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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狂龍武士

  悠悠青草地,笛聲回轉,凄迷欲斷腸。

  笛聲是山下牧牛的小童吹奏的,山下有條小河,牧童應當去那里放牛的。

  坐在戚天佑的墳前,淺水清看著遠處山下的小童,似乎全不知即將到來的彌天戰禍,心中亦不由感慨。

  他轉回頭,點起一柱香,對著墳前說:“戚大哥,今天是你的七七,我來給你上香了。”

  “這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唉,閑得無聊,跟你說說這幾天發生的事吧。”

  “方豹已經救活過來了,那小子命很硬,楞是被大夫把他已經踏進鬼門關的一只腳給拽了回來,呵呵。”

  “衡長順的死,讓南督很不高興。我升了官,他想治我又無處下手。現在前線各處開戰,攻城在即。偏偏我們是騎兵,他又沒法指揮我們去攻城,只能讓我們負責些巡訪事務,估計心中也惱得很吧?”

  “對了,暴風軍團的兩個鎮已經開了上來,看樣子大戰將一觸既發,到時候,我怕是沒時間來給你上香了。”

  “哦,還有件事忘了說。現在我已經是衛校了,呵呵,官位升得比你還快。本來你舉薦我做旅尉的,我把這位置交給方虎了。他應該會很稱職的。說起來,我從軍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到已經有了管轄1000人的權利,卻是托了你和衡長順的福。這到讓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咱們當兵的要升官,有時候不僅僅是踩在敵人的尸骨上。更多的時候,是踩在自己人的尸骨上爬上去的。”

  “戚大哥,你等著吧。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營主的。到時候,我就有權利自立營號了。我已經決定了,營號就叫佑字營。”

  淺水清低聲輕語,將心里話一句句的述說著,再不用擔心什么秘密外露。

  他正沉浸在對戚天佑傾訴之中,身后突然寒風乍起。

  一股龐大渾厚的氣勢席卷天地般將他籠罩,殺機狂暴漫卷,淺水清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無法動上一下。

  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是誰?和戚天佑是什么關系?”

  淺水清艱難轉身,眼前,是一個身材高大偉岸的老者,怒氣勃發地站在他的身后。他一頭紅發賁張,如狂獅在野,人雖老邁,卻有著天地雄渾之勢。令人看過一眼,便再難忘記。

  他是怎么來到自己身邊的?淺水清竟然半點也沒有察覺。

  不過下一刻,他立刻便明白這個老者是誰。

  頂住那股撲面而來的龐大威壓,淺水清不卑不亢朗聲回答:“我是戚大哥的戰友。請問我該稱呼你為狂龍武士?還是單單叫一聲伯父?”

  老人臉色一變,竟直接一掌劈出,掀起漫天狂濤,風云漫卷山坡。

  蒼渾雄厚的氣勁抖落萬丈紅塵的羈絆,以睥睨天下的威勢席卷向淺水清。

  淺水清大吃一驚,身形電光疾影般勁退,手中戰刀在下一刻舞出絢爛的星芒,在狂風中班駁出一股紛舞的氣旋。氣旋如龍卷風,逆流而上,迎撞向老人那雄渾的掌勢,刀勢開闔,縱橫出一片天空海闊。

  “咦?”老人的驚訝聲傳來。

  下一刻,漫天的殺機消逝無蹤,惟有塵卷而起的青草黃土,在空中打著滾,跌落出一片塵黃青煙。

  老人束手而立,看著持刀在手的淺水清,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怎么會千人斬的?”

  “呼!”淺水清長長地吐出一口大氣。

  狂龍武士,果然名不虛傳,隨便一掌,都有天地之威。要不是自己經歷過多次戰斗,又蒙戚天佑傳他血影千重浪,只怕自己連這一掌都挨不過去。即使如此,對方是說停就停了,可自己依然要拄刀在地,喘上半天。

  剛才的那一刀全力使出,威力遠勝從前,淺水清知道自己沒辜負多日苦練,功夫已經再進一層,但是比起這位狂龍武士來,依然還差得太遠。

  此刻他臉上擠出一絲苦笑,無奈道:“您老人家說動手就動手,還真是暴烈的性子啊。你到是說說我是怎么會你這套千人斬的?這還用問我嗎?”

  老人抓了抓頭皮,臉上現出一陣尷尬:“這個。。。我沒想到天佑竟然會把千人斬都傳了給你。”

  淺水清無奈搖頭,這老頭,脾氣果然有夠暴躁。

  時光蕩漾,日近黃昏。

  下一刻,淺水清已經和那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磅礴氣勢,武功蓋世無雙,脾氣卻躁烈如火的老人坐在一起,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墳頭。

  墳前的兩塊墓碑,都已插滿了蘭花草。

  老人癡癡地看著那兩塊墓碑。

  一塊上面寫著“母戚蘭之墓”。

  還一塊則寫著戚天佑的名字。

  老者看著墓碑上的名字,眼神中充滿了哀傷。

  “他是怎么死的?”老者沉聲問。

  淺水清便把自己從初遇戚天佑的情景一一說了出來,從駐馬店一直說到沙河屯,只聽得老者須發賁張,血氣沸騰。

  待到淺水清連自己一刀殺死衡長順的事也沒做隱瞞,一口氣全說出來的時候,那老者深深看了淺水清一眼:“你說是你殺了衡長順為佑兒報仇?!”

  “是。”淺水清凜然回答。

  “難道你就沒想到過這樣做的后果嗎?”老者森然問。

  “士有所當為,有所不為。戚大哥為救我第一旅而死,我不能就這樣看著衡長順逍遙自在。”

  “那你大可等今后再找別的機會下手,就這樣莽莽撞撞地殺了他,一旦被上官知道,他還不立刻要了你的小命?”

  淺水清嘿嘿一笑:“當日戚大哥身死,我心中悲憤殺意正是最烈之時。若是在這個時候做事仍要顧首顧尾,那即便今后衡長順就那樣躺在我的面前,我也未必就敢揮刀動手。更何況衡長順日后也未必就會放過我,又怎么會給我機會殺他?古往今來,人們做事,總能為放棄而找到種種理由,到最后的結果卻是一事無成。可這個世上,做事哪有這許多好顧忌的東西?既然當日我有機會殺他,若是就此錯過,只怕以后都再難有機會。做人與其這樣庸庸碌碌,后悔終生,到不如干脆利落,一刀了斷。我淺水清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有遺憾。這。。。正是戚大哥教我的。”

  老者一時聽得無言,只覺得淺水清看似鹵莽的行為背后,其中竟隱含著莫大的深意。

  說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全是狗屁。當兵的人,正所謂今日不知明天,做事講的就是個痛快。不求天長地久,只求片刻擁有。倘若淺水清當日不殺衡長順,日后在戰場上,還不知道是誰殺誰。上了戰場的人,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玩命的人。連命都敢玩了,又哪還有這許多顧忌和考慮?反到是那左顧右盼,前瞻后矚的人,在考慮了得失權衡之后,終于做出個殺不得的決定,其結果卻可能是一轉身就已被人用刀把脖子都給削了下來。

  當日淺水清敢殺衡長順,就是知道自己已經和衡長順撕破臉,再沒有轉圜的余地,既然如此,到不如借著沒來得及被他拉攏的軍心,早下手為強,除了他,為戚天佑報仇,也為自己除掉一個后患。就算事后被上官追查責任,有云霓在暗中伺服,有眾軍將為自己求情,或許依然能有一份開罪之機。

  所以,他當斷立斷,再不猶豫,一刀便要了衡長順的命,為戚天佑報了仇,也為自己樹立了一份威信。

  只是他自己都沒想到,全衛所有官兵竟然會一起把這件事壓了下去。這也正是欺衡長順新來乍到,沒有根基,否則要想近千人為他遮滿殺官大事,當真是癡人說夢了。

  對于淺水清說殺便殺的魄力,老人也有幾分嘆服。

  此刻老者點了點頭,說道:“難怪天佑會把千人斬傳授給你。練千人斬者,首重氣勢。正所謂雖千萬人而吾往矣!要有百戰不敗,死不言退的斗志和精神,才能仗手中刀,縱橫于沙場之上。天佑的為人過于老成,做事有時缺了股子狠勁,這千人斬的威力,在他手中其實并不能真正發揮出來。我看你一臉文弱的模樣,卻是個敢拼命的主,難怪敢抱著碧空晴往火坑里跳。這千人斬在你的手中,或許可以發揮出它應有的威力。”

  老者不否認自己就是當年的狂龍武士,所以說起話來也就放開懷抱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很顯然這老頭是個典型的武癡,一旦說起武學上的東西,立刻就著了迷,入了魔,滔滔不絕,喋喋不休。不過好在淺水清本身對千人斬也有許多問題,正好借這機會請教老頭,兩個人一時間聊得興起,竟渾然忘了天色。

  待到夜色臨近,米家坡升起一股氤氳霧氣時,兩人才發現聊得過于投入,竟錯過了回去的時間。

  搞笑的是,聊天聊到現在,淺水清竟然連老頭的名字是什么,和戚天佑到底是什么關系都不知道。

  雖說猜也能猜出來一些,但畢竟不是對方親口承認的,總有些不靠譜。

  于是淺水清笑道:“哎呀,是我太無禮了,到現在還沒請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者揮了揮手說:“我的名字,今天就不告訴你了。以后你自會知道。至于天佑嘛。。。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他和我是什么關系了。”

  淺水清點點頭:“逝者已去,還望您老節哀。我還有事要回軍營,就先告辭了。”

  老者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在這里再坐一會,陪佑兒。。。說說話。”

  淺水清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轉了回來。他說:“對了,戚大哥臨去前有句話要我轉告給您。”

  “什么?”

  “他說。。。他原諒你了。”

  老者的渾身一顫,再說不出任何話來,惟有兩行濁淚劃過臉頰,漫入漆黑長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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