎,看來這幫唐寇剛才是全部逃走了。”
馬斯烏德冷冷道:“好,好,好得很!”雖然沒找到人,但事情的進展卻盡在他意料之中。“唐寇”如果拋下老弱輕身上陣反而麻煩,現在傾城逃跑反而跑不遠,那就不用擔心了。
“那現在怎么辦?”部將問。
“不著急,等天明之后,看看哪一面是疑兵,哪一面是正軍,他們要只是精銳脫逃或許還走得了,既然所有人都帶走,里頭一定有老弱,走不遠的。”
傳下命令,讓士兵占領城內各處據點,同時進行第二輪的搜檢,以防“唐寇”留下埋伏、設下陷阱。
不過搜了兩輪之后,也沒發現城內有什么陷阱機關。
馬斯烏德道:“他們日間還在和我們激戰,黃昏開始搞鬼,一入夜就匆匆逃走,料來沒時間擺弄這些。”心就更定了。
如果說有什么異狀的話,那就是城內到處都是死牛、死羊、死馬、死豬乃至死雞死鴨,全部都被割喉放血、開膛破肚,回紇人里有一個老獸醫,檢查過這些家禽家畜的死體后來確定并非中毒或者瘟疫,馬斯烏德道:“這些必定是他們帶不走的東西,漢人最壞了,自己帶不走的東西也不肯留下,寧可毀了,按他們的說法,把東西留給敵人便叫資敵。”
命人去查看別的地方,比如水井和鍛鐵工坊,不久屬下回來稟報說水井已被堵了,鍛鐵工坊搬不走的大工具也都被砸爛了,馬斯烏德對諸將笑道:“看看,我說的沒錯吧?”
只是獸血羽毛、家畜內臟拋灑得到處都是,黃昏時回紇人聞到的那股腥臭就是從城內飄進來的,在城外都聞到了氣味,進了城后更覺臭氣飄揚。幸好最中間一所大屋子周圍還算干凈——這里是碎葉城的大本營,前面是郭師道的官邸,后面是住所,這一帶的房子就沒什么臭味。
馬斯烏德待手下搜查過沒發現異狀便住了進去,對眾兵將說:“輪值的人守好城門,其他人好好睡一覺,等偵騎一回來,明天就追唐寇去!”
時方二更,馬斯烏德睡不著覺,占了郭師道的府邸后,又搜出了幾十壇好酒,驗明無毒之后,馬斯烏德便擁美人,飲美酒,連夜作樂,一個女奴偶爾從大床夾板上摳出幾個東西來,交給馬斯烏德:“主人,你看這是什么。”
馬斯烏德見那玩意兒外頭是蠟層,里面卻包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拿近聞一聞,有些吃驚:“這些唐寇,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還藏有天魔香!”
“天魔香?那是什么東西?”
馬斯烏德淫笑道:“這可是好東西,貴得緊,聽說是阿卜杜勒·阿齊木鼓搗出來的,只怛羅斯俱蘭城那邊有賣,其它地方都是轉手,不過現在我可不能吸,寶貝兒,今天便宜了你,給你試試。”
說著就要點燃了熏她,外頭急馬來報:“迪赫坎!我們追往西北的人在路上遇到伏擊,死了幾十個人,剩下的人逃回來了。”
馬斯烏德喃喃咒罵:“沒用的東西!”又說:“不過這樣看來逃往西北的是真主力了,哼,這些唐寇果然設伏扼追,可惜老子不上當,死幾十個人,傷不了本大爺的筋骨。”
部將問:“那現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再派一百騎追上去!不用跟得太緊,別跟丟了就好。”
他估計,“唐寇”伏擊過一次后就會盡力逃跑了,這是兵家常情。
部屬領命而去,馬斯烏德又跟兩個女奴胡天胡帝,那“天魔香”是一種用罌粟制成的迷幻藥,點燃成香,吸納之后使人產生幻覺飄飄欲仙,只是量少價貴,自天山以至于地中海,也只有草原王公、阿拉伯貴族才享用得到。
一個女奴吸了之后整個人熏熏然的,偎依了上來對馬斯烏德說:“主人,你也吸一點兒吧。好好玩。”
但馬斯烏德雖然飲了酒,卻還是有些定力,將她推開:“走開,別處去!”雖然現在對付的只是一伙強盜,但喝點酒無所謂,吸食天魔香就不行了。
那女奴身子搖搖晃晃,既似喝醉又似癲狂,忽然拿了火把燒起東西來,幸好郭師道的這間屋子,多是磚塊、石頭壘成,墻也是土墻,不容易起火,馬斯烏德叫道:“把她趕出去!要燒去別處燒!”吸了天魔香之后玩火乃是正常之事,馬斯烏德見得多了,也沒責怪那女奴。
那拜占庭太監就將那波斯女奴趕了出去,這時有下屬來報:“迪赫坎!我們派往西北的輕騎又損折了大半,剩下的被趕回來了。”
馬斯烏德警惕了些許:“又是伏擊?”
“不是伏擊,是正面沖擊,如今是反沖過來了。”
馬斯烏德這時有了三分醉意,放聲大笑:“我還以為這些唐寇的首領懂得打仗,原來也是半懂不懂——他伏擊了我們的追兵之后,就該再布疑兵,然后分路逃走——那樣也許還有機會逃得掉,現在居然跑回來,那不是送死嗎?”
又過了一會,下屬回來急報:“唐寇有數百騎兵,已經沖了回來,眼下已逼到城北,就在城外了。”
卡拉錫叫道:“迪赫坎,小心唐寇是要反守為攻!”
馬斯烏德一聽嗤之以鼻:“反守為攻?之前他們有城作盾,還被我們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現在城池在我們手里呢,他們怎么反守為攻!那是找死!來來來!”叫剩下那女奴:“幫我穿衣服,等我去收拾那群蠢得要死的唐寇。”
衣服還沒穿好,忽然瞥見窗外一片火光沖天而起,愕然道:“怎么回事?那什么光亮?”
便見那拜占庭太監:“不好了!阿提亞,她…她在外面亂放火,如今把半座城都給燒著了!”
馬斯烏德大怒:“胡說什么!她就一個火把,這么一會,一間屋子也點不燃,怎么燒得了半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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