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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節偷窺 天氣逐漸變得暖和,被厚厚云層遮擋住的太陽,也越來越頻繁出現在天空,朝仍然感覺冰冷的大地播撒光亮。陰沉淤積的輻射云,厚重得像永遠無法化開的膠質,但是仔細觀察下來,多少能夠看出,它的顏色要比往年淡了那么一點點。
植物開始發芽,干枯的樹尖末梢隱隱透出點滴嫩綠。與森林里那些枝干光禿,仍然保留著依靠脫落葉片越冬的高大喬木不同,荒野上的灌木復蘇時間通常要比它們早得多。微黃發綠的新葉,對所有饑腸轆轆的生物都充滿難以抗拒的誘惑。棘皮旱獺、暴熊、斑尾角馬首先從冬眠中醒來的吃素或者雜食性動物,成為荒野上最早能夠嘗到草莖清香的進餐者。當它們大口吞嚼著這難得的美食,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時候,成群結隊的腐狼和鬣狗總會躲在草叢深處,張大滿是尖利獠牙的嘴,流淌著骯臟腥臭的涎液,用貪婪嫉妒的目光死死盯著這些正在拼命儲存脂肪,好讓自己長得更肥一些的獵物。
隱月城也開始變得忙碌。川流不息的人群像螞蟻一樣密集往來于采石場和耕地之間。設置在指定區域內的房屋,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增加數量。新的田地同樣也在開掘,數以萬計的流民在往來巡邏的武裝摩托車手監視下,用簡單的工具撬松大塊土泥,修壟、挖溝、平整他們必須在最短時間里開墾出足夠多的田地,并且趕在第一季雨水來臨前播下種子,才能從那些佩帶著管理委員會特許徽章的工作人員手中,得到每天所需的配給品。至于這些充滿自己汗水和艱辛土地究竟收成如何,那已經不在自己能夠考慮的范圍之內。只有得到認證,擁有“E”級以上身份的市民,才有資格從田地里按照各人級別獲得不同數量的報酬。
當然,你也可以放棄這種和奴隸沒有什么區別的生活,可以逃離城市,回到荒野上做一個不受約束的自由民。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被活活餓死、渴死,或者被變異生物撕成碎片。
城北,八十六號大街東側,有一幢結構簡單的石屋。
這間屋子和周圍其它建筑沒有任何區別。沒有獲得比“F”等級更高的市民資格以前,新近加入城市的流民,必須按照管理委員會規定的形式建造房屋。這樣做便于控制,有利于城市整體形成景觀,一旦出現突發事件,負責周邊治安的武裝巡邏隊也能在最短時間里解除潛在危險。
如果能夠像空氣一樣,從門縫里輕輕穿過,你會發現————這幢大門緊閉的屋子里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擺設。用木頭拼成的桌椅板凳、一張用舊磚和木板搭起的床、散發著餿霉氣息,表面沾滿黑灰色油污的衣服、被單,還有堆積在墻角,占去房間近四分之一面積,從廢墟和荒野上拾撿回來的垃圾、破爛,把整間屋子填塞得滿滿當當,幾乎連轉身都覺得困難。
一個身高大約一米六五左右的男子站在墻邊,瞇縫著眼睛,湊近窗戶。用廢舊厚紙糊成的窗扇朝外虛掩著,不仔細觀察,很難看出兩扇微張的窗戶之間,正夾雜著一只直徑差不多五厘米,表面略微向外凸起的簡陋鏡筒。
男子臉上滿是病態的慘白,也許是因為瞇起左眼的緣故,右眼顯得出奇的大。他咧著嘴,擠壓面部肌肉以便使右眼能夠睜得更大一些。在扭曲的神經帶動下,無法合攏的右唇呈斜三角形狀張開,露出排列參差,沾滿黃垢,惡心無比的牙齒,還有正順著唇角往下滴淌,把半個前胸完全浸透的晶濃涎液。
威爾希爾加入隱月城已經超過整整一年。算起來,他應該屬于這座城市里資格較老的居民。他算得上是一個異類。除了在大暴中被殺或者參與搶劫的人之外,那些與他同時期加入城市的流民,無一例外都得到了“E”等級以上的市民身份。只有他仍然呆在這間臟亂不堪的小屋子里,按時領取勉強能夠維持溫飽的食物和水。
按照管理委員會的規定————只有每天按時出勤,在巡邏警衛監視下完成工作任務,得到監工確認的低等級市民,才能得到八百克玉米面包、五克食鹽、五百毫升清潔的飲水。連續保持三個月滿勤記錄,從第四個月開始,配給食物數量可以上升到每天一千克。全年滿勤,能夠從區域管理人員那里得到一個“A”評價。如果能夠把同樣的評價一直保持三年,那么從第四年開始,市民等級也會對應提升,成為能夠擁有田地收獲分潤資格的“E”級市民。
威爾希爾從未得到過當月滿勤的記錄。只有當餓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在工地上看到他的身影。拿到監工確認,從食品配發站得到的食物,他通常會分成兩天或者三天慢慢吃完。這段時間里,他會一直呆在家中,直到所有東西被吃得一干二凈,餓得實在難受,則又開始重復艱難而痛苦的工作、換取食物過程。
無論舊時代或者現在,人類社會都不缺乏懶鬼或者寄生蟲。暴力強迫工作只會帶來更多的問題。相比之下,饑餓與干渴才是最佳的推動力量。
床頭,擺放著幾本封面破爛,紙頁發黃,邊角已經皺卷彎曲的舊書。這些都是威爾希爾從廢墟里淘撿回來的“寶貝”,也是他用作證明自己價值的道具。
《腦筋急轉彎三千題》、《莫比斯環探密》、《拓撲與視覺差異》、《女性情感與個人思維》、《代數》
威爾希爾不像城內其他流民那樣喜歡賭博,喝酒也沒有什么興趣。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躺在床上,用手指蘸著口水,慢慢翻看著這些從舊時代遺留下來的書。做題、思考,在頭腦漲痛的繁雜思維中,尋找獲得答案剎那間的暢快與亢奮。
他自認為是一個智商極高的智者。他可以對這些書上羅列的習題倒背如流,也明白三角和圓形之間的對比分切關系。但他永遠不會把思考與實際相互聯系,無法進行套用,只能停留在紙面上,空想、幻想。
架在窗戶上的鏡筒,是一具自制的簡易望遠鏡。手工打磨的鏡頭成像倍數不大,從鏡頭里看到的景觀也很模糊,卻足夠讓威爾希爾的視線翻越數百米外的內城城墻,看到那幢從墻壁頂端探伸出大半個屋頂的城主官邸。
“快點兒出現,快點兒出現吧求求你,我已經等了整整一個上午。別再折磨我久被煎熬的心,讓我看一眼,僅僅只看一眼。哪怕只有一分鐘,一秒鐘,也已經足夠————”
充滿哀求語氣的喃喃聲微不可辨,長時間保持站立姿勢,使雙腿有種仿佛灌鉛般的沉重。從穿過輻射云投射下來的陽光判斷,時間已經超過午后兩點,從昨天中午直到現在,威爾希爾只喝過幾口水,連一星半點面包屑都沒有下肚。
家里已經沒有任何食物,屋角瓦罐里還剩下差不多兩百毫升水。濃烈的酸液拼命啃嚙著胃袋,發出“咕嘟咕嘟”的翻騰聲響,刺激著中樞神經一再抽搐、顫抖。
被鏡筒遮住的右眼,已經凸伸成不正常的形狀。在酸漲不堪的視覺神經影響下,思維意識逐漸也逐漸出現短暫的混亂。頭暈、耳鳴、感官麻木諸多生理負面效應在威爾希爾身上層出不窮。盡管如此,他仍然狠狠咬緊牙齒,拼命睜大眼睛,把視線焦點死死匯聚在遠處官邸的白色陽臺上。
也許是誠摯的祈禱感動了上天,或許是上帝對于這種無聊游戲實在感覺到厭煩。終于,就在威爾希爾思維陷入恍惚,時刻可能體力不支一頭栽倒的剎那間,官邸小樓緊閉的房門終于裂開一條縫隙,隨著這道充滿希望的線條逐漸擴大,應嘉靚麗的身影,也慢慢出現在陽臺上。
“我的愛人,你,你終于來了。你實在讓我等了太久不過,現在也不算晚。親愛的,我絲毫沒有想要責怪你的意思。無論任何時候我都會等著你。我,我,我我想我要”
威爾希爾語無倫次地說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話,他渾身上下激動得發顫,牙齒發出“格格”的撞擊聲。握住望遠鏡的手緊緊扣住鏡頭邊緣,睜大到極限的右眼深深陷入鏡筒內部,雖說這樣做對改變視覺效果沒有什么幫助,但是在威爾希爾看來,卻能明顯縮短自己與鏡頭那端應嘉之間的距離,讓他湊得更近,看的更清楚。
“親愛的,我喜歡你穿這套白色的裙子。這能讓你看起來像天使一樣純潔。哦你為什么要皺起眉頭?是不是因為有風?或者天氣太冷?快快回屋子里去,千萬不要感冒,那樣不,別走,別扔下我一個人,我已經等了整整一天才見到你,別走————”
威爾希爾像瘋子一樣說著意義混亂的話,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緊縮成針芒的瞳孔貪婪地盯著應嘉身上每一個細節。頭發、手指、身體盡管這些部分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畫在他的記憶深處,可他仍然覺得陌生,仍然覺得對自己充滿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他一直牢記著第一次見到應嘉時的情景。
那是四百二十七天前,自己站在窗前朝北面內城方向眺望,就在視線正前方,一襲白衣的應嘉就像現在這樣出現在陽臺上。雖然僅僅只是一個朦朧模糊的側影,但是在威爾希爾看來,卻如同被高速行進的列車撞進心臟,猛然爆發出無法遏制,狂亂無比的沖擊。
“這就是一見鐘情,親愛的,我會好好保護你。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威爾希爾伸長了脖子,用力閉緊左眼,如同夢囈般喃喃地說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多久,他也很清楚應嘉不可能屬于自己,然而幻想已經占據思維空間的全部,理智仍然存在,卻無法發揮任何作用。
忽然,與陽臺連通的房門被再次推開,身穿淺灰色戰斗服的林翔從房間里走出。他張開雙臂,把應嘉從背后摟進懷中。感受到從心愛男人身上傳來的溫熱,女孩微笑著側過臉,把那張漂亮得非常過分的面孔,慢慢埋進男人寬闊的胸膛。
“不————”
一聲凄厲之極的慘叫,在狹窄陰暗的小石屋里回蕩。
威爾希爾干瘦的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異樣的潮紅,血管里流動的血液在這一瞬間近乎凝固,腎上腺素驟然上升,他大張著嘴,喉嚨間更是涌出狂怒如野獸般的痛嚎,握住望遠鏡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拼命亂顫,左手則狠狠扣住旁邊的墻壁,仿佛不知疼痛般狠命下抓,在堅硬的石面上留下五道清晰的白色劃痕。
“你是我的,是我的嗚嗚嗚嗚,你,你能這么殘忍,不能這樣對我我,我,我我愛你啊”
好象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威爾希爾緊繃的身體一松,頹然跪倒在地,手中的望遠鏡滾落著掉在地面上。酸咸的液體從淚腺中被肌肉擠壓出來,大滴大滴墜下。
(連飯也吃不飽卻仍然還要泡妞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還有很多)
涌動的風,裹卷著濃密的輻射云來回翻滾,它們迅速填沒天幕表面每一點殘留的縫隙,把本就不多的陽光重新拖回身后,嚴嚴實實全部遮擋住,讓空曠大地重新恢復沉悶、死寂的黑暗。
林翔和應嘉的身影早已從陽臺上消失。誰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次出現,究竟會是什么時候。
威爾希爾抱著膝蓋,坐在房間靠近墻壁的地面上,頭深深地藏在雙膝后面,只露出兩只充滿鮮紅血絲,被仇恨與痛苦統治的眼睛。
他就這樣呆呆保持著固定姿勢,絲毫沒有動彈。腦子里不斷飄過無數混雜紛亂的意識,也無法從中理出頭緒。
淡淡的光,從窗外透進房間,在地面反射起一層如同薄霧般的清冷。
也許是想要讓酸麻的手臂得到片刻舒緩,威爾希爾慢慢轉過身,抬起右臂,在堅硬的墻壁上慢慢摸索著。
那里,有幾條用鐵錐在石頭表面勾畫出來的淺淺白線。非常粗糙,也很混亂,湊近仔細端詳,可以辨別出那是一張人類的面孔。如果把那幾縷從頭頂一直長長下拖的線條理解成頭發,那么你還可以進一步識別出,這張簡單的墻畫,是一張女人的臉。
手指觸摸在粗糙的墻面上,從皮膚末端傳來陣陣輕微刺扎感。威爾希爾卻有種如同撫摸著光滑瓷器般的錯覺。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繪畫天賦,也不可能像經過專業訓練畫師那樣,在墻壁上留下應嘉清麗無比的面容。確切地說,除了他自己,誰也不可能把這張丑陋畫像與應嘉聯系在一起,可他仍然看得很仔細,很開心。腦海中存在的幻像與畫面相互融合,摸上去,就是那張令自己夢縈魂牽的面孔。
撫摸著并不存在的虛幻,威爾希爾的目光開始變得放肆、灼熱。迷離的視覺中,似乎已經出現應嘉凹凸有致的身體。他再也忍耐不住,像瘋了一樣猛然緊趴在墻壁上,伸張到極限的手指在畫面上對應位置來回狠抓。感覺上,自己已經握住應嘉的胸,死命蹂躪著那兩團令無數男人為之向往的柔軟。同時張開嘴,伸出舌頭,在那張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臉上拼命亂舔。粗糙的墻刺在舌頭上劃出一道道血痕,細小的凹槽間還留有點滴刮下來的肉末。但威爾希爾絲毫感覺不到如鋼鐵般的堅硬和難以想象的劇痛,停留在腦海中的,只有滑膩柔順的觸感,以及令自己達到前所未有滿足感的沖動。
“噗————”
他的褲子已經脫到膝蓋以下,幾團黏白色的半凝液體,從繃脹得堅硬無比的生殖器管口猛然噴出,準確地射在墻壁畫面上,代表應嘉眼睛的那幾道線條中央。在重力作用下,它們開始慢慢朝下流淌,散發出令人惡心的腥臭味。
釋放完渾身精力的威爾希爾,像被抽去筋骨的魚,有氣無力癱軟在地。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感受到從胃袋里傳來的強烈饑餓,還有喉嚨間火燒火燎的干渴。
“城主又怎么樣?你永遠也不可能霸占我的女人。即便是死,她也只屬于我一個人,嘿嘿哈哈哈哈————”
望著窗戶外面不斷飄動的云,威爾希爾被痛苦扭曲的臉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猙獰無比,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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